姬诵不知道这一点吗?他自然是知道的。说实话,在确定要说这句话之前,姬诵心中也是非常犹豫的。
犹豫什么?不就是怕人家周公旦父子真的假戏真做,趁机将自己赶下王位,另立新君吗?
后世人可能会觉得姬诵这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周公是一代圣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谋逆的事情呢,姬诵的担忧纯属多余。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注意这句话中的“流言日”这三个字,这意味着历史上周公是真的遭受过流言蜚语的。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在姬诵刚刚即位那会儿,周公因为担心自己的侄子坐不稳王座,于是便强行上来摄政。当时整个姬周高层都对此指指点点,认为周公有篡位的意图——毕竟周公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就算要摄政也轮不到他啊。
后来周公受不了流言,这才跑到了荆楚之地隐居避嫌。直到后来某个证明周公曾经愿意替周武王姬发去死的文件被翻出来之后,周公才得到了谅解,被接回到了周王畿之中。
后来的事情就是三监之乱,周公平定天下了。在这个过程中,周公确实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为稳定姬诵的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换一个角度思考,周公本人是不是也在这场动乱中建立了极大的威望呢?后世所有人都称颂周公的救乱之功,却没有人多少人谈及周成王姬诵,甚至连知道的人都很少。几千年后尚且如此,当时的情况只怕犹有过之。不说世人只知周公不知姬诵吧,至少人们觉得周公比姬诵有才能得多是肯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姬诵对周公感到忌惮也就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听到沃操的建议之后,姬诵才会下意识地表示反对。
然而沃操之后说的话,却打消了姬诵的顾虑。
“周公不敢谋逆的,毕竟大王您如今已经获得了双姜的支持了啊!”
姬诵至今犹记当时沃操所说的话:
“太公不喜欢臣是不假,但是他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外公,他是绝对不可能坐视周公谋逆的。而申侯又是您未来的老丈人,哪怕您真的和周公起了冲突,他也是一定会站在您这边的。太公和申侯,他们两个一个镇守我姬周东部边疆,一个镇守我姬周西大门,有他们两个在,就算周公真的起兵了,也会轻易地他们联手剿灭!”
处于姬诵那个位置,你和他说什么“周公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谋反”之类的话是没有用的,对他来说,只有实力才是真正的依仗。而也正是因为确定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有了反抗周公的实力了,因此姬诵才会亲自下场,和周公斗法,以图能够从周公的手中收回自己权力。
“还是沃操忠心啊!若非他提议予一人迎娶申国女,予一人如今又哪里有底气和四叔斗法呢?”
姬诵将思绪收回,看着身前的伯禽,幽幽道:
“怎么,爱卿不打算给予一人一个交代吗?”
交代?什么交代?交代自己暗中监视天子,并且准备谋反的全过程吗?
伯禽确实是当过两年国君的人没错,但是这两年国君的经历却没有给予他应对这种场面的能力。此时的他只能瘫在原地,双眼不停地朝自己的父亲瞧去,催促他赶紧下场救自己。
“咳咳!”
见状,周公知道自己不能再作壁上观了,当即干咳了两声,缓缓抬起右脚,便准备亲自下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先他一步走出了队列。只见召公奭快步走到姬诵的面前,朝他跪下道:
“还望大王恕罪,此事乃是臣告知鲁国国君的,目的就是假他之口,请王上斩杀沃操!”
“彩!”
一旁的姜太公见状,不由暗中喝了一声彩。此时若是周公下场的话,那么局面就会变得极为被动。毕竟周公是伯禽的父亲,儿子造反,父亲怎么可能会没有干系?若是周公真的因为听了姬诵的话亲自下场,那么世人非但不会因为周公主动站出来而觉得周公是无辜的,反而会觉得伯禽的行为就是周公指使的,目的就是暗中窥探姬诵的起居,为将来父子篡位做准备。
而召公奭站出来就不同了。首先身为外人,召公奭的身份不像周公那般敏感——周公有一大班兄弟和亲族在外地当诸侯,一旦他篡位成功,那么这些诸侯是大概率不会起来反抗他的,毕竟他威望足够,且是自己人。而召公奭就不同了,他只有一个远在燕国的儿子当诸侯,哪怕他篡位成功了,他的儿子也没能力进京保护他,反而会被路上的其他姬周诸侯干掉。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自然不会觉得召公奭这么做是为了谋反。
至于其二嘛,则是召公奭作为武王的托孤大臣,本身就是有教导辅佐天子的职责的。而教导天子,不就是需要筛查天子身边的人,以防天子误入歧途吗?从这个角度出发,召公奭知道是沃操撺掇的姬诵娶亲才是应该的,不知道反而是他的失职。
而姬诵给周公父子布下的绝杀之局,就这么因为召公奭的入场而被轻而易举地破解掉了。
对此,姬诵心中自然是气愤非常。不过好在在当了好几年的傀儡天子之后,姬诵的城府已经远超同龄人,因此他并未将心中的愤怒表露在脸上,而是对着召公奭说道:
“哦,是么?原来是召公撺掇的鲁君啊。只是不知道这沃操到底如何得罪召公了,才让召公如此恨他,以至于还要假借鲁君之手,将其斩杀呢?”
姬诵这话说得极其阴险,他不说沃操到底犯了多大的罪,有多么该死,而是抓着召公奭指使伯禽向沃操发难这件事不放,暗示众人召公奭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杀沃操也只是为了泄一己私愤,以达到自己败坏召公奭声望、洗脱沃操罪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