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谢谢啦,于叔。要不是您出来说句话,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办。”付嘉辉陪着笑对于叔道了谢,转头淡淡的看向孙守田:“怎么样,还打算继续演吗?”
孙守田两眼发直,好半天才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我,我想起来了。那天…那天钱庄人来的时候,我手头上的账都已经整好了,所以…胡易给我的两万卢布就…就暂时没跟着汇走。”
付嘉辉一脸讥讽的盯着他:“你又想起来了?这次想的算数不?还有什么漏下的吗?”
孙守田摇头不语。付嘉辉追问道:“当时改一下账,把两万卢布一起汇回去很困难吗?很辛苦吗?”
孙守田僵着身子没吱声。
“好!就算当天有特殊原因导致你不方便做改动,那么第二天呢?接下来这几天呢?你为什么不入账?”
“我……大概是把这事儿忘了。”孙守田皱着眉头在怀里掏了几下:“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明天拿来入账吧。”
“多少?”
“多少?”孙守田面色微微一怯:“两…两万。”
“恐怕不止吧。”付嘉辉眼神中充满戏谑:“你会为了两万卢布大费周章、厚着脸皮不认账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嘛,很明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并没有私吞胡易那包货的钱,而是忽略了他之前多收来的那两万卢布。只不过刚才情急之下,你一时没法把事情说圆,所以才把事情推到了胡易头上,没错吧?”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孙守田连连摆手:“我真的只是忘记了,这一切都是误会!”
“而你之所以会忽略那两万卢布,是因为你处理积压货的所得远远超出了入账的金额。”付嘉辉不去理会他,自顾自的冷笑一声:“你按照十七件货、每件两万记账,在箱子里留了三十四万,剩下的自己揣走了,没错吧?”
“不!不是!”孙守田体如筛糠、汗如雨下,有气无力的撑着身子使劲摇头:“付嘉辉,你说话要讲证据的,不可以…不可以血口喷人…”
“证据?早晚会有的。”付嘉辉一屁股坐在两只摞在一起的货包上,慢条斯理的将双臂抱在胸前:“老孙呐,我劝你还是趁现在早点坦白比较好。等我把证据全摆在你面前,一切可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付嘉辉虽然跟着父辈在北京的厂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社会经验比同龄人丰富许多,但毕竟还是有点显嫩。
他话音刚落,孙守田立刻松了口气,语调也比刚才强硬了一些:“嘉辉,那两万卢布的确是我疏忽了,但是刚才你说的话纯属臆测,我孙守田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不相信,就尽管去查好了。”
付嘉辉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漏了底,可话已出口,只好默不作声的微笑盯着他。
孙守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付嘉辉和胡易咧嘴笑笑:“没别的事儿了吧?我先走了,明天把钱带来入账。”
“他奶奶的,嘴比鸭子还硬。”付嘉辉看着他离开箱子走远,愤愤嘀咕了一句。
“于叔说的没错,这小子鬼头鬼脑的,真不是个好东西!”胡易还在为孙守田刚才试图栽赃自己感到火大,气鼓鼓的说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看他再怎么狡辩!”
“有难度。”付嘉辉郁郁的轻叹一声:“我尽量想办法吧。”
第二天,孙守田带来了两万卢布,从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每天往返于网吧和箱子之间。付嘉辉和胡易对他不冷不热,他反倒比以前显的更为亲切,甚至有些嬉皮笑脸。
付嘉辉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通过各种朋友去追查孙守田卖货的事,总算找到了当初帮他联系客户的中间人。
市场并不是一个讲究法度和规矩的地方,绝大部分人做事的第一准则是利益,其次才能轮到交情和人性之类的东西。付嘉辉几张美元塞过去,中间人立刻爽快的将交易实情和盘托出:当初他是按照每件货四万卢布给买家报价的,总价就是后来孙守田让胡易去收的三十二万卢布。
之后几经讨价还价,买家砍掉了几万卢布,又先付了一部分货款。孙守田付给中间人一些作为好处费,其余的自己拿走了,所以胡易去收账时只收到了十八万卢布。
但这仅仅是第一次的八包货,至于后面孙守田又去卖了多少包、价格如何,中间人就不知道了。而且他虽然把这些事告诉了付嘉辉,却不愿意出面作证。
付嘉辉无奈,只好又去想办法去接近买家。不料买家的摊位虽然还在,里面看摊的却换了个人,那人一问三不知,大概的确是不了解内情。
付嘉辉给父亲打电话汇报了这边的情况,老爷子也有些犯难。国内那边,他与大哥——也就是付嘉辉的大伯——关系闹的越来越僵,已经有水火不容的势头了。从大局出发考虑,他这个当家人也只能告诉儿子谨慎对待大伯的亲信,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
付嘉辉一筹莫展,他很想借这件事把孙守田赶走,但手头又拿不出过硬的证据。仅凭之前的两万卢布和中间人的一面之词还远远不够,以孙守田的那张嘴,回国后还不知道会在家人面前如何颠倒黑白。
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孙守田出事儿了。
事情很有戏剧性。孙守田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平日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蔫头耷脑的颓丧模样,很难引起别人注意。
来莫斯科这些日子,他偶尔跟其他老板们打牌耍钱,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网吧度过的。每天上午去网吧占一台机器,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通常要玩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
不过自从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孙守田感觉付嘉辉对自己态度越来越差,以前见面还有个笑脸,现在则是满脸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两人同住一套房子,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有些尴尬,于是他便每天在网吧玩到深夜两三点才回去。
睡觉晚了,起床自然也晚。那天孙守田一觉睡到中午头,来到网吧发现已经满员了。他只好悻悻的溜达到旁边饭店,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盘炒菜。
馄饨刚端上来吹了吹热气,网吧老板打电话说有空机器了。孙守田急忙端着碗出门,一边跑一边回头告诉饭店老板把炒菜送到网吧去。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迎面撞上了一个高大的黑毛巴恰,一碗滚烫的馄饨汤全泼在了对方身上。
好在此时天气尚冷,人们出门穿的还比较厚实,巴恰只是手上溅了些热汤,并不太疼痛,但衣服却脏了一大片。他大怒之下一把将孙守田推了个趔趄,上前指着他就是一顿臭骂。
孙守田起初十分害怕,缩着身子磕磕巴巴的连声道歉。那巴恰却不依不饶,神色狰狞的贴在他面前大吼大叫,口中还喷着浓郁的酒气。
孙守田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担心对方会一拳打过来。随后他稍微镇定了一下,发现那人有点眼熟,依稀便是经常跟着胡易送货的停车场巴恰之一。
既然是熟人就好办了。孙守田想起胡易曾经说停车场的巴恰都认识他,便壮着胆子笑了笑,操起蹩脚的俄语问道:“朋友,你,胡易,认识?”
这巴恰就是亚巴洛夫的黑毛朋友。他的确认识胡易,但只知道那个年轻中国人的名字叫“安东”,“胡易”这个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下流至极的脏话而已。
俄语与和英文的语法逻辑不同。俄语描述身份时不需要使用“是”、“a”或“is”之类的系动词,只需要人称代词和名词便能表达清晰。
比如俄语的“我”和“学生”两个单词连在一起,表达的便是“我是一名学生”的意思。而“你”和“胡易”连在一起,则很不幸的表达了“你是个‘胡易’”。
同样不幸的是,俄语单词“知道”和“认识”是同一个单词。因此,孙守田费尽心思用来套近乎的话在对方听来便成了:“朋友,你是个‘胡易’,知道吗?”
他的相貌本就很不讨喜,在这种情境下忽然笑嘻嘻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很难让人不认为他在挑衅。黑毛猛的一愣,圆睁双眼瞪着孙守田:“你说什么?”
孙守田见他发愣,自然而然的认为胡易的名头起了作用,赶忙向前凑了凑:“我说,你,胡易,知道吗?”
那黑毛还算有点涵养,眯起醉眼哈哈一笑:“听着,狗娘养的,如果再让我听到一次‘胡易’这个词,你就完蛋了,懂吗?”
孙守田只听懂了‘胡易’一个词,还以为他在跟自己谈论胡易,兴冲冲的伸手指着他:“对,胡易!胡易!”
黑毛顿时勃然大怒,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孙守田脸上。他的巴掌比孙守田的脸都大,只一下便打掉了他三颗牙。
“唉呀妈呀!”孙守田猝不及防,被扇的惨叫一声,转着圈摔倒在地,脑子却还没转过弯来。他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挡在面前,放声哭嚎道:“胡易!你,去,胡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