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易一愣,乖乖站在了原地。矮个警察稍稍犹豫片刻,扭头看向旁边的高个同事,见他也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鼓足勇气冲胡易腼腆一笑:“您可不可以……给我二十卢布?”
“什么?你说什么?”胡易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前这个警察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方脸刮的很干净,眉眼之间还残留着些许稚气,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并不算太矮,但在普遍高大的俄罗斯人中还是显的有些瘦小。俄罗斯警察的大盖帽本就格外宽大,戴在他头顶更显的有些不协调的滑稽感。
“我是说,可不可以请您给我二十卢布,我想买瓶啤酒。”矮个警察一字一顿的缓缓重复了一遍。
胡易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之前曾听闫志文说过俄罗斯警察会找外国人要钱,但总认为那只是抓住什么把柄后敲竹杠索取贿赂。没想到此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游客熙熙攘攘的阿尔巴特大街,居然有警察会伸手向自己要钱,而且要的如此直截了当、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毫无理由。
胡易生长在一个极其重视思想品德的传统家庭,家中长辈大都是严格律己的革命军人。尽管他这些年在青春期的叛逆躁动中变的有些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儿时受到的谆谆教导早已深深烙在了心底。
所以在他未经世事的心中,警察是值得信任与尊敬的,他们理应是除暴安良、扶危济困的市民守护人;是一身正气、无所畏惧的铁面执法者。从小到大,只有他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从没听说过有警察会厚着脸皮向别人要钱。
胡易嘴角微微抽动,直视着矮个警察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虽然二十卢布在自己看来的确不算多,但这种有辱警察声誉的行径实在让他感到非常不适、非常不爽、非常不齿。
不过此处毕竟是异国他乡,或许这里风俗不同,又或者警察觉悟没那么高?而且当面拒绝别人总是有些不好意思,胡易收起笑意,冷着脸伸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故意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不,不懂。”
李宝庆赶忙凑到他耳边:“他说让你给他二十卢布,我都听懂了。”
“我知道。你是不是二啊?!”胡易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抬腿从警察身边绕过继续往前走。
那矮个警察却不肯轻易罢休,笑容可掬的在胡易面前与他保持着半米距离,斜侧着身子一边倒退一边叨叨个不停:“朋友,别这样嘛。我只需要二十卢布,不多。您看,我无非是想喝瓶啤酒,太渴了……”
胡易只能勉强听懂这几句,剩下的便真不明白了。见他像个死心眼推销员似的缠着自己,心里又是厌烦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如何打发,便停下脚步用英语说道:“你到底在讲什么?我刚来莫斯科不久,听不懂俄语,OK?”
“OK,OK!”警察眨眨眼睛,挺腰提气酝酿了半晌,尝试着憋出几个英语单词:“I…嗯…you…卢布…”
“什么?”胡易故作茫然,皱了皱眉头。警察稍显尴尬,一转脸看到几米开外有个卖纪念品的摊铺,便伸手示意胡易稍等,自己小跑过去跟女摊主嘀咕了几句。
那卖纪念品的女人显然与警察熟识,咯咯笑了几声,用俄式卷舌英语远远对胡易喊道:“他说,请你给他二十卢布,买啤酒!”
胡易想不到他如此执着,为了二十卢布竟不惜找人来翻译,也不怕被那女人笑话。眼下他没法再装作听不懂英语,只好笑着一摊手:“我没钱。”
矮个警察听懂了这句话,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不忿的向旁边一歪头:“切,你这人。唉,真不怎么样。”听口气是在埋怨胡易小气,又像是对自己没要到钱感到不甘。
胡易看这警察一直低三下四的讨要,起初对他的恶感倒也消了几分。扭头望望身后,见彭松还在书摊边捧着杂志,脑袋都快埋进去了,书摊老板手托腮帮子,一脸无奈。
胡易露出一丝坏笑,伸手揽过矮个警察的肩膀冲彭松的方向努努嘴:“你看,那个胖子有钱,你去找他要,他准能给你。”
矮个子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没挪动地方。正这时,卢涛从身后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在胡易背上一拍:“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这警察找我要钱买酒喝。”胡易笑着把刚才的情形简要讲了一遍。
卢涛斜眼打量打量那警察:“是吗?他要多少?”
“二十卢布。”
矮个警察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但察言观色,猜想胡易没说什么好话,于是讪讪的转身便走。卢涛却开口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卢布塞进他手里。
警察抓着钱怔在原地,偷眼看看胡易,又冲卢涛笑笑,面色有些窘迫。卢涛伸手拍拍他的胳膊,淡淡道:“朋友,别客气。值勤辛苦了,去喝点啤酒休息一下吧。”
矮个警察大喜过望,握住卢涛的手连声道谢,又感激的看了胡易一眼,小跑着奔向他的高个伙伴。胡易和李宝庆颇感意外:“涛哥,你这是干啥?为什么要给他钱呐?”
卢涛看着两个警察奔进路边的小店,扭回头来答道:“俄罗斯人脑子里多多少少还有点以前苏联时期的社会传统,大家都是达瓦里希嘛,街上遇到陌生人要烟要酒都很常见。二十卢布也就是一瓶啤酒钱,不多。”
‘达瓦里希’是俄语‘同志’的意思。胡易冲天翻了个白眼:“的确是不多,我也不心疼那二十卢布,纯粹是看这种行径不顺眼。我可不是他们的达瓦里希,不能惯他们臭毛病。”
卢涛宽容的笑笑:“这些警察倒也不是贪得无厌,只是生活所迫,不得已需要捞点外快。看他年纪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应该是刚参加工作的小警察,每月基本工资拿到手的也就五十美元左右,确实不够花的。”
“五十美元?!”胡易和李宝庆同声惊道:“不会吧,那才不到一千四百卢布……四百块人民币?也太少了吧?”
卢涛点点头:“莫斯科这些年的工资水平和物价不太匹配,你们预科俄语老师工资比这些小警察还低,每个月只有九百卢布。”
“天哪,九百卢布。”李宝庆看着胡易的脑门喃喃道:“那点钱够干啥的?理个发再买个西瓜就快没了,怎么活啊?”
“确实太少了,好在政府会强制保障面包牛奶等基本生活用品价格,居民温饱不成问题,但你们的俄语老师还是要同时在几所学校兼职授课才能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至于警察,有职权的能搞到灰色收入,这些小巡警就只好在路上打秋风了。”
听到这一番话,胡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稍显吝啬。卢涛看出了他的心思,呵呵一笑:“你不给他钱是对的,都是穷学生,哪有闲钱去接济别人呢?我以前也从不理睬他们,不过现在打工挣了些钱,手头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看他大冷天巡逻怪不容易的,就当请他喝酒吧。”
胡易略感宽慰,远远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警察已经走出商店,摘下大盖帽站在店门外的一张高桌旁小口小口的喝着啤酒,惬意的享受着短暂的休息时光。
矮个警察向这边张望了一下,正巧与胡易目光相对,忙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酒瓶。午后的阳光直射在他脸上,晒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显的朴实而又羞涩,活脱脱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大男孩?胡易一怔,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将一名警察当做同龄人看待。或许是因为对方的确太过年轻,又或许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他冲矮个警察微微翘了翘嘴角,低头点上一颗烟,若有所思的默默听着卢涛对李宝庆讲述大市场的新奇见闻。三个人站在原地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闫志文带着其他人陆续集中过来,又聚拢好队伍继续前进。
一直在市中心逛到下午四点多,一行人才开始往回走,出地铁时天已经黑了。大家玩的十分尽兴,也累的没了精神,拖着稀稀拉拉的队伍陆续回到宿舍。
李宝庆脚步沉重,落在最后面对胡易有气无力的诉苦:“哎呀妈呀,又冷又饿,咱回去吃点啥?”
“我不饿,上午在阿尔巴特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完呢。”胡易悠闲的笑道:“谁让你不吃来着?”
“我当时不饿嘛。”李宝庆哭丧着脸嘀咕道:“现在饿了,去楼下买点吃的吧。”
两人在宿舍楼下随便买了些方便面、鸡蛋和牛奶,刚走出商店,忽然看到宿舍楼大门口厚厚的挡风帘一掀,两个头破血流的男人跌跌撞撞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