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入夜,大约应是戌时,倘若折算后世的时间单位,差不多是晚上7点半的样子。
这个时间段乃是吃晚饭的时候。
由于古代粮食稀缺,所以大多是一日两餐,唯有农忙时节体力不支,偶尔才会加上一餐,但是就算偶尔加餐,也不是平民老百姓可以加的,得是富裕之户才行,富户才有能力加餐。
除了农忙时节,其余都是两餐。
车队赶了一日路,众人腹内早已饥饿,按说已经到了饭点,应该停下来埋锅造饭,但是不知为何,众人全都没有吃饭的心思,即使是那些女眷们,也大多只是默默的忍着。
大家都等着李世民做决定。
到底是停下来宿营吃饭?还是继续往前赶路再闯一关?
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选,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饭少吃一顿没问题,但是顾天涯设置的关卡不能忽视,这么多人劳师动众的前来河北,就是要趁着虎宝宝的满月之时参加洗礼,这是最佳的修好时机,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殿下,继续再赶一程吧。”有人郑重向李世民提议。
李世民目光扫视众人,看出大家并非是刻意伪装,显然都想继续赶路,想要早早的闯过顾天涯的关卡。
这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凡是想要去闯关的,都是愿意去接受下一关的问心,这是改过自新的表现,也是认清了为官者应该担负的职责,若是所有官员都能如此,何愁大唐的百姓不幸福?
百姓若是幸福了,谁能动的了李氏江山。
李世民心中对顾天涯颇为感动,他知道这是那位妹夫在有意无意之间帮了他一把。
但是李世民并没有直接作出决断,而是目光再次看向程处默和李崇义,故作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说说,接下来总共还有几个关卡?倘若只有一关,那么孤便下令继续赶路,等到大家闯过关卡之后,才让车队选择地方埋锅造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若是你们那位师父设置的关卡太多,导致大家就算是连夜赶路也闯不过去,那么孤就下令现在宿营,大家吃饱喝足在此安歇。”
李崇义迟疑一下,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提前透露师门的安排。
程处默却不多想,直接开口道:“殿下还是让大家继续赶路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想必是接下来的关卡不多,大家完全可以等到闯过去后再歇息。
李世民顿时做出决断,沉声道:“那就继续赶路,看看顾天涯的下一关。”
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偌大的车队再次启程。
可惜谁也没有注意到,程处默和李崇义悄悄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各自骑着一匹,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不远处,李崇义突然压低声音,对程处默道:“你刚才那个回答,分明带着诱导和哄骗,等会他们到了第三关后,谁还有心思吃得下今晚的饭?”
“我就没打算让他们能吃下今晚的饭。”程处默冷笑两声。
李崇义叹了口气,道:“咱师父说,做人要厚道。”
程处默呸了一声,满脸不爽的道:“小爷已经足够厚道了,没有直接把他们撵回去。这事你不用说了,我程处默非要让他们恶心一回,想吃饭,可以啊。我反正不会拦着任何人,倒要看看有谁能吃下今晚的饭。”
李崇义遥遥看向前方,小脸若有所思的道:“怕是大多数人都会吃不下去。”
“那就让这些人允许登咱们师父的门。”
“可是肯定也有一小部分人心硬如铁,他们绝对不会在意第三关的问心。”
“那正好,筛选出杂碎了。这种人没有资格给咱们小师弟贺喜,直接把他们撵回去滚里河北道。”
“你这是替咱们师父招仇。”
“你再叽叽歪歪信不信我揍你。”
“好吧,你是大师兄,这事我听你的,其实我也看这些人不爽。”
两个小家伙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悄悄跟随,忽听后面几声冷笑,两个小家伙的耳朵都被人扭住,然后又觉得身体腾空,被人从马背上把他俩拎了起来。
却是程咬金叉着程处默腋下,李孝恭抓着李崇义的肩膀,四周一群天策府大将,目光隐隐带着不善,程咬金直接冷喝一声,逼问道:“说,为什么我们会吃不下去饭?你那个师父到底弄了什么关卡,竟会让你们两个小东西认为我们会吃不下去饭。”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一齐梗着脖子道:“有种你们自己去看。”
“你娘的蛋!”
程咬金直接骂了儿子一句,咧嘴笑道:“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比人有种。”
李孝恭没有骂他儿子,只是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语带威胁的道:“不愿意说吗?”
两个小家伙倒也硬气,继续梗着脖子闭口不言。
这时忽听李世民出声,淡淡的道:“不用逼问了,关卡已出现。呵呵,难怪两个小东西不肯泄密,原来这一关不是一个人守,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最后一关了”
众人连忙抬头,借着月色看去。
却见前方官道之上,又有人拦在那里,先是一个少女,静静立在月下,又见一个小孩,跪在官道旁边。
那小孩跪倒的身后乃是一片密林,密林的边缘有着无数坟茔,隐约一个大碑,突兀矗在那里,但是由于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众人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楚碑上有没有字。
忽然一阵幽幽琴声,从那坟茔之间传出,声调古朴,带着沧桑,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瞬间浑身一阵阵冷汗,只因这气氛太过诡异,大晚上的坟茔奏琴实在吓人,若非车队庞大人数众多,怕是有些胆小的已经瘫软在地。
那琴声呜呜咽咽,沧桑中透着一股悲凉,忽然那个少女在月下起舞,曼声吟唱出一段缥缈虚幻的歌。
“何辜今之民,降丧,饥馑荐臻兮,非天地之苦罚”
车队这边不乏饱学之士,听了歌声顿时得知出处,房玄龄叹了口气,语带艰难的道:“诗经风雅颂,此曲乃大雅,这首曲子原本是哀叹百姓遭遇荒年,导致连年受苦饥饿而死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少女改了一些曲词,她把曲中的天灾该成了,别看她唱的悠扬动听,其实宛如一把剜心的刀子。”
旁边杜如晦点了点头,也叹口气道:“她唱的这曲,分明是在说我们。”
李世民一向喜爱诗,然而水平乃是个二把刀,但他不懂装懂,也跟着点点头故作哀伤的道:“真是一曲好歌,唱出了百姓兴衰。”
几个臣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哭笑不得。前边那少女改了诗词之后,分明是在质问和指责大家,说的乃是,何来兴衰之说。
哪知长孙无忌面色严肃,竟然顺着李世民的话风道:“也是灾,百姓之兴衰。”
众人一齐翻个白眼,满脸不齿的道:“老舔狗。”
这时歌声还在曼妙传来,幽幽如诉又换了曲词,那少女已经不再轻舞,而是在月下遥望过来,唱道:“岁突暴政至,乡人用以征,妇孺背井离,家家有哭声,饿死逃荒路,枯骨遍丛生。想问抢权者,可敢闻歌声”
众人相视而望,面色慢慢惨白。
这少女的一曲歌声,将一副流民背井离乡的画面展现眼前,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而导致这个的原因,正是当初他们坐下的恶孽。
人若做了恶事,被戳中心窝的时候容易绷不住弦,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陡然咬牙怒哼道:“顾天涯到底要怎样?我们明明已经想改了。第一关问心,派出个弟子嘲讽我们一通。第二关熬粥,逼着大家喝那个又苦又涩的汤水。这两关下来,都是在指责我们当初的那件事。自古有云,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已经讥讽了我们两次,大家都给予了尊重选择承受。可是现在来到这里,她又弄个女子唱歌,没完没了是吗?一辈子都要让我们活的不舒服吗?他到底明不明白,我们闯过两关已经代表想改了。”
这人说话之时躲在暗里,但是仍旧被人寻到了大体是谁,程处默看了一眼李崇义,低声道:“先把这个记下来,他没资格去咱们师父家。”
李崇义这次没有反驳,反而郑重点头道:“是得记下来,以后慢慢弄死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前面两关绝对是佯装悔过。”
两个小家伙暗暗发狠,却没发现李世民也看向说话之人那处,忽然李世民悠悠开口,语带深意的道:“嘴上说着要改的人,从来不会真心的改。连一首歌曲都听不下去,感觉戳了自己的心窝子,恼羞成怒之间,哪有悔过可言?孤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顾天涯要让他的女徒弟唱歌,他知道有些人不会改啊,他就是要让这种人一辈子不舒服,既然如此,孤这个当舅哥的帮帮他”
李世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突然目光森然道:“孤现在就让这种人活的不舒服。”
他猛然看向车队开路的卫率们,厉喝道:“把刚才说话之人找出,连同他的家眷一起撵回去,此次河北之行乃是贺喜,孤不能带着狼心狗肺的人同路。”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车队,很快弄出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房玄龄等人面色难堪,相互对视而望叹息一声,道:“史万宝算是完了。”
长孙无忌遥遥看向后方,眼见着七八辆大车被士卒们驱离,其中一个大汉,月色下面色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