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之人也许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
一旦定下决心,大多一往无前。
卢仁朂决定连夜前往密云县,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顾天涯。
无论成不成功,踏出此步就是没有退路可走。
所谓的破釜沉舟之举,就是把一切全都赌上,要么达成目标,要么输掉一切。
这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从范阳城到密云县,骑着快马只需要两个时辰,但是卢仁朂因为破釜沉舟,所以他不是一个人赶往密云。
这位难以在家族掌权的卢氏公子,直接带上了自己这一支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妾侍,包括蹒跚学步的孩子,二十余口趁黑出动,悄无声息离开了卢家。
等到他们到达范阳城外,那位士已经早早等候,整整十辆大车,外加两百多个家仆,所有人汇聚成为一支车队,连夜朝着密云县方向进发。
这真是破釜沉舟之举了,直接把家小和财产全都带上。
车辚辚,马萧萧,由于要护着财产,赶路的速度并不快。
卢仁朂的妻妾们坐在马车之中,但是他的正妻谢氏竟然选择了骑马,这位妇人和丈夫并骑而行,忽然语带伤感的回望范阳,幽幽道:“妾身嫁入卢氏五年,真有些舍不得这一方水土”
“不离开,就得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夫君,事情真的到了此等地步吗?”
“暂时还没到,但是将来肯定会。”
“夫君,妾身觉得您太过慎重了。”谢氏忽然小声开口。
卢仁朂看了妻子一眼,沉声问道:“夫人为何有此想法?”
谢氏乃是大家闺秀出身,言语之间颇有调理,缓缓分析道:“范阳卢氏位列五姓七望,如今更是号称第一权阀,门生遍及河北,故吏多达上千,影响力之广,可以动荡整个北方,只要卢氏不去惹下滔天大祸,就算是大唐皇族也不会狠下杀手。毕竟,动一个门阀的代价太大了,所以,妾身认为卢氏不会倒”
卢仁朂长长一叹,苦笑道:“是啊,卢氏按说是不会倒的。几百年的传承,如今的庞然大物。只要不惹下滔天大祸,没人愿意覆灭一个门阀,可是,卢氏偏偏就惹下了踏天大祸。”
他妻子满脸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夫君可否告知妾身,咱们到底惹了谁啊?”
卢仁朂仰脸望天,好半天后才轻轻吐出一句话,缓缓道:“你幼年的好朋友,李秀宁”
谢氏登时一怔,下意识道:“秀宁坐镇河北,卢氏一向与之交恶,但是秀宁她从未表现什么,甚至为了河北的安定多次隐忍。她是个胸襟如海的女子,按说不会把卢氏怎么样呀。”
卢仁朂苦笑摇头,忽然压低声音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一次她绝对会暴怒的,因为卢氏勾结梁师都想要害死她。”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如果只是设计于她也就罢了,李秀宁只会当做是阵营之间的谋算。可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也就是说卢氏的计策一旦成功会把她的孩子也害死。夫人你也是女人,你应该知道女人最难容忍的是什么事”
谢氏脸色巨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卢氏竟然想要害死秀宁?”
卢仁朂沉重点头,语气艰涩的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咱们必须离开卢家。”
谢氏面色苍白,目光看着密云方向,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迟疑道:“夫君您选择前往密云县,是让妾身去跟秀宁求情吗?”
“不,我要去见的是顾天涯。”
若是骑快马赶路,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密云县,但是车队辙辙而行,却需要一整个晚上。
等到次日清晨之时,终于到了密云县内,然后又赶路半个时辰,这才到了顾家村驿站。
而眼前的一幕,先让卢氏众人看的迷惑不解。
但见此时的驿站之前,赫然跪着上百个兵卒,兵卒们人人赤膊上身,背上捆束着带刺的荆棘,他们双膝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浓浓的愧疚。
领头一个壮汉,背上的荆棘比别人更多,那些荆棘扎在肉中,有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谢氏看的心惊肉跳。
卢仁朂微微迟疑,下意识道:“这似是负荆请罪的举动,又或者是娘子军的军中之罚,总之不管如何,咱们切不可掺和进去。夫人你莫要出声,咱们先在一旁看着。”
谢氏出身江南大族,并非那种大惊小怪的女人,闻言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策马后退。
卢仁朂也策马后退,然后和妻子一起翻身下马,夫妻两人远远站在路边,摒气凝息的看着眼前一幕。
也就在这个时候,驿站后面的村中隐约有人声传来。
但听一个男子语带叮嘱之意,似是在跟家中亲人辞别,温声道:“昭宁你一定要记住,平日不可剧烈活动,但是也不能躺在床上犯懒,每天必须去河边溜一溜腿,还有,不准动怒,不准发火,否则动了胎气,你想后悔就晚了,嫦娥,你负责监督你嫂嫂,小青小柔,你们也要负责监督”
耳听几个女子叽叽喳喳,似乎在答应男子的叮嘱。
那男子又道:“五阳县那边正在收割夏粮,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那些流民,所以可能要多待一阵子,七天之后不一定回家探亲昭宁你别拉着脸行不行,这事咱们昨晚上说好了的啊。”
耳听一个女子气哼哼的道:“你走,你走好了。最好半年也别回来,最好连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赶不上。”
那男子连连苦笑,似乎开始安抚起来。
卢仁朂和妻子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卢仁朂道:“这说话的男子必是顾天涯无疑。”
谢氏则是轻声道:“我听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秀宁。”
夫妻两人一起抬头眺望,盯着驿站后面通往村中的道路,很快,七八个人从道路那边现出身形。
正是顾天涯一家子人。
却说顾天涯手里牵着坐骑缰绳,正在劝说昭宁等人不用再送他,忽然他目光扫过驿站这边,顿时脸色现出怔愕之色,脱口而出道:“燕九?你这是何意?”
也就在这时,那群跪地的兵卒一齐躬身拜倒,大声道:“家主,请责罚。”
但见燕九满脸愧疚,突然从背上抽出一根荆条,他将荆条高高举过头顶,满脸愧疚的道:“家主,燕九有罪”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转头看向昭宁,沉声问道:“这是你的命令?”
昭宁面色平静,缓缓摇头道:“这事我知道,但这事不是我的意思。”
“他们跪了多久?”
“三天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
“不对,那夜我让他们去云州边境挂尸体”
“他们没去,被马三宝拦住了,马三宝亲自带人去了云州,喝令他们留在这里跪着等你责罚。”
“也就是说他们跪了三天三夜?”
“没错,三天三夜。”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回家一趟不易,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顾天涯脸色渐渐变青,首次对着昭宁大吼一声,怒道:“就为了多陪陪你这一点小事,燕九他们跪了三天三夜你也不告诉我?”
昭宁面色平静,像是压根没有自责,只是淡淡道:“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是马三宝让他们跪的。所以这事你不能怪我,因为这事我根本拦不住。”
顾天涯仿佛更加暴怒,厉喝质问道:“马三宝是你的麾下,你竟然说拦不住他?”
“错,马三宝已经不是我的麾下。”
昭宁面色仍旧平静,明显还是没有自责,淡淡又道:“自从马三宝和你割腕溶血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娘子军的将领,而是,顾家的第一位家臣。”
昭宁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毫无躲闪的看着顾天涯,面色肃重的道:“家臣,以主公至上,家臣,可以处理家族大事。当他感觉有人冒犯了你这位顾家之主的权威,他可以做出任何维护顾家利益的决定,而我身为顾家的正妻,并没有权力去阻拦他。我能管的,只有后宅”
顾天涯怔立当场,好半天后才转身看向燕九等人,他见燕九浑身被荆棘刺破,忍不住上前想要搀扶。
哪知昭宁忽然开声,像是提醒般道:“你若是就这么把他拉起来,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了,马三宝会把他打死的,这事就算是父皇来了也拦不住。因为管理家丁部曲乃是家臣的权力,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
顾天涯登时收脚,不敢上前搀扶燕九,但他像是十分不解,满脸怒容质问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昭宁看向燕九等人,俏脸肃重的道:“三日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他们因为我的命令不敬你这个家主。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他们已经不是娘子军的兵,他们,是顾家的部曲私兵”
顾天涯仿佛气的发抖,愤怒厉喝道:“那晚明明是你的原因,他们才会想要去打梁国。”
昭宁叹了口气,上前抱住顾天涯胳膊,柔声解释道:“我的帅令是下达给娘子军兵卒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娘子军的兵卒。天涯你记住,这是不可碰触的规矩,而他们,犯了规矩。”
说着看向燕九等人,又道:“他们身为顾家的部曲,竟然不敬你这个家主,马三宝没把他们打死,已经算是极大的宽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艰涩的道:“这莫非就是高门大阀的管束之道。”
“不,此乃保证家事稳固的规矩。”
卢仁朂站在路边忽然开口,代替昭宁解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道:“家臣,乃家主之臣,自古主辱臣死,这个臣最初指的就是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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