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雨沙沙,一点寒灯映着昏朦的罗帐。
被褥上铺开着一张襄州二十六城图,萧暥一双清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地图。
襄州地处中原腹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如果能吃到嘴里,将来进能逐鹿天下,退能固守一方。再也不用为钱粮之事发愁了。最关键的是,襄州和江州隔江相望,一旦他这边有什么事,魏西陵能立即引兵北上。
“要拿下襄州,就要先夺下都昌城。”魏西陵道。
萧暥点头,襄州牧朱优是个庸人,不足为道。
但朱优那么菜,为什么守着襄州如此大的一块肥肉,都没有诸侯前来夺取,那是因为朱优的妻子很有来头,她姓禄。是都昌禄氏家主禄铮的妹妹。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得罪北宫达,也不要得罪禄铮。
这禄峥又是什么来头?
魏西陵看向萧暥。
萧暥抱着被子,心知肚明。
唔,算是半个同行……
都昌禄氏作为地方豪强非常的特殊,因为禄氏的祖辈不是什么官宦世家,而是广原岭这一代的土特产——山匪。
禄氏兴起于景帝年间,当年广原岭的山匪闹得实在太凶了,乃至于南北往来的商贩都要绕道百余里以避匪患,甚至不惜冒险在风浪中走海运。
景帝在收拾了苍冥族后,就打算把广原岭的匪患一并除掉,令大将虞让率军出征。
虞让一开始还一鼓作气拔下了几个寨子,但是碰到黄龙寨的禄匡后,他们就翻到沟里了。
那禄匡凶狠狡诈,手段残忍,借助黄龙寨想要的地形,诱杀官军,仅仅在黄龙寨附近的丛林里官军就死伤达千人。
眼看虞让逐渐限于苦战。有大臣就建议景帝:这山匪图的就是钱财,既然打不下来,不如就对禄匡进行招安。
景帝采纳了建议,把都昌城封给了禄匡。
至于禄匡为何愿意下山,原因也很简单,有了封地自然就有了财源。他原本就是打劫商贾百姓,现在皇帝为了求安稳,南北财货通畅,就把一个城的百姓送到他碗里了,他摇身一变就成了诸侯,又何乐而不为。
禄氏山匪起家,家风彪悍,在境内横征暴敛,圈占土地,抢占人口,在都昌城内,禄氏家主的口令就是王法,俨然是都昌城的土皇帝。
到了乱世里,豪强大族蓄养私兵成风。这禄铮早就坐不住了。所谓地时势造人,禄铮这人丝毫不逊于他们的老祖宗禄匡,胆子大,匪气重,好乱乐祸,喜欢结交江湖豪侠,手下蓄养着一群门客,说得好听是门客,不好听就是各处身背大案的贼寇。
有这些人支持,禄铮在乱世里如鱼得水,生意做的如火如荼。
他的生意非常特殊。他收保护费,以及提供雇佣兵。
他在都昌城附近抢了一块地,修建起了一个黄龙城。这黄龙城有点类似于城堡,集攻防一体,固若金汤,他招募江湖流寇为私兵,在城里设酒池肉林,只要肯拼命,酒肉金钱女人什么都有,所以这些私兵匪气极重,作战强横,军风霸道。远近无不惧怕。
“黄龙城的重甲武卒。”萧暥道。
这些强寇都是精挑细选的,全是体格健壮的力士,他们身披三层重甲,头戴铁盔,手持十几公斤的大戟重锤,随身携带五天的作战粮草,半天就能走一百多里。休说作战如狼似虎,光往那里一站,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型的铁塔。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让褚先生研究破甲箭。”
萧暥被说破了心事,睫毛一霎,他还以为暗搓搓地把破甲箭的设计想法,夹在
一堆研究任务中给褚庆子,魏西陵不会注意到的,没想到魏大大目光如炬啊!
想到这里,他赶紧掩着唇咳了几声。不料这一咳却牵连起心口一阵隐痛,让他猝不及防,紧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清幽的烛光下,他脸色清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攥着胸襟,整个人咳得摇摇欲坠。
魏西陵剑眉紧皱,一把搀住他,低声道,“刚才那个人,有没有伤到你?”
唔,什么人?
萧暥一惊。刚才……有人?
刚才他难道不是做了个梦吗,梦到被鬼压床了……
当时他迷迷糊糊的,只记得那压床鬼身形如同一头矫健的猛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肋骨都要压折了,那家伙还把一只手给他咬。
萧暥表示他虽然很饿,但还不至于饿得要啃你的大蹄子。
就在他半死不活还有工夫不着调地想的时候,接着……好像……膝盖被分开了。
萧暥的脑子顿时空白了一下。
这是要做什么!
紧接着灯烛就亮了,他看到魏西陵收剑入鞘。
萧暥有点恍惚,他还以为是自己做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梦了。难道说真的有人潜入房间?
那人莫不是黑灯瞎火眼神不好把他当妹子了?
他的脸色登时一阵尴尬。
好在这时,烛光微弱地一闪,熄灭了。
……
清早,晨光照进屋子里时,魏西陵靠在榻边,面色清冷地看着作战地图。
刘武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主公,昨晚那些北狄人,他们……”
然后他就呆住了,面对魏西陵凛如冰封的目光,他赶紧挠了挠头,这会儿他就是倒着退出去也来不及了。
就见萧暥卷着被子靠着魏西陵睡得正熟,容色娴静如朦胧澹月,如蝶翼般的睫毛似乎也随着他轻柔的呼吸微微阖动。
刘武又看得呆了呆,作死道,“主公,这是……哄睡了?”
魏西陵冷着脸没说话,某人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俨然是把魏战神当做了他的小狐狸抱枕。又温暖又舒服还安心。
魏西陵看了眼怀里熟睡的人,压低声音,“何事?”
刘武道,“主公,我们跟踪的人回报,昨晚那些北狄人往古渡津去了,为首的就是被主公刺伤的那人。”
魏西陵面色顿时一沉。
“继续跟踪,”他道。
古渡津口。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风雨也比昨夜小了很多,渡口的雨棚里坐着数十名等待渡船的商贩。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快滚!滚!”
“这里今天有货物要过,渡船全部征用了,都给我滚!”
随即他们就看到四个铁甲武士押送着两部车子的货物而来,他们身穿重甲,头戴铁盔面具,只露出两只目光森然的眼。
商贩们一见到他们,就赶紧如避蛇蝎地散了。
雨棚里只余下几个胡人商贩,大概是不认识这些人就是禄铮的铁甲武卒,呆愣在那里没动。
那个伍长模样的铁甲武士上前,一扬起手中的大戟,“没长眼睛?还不快滚!”
那胡人指了指一个躺在地上的汉子,用艰涩的中原话道,“长官,他受了伤,最近襄州有神医,我们想渡河去襄州。求长官给个活命的机会。”
地上躺着一个魁梧的胡人,脸上身上都是血,尤其是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把包扎的布都浸透了。
伍长没好气用脚踹了踹那个伤号,“滚起来!不起来就把你扔到河”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那伤号忽然眼睛一睁,一只手握住他的脚利落一拽,竟然单手就把铁塔似的伍长连人带甲轰然拖翻在地。这简直是何等强劲的怪力!
那伍长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脑袋上就滑下来了一根绳套。
重甲武士全身带甲,只有脖子上一处有甲胄的缝隙。绳索正好套在他脖颈上。
那伍长嗓子里嘶哑地支吾了几声,被一脚踹落水中,沉重的铠甲将身体拖得一坠,绳套顿时收紧绷直,那伍长就像一条上了钩的大鱼般被吊沉在了水中。
与此同时,雨棚的梁上忽然垂落下几个套索,准确地拽住了其他的几个武士的脖颈,他们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套上绳索淹死在水里。
那是草原上捕野兽的方法。
阿迦罗从容的换上了重甲武士的盔甲,带上铁盔,其他的几个北狄狼卫也都换上了盔甲。
“渡河,去襄州。”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