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

萧暥想伸手去接住碗,可是他心眼又贼多,就怕万一这是魏西陵兵不厌诈声东击西呢?

于是他更不敢挪开正严严实实捂住抱枕的狐狸爪子,所以这种情况下,就只有张嘴了……

虽然这挺尴尬的,但他是病号没错吧?

魏将军身为大好青年,理应关爱老弱病残孕没毛病吧?

最后一个划掉。

他心里四六不着地想着:我这不算欺负他。

唔,这汤圆还是芝麻馅儿,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眼底偷偷瞄着魏西陵,魏将军不愧是军人做派,作风严谨,居然连喂个粮都那么准确,绝对不会糊他一嘴。

萧暥就算闭着眼睛吃都不怕噎住。

吃完了,舔了舔嘴角,萧暥瞥着碗底,客气道,“多谢将军费心,我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

言外之意,他这是因为发病了才给投喂的,特殊情况,不算黑历史,不算啊!

魏西陵不和他多啰嗦,起身扫了眼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小狐狸抱枕,就知道他藏着东西。

魏西陵速来知道这人小动作极多,也不揭穿他就走了。

等魏西陵一走,萧暥赶紧扒出那本画册子,长出一口气,立即藏在了褥子底下。

然后又把撒了满床的甘果蜜饯全收拾到肚子里去,才迷迷糊糊睡着。

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里,这一年的新春就这样过去了。

上元夜,大梁城的街头人头攒动。

魏瑄回城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在除夕夜撷芳阁的一场大火后,尚元城虽然修整了几天,但在容绪的精心经营下,这生意又迅速回暖起来。

上元夜灯会,车如流水马如龙,又是一派繁华景象。

魏瑄丢了魂似得穿梭在热闹的大梁街头,这是萧暥苦心经营的尚元城,如今,尚元城建成了,他却走了。

他曾经跟自己说过,“每年的上元节,大梁城三天三夜灯火不熄,等殿下到了那里,臣带殿下去看看”

这话他还记得吗?

满目浮光掠影的繁华,对魏瑄来说却只是一个空壳。

魏瑄失魂落魄地在人群中游荡,忽然想到了一个去处。

之前心烦意乱,他居然忘记了。

灵犀宫里,苍青正坐在五色池打盹。

魏瑄推了推他,急道,“苍青,我想看萧将军,他在哪里?”

苍青随即一手轻轻拂动湖水,大梁城满城的华灯在眼前流过。

苍青咦了声,“他不在大梁?”

魏瑄道,“他应该出城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苍青面有难色,“这不好办了,这五色池只能看到有三生石的地方。”

“什么意思?”

“这五色池里的情景是通过三生石映射来的,当年苍冥族的先人曾经在世间散落了八十八枚五色石,可以看到世间万象。但是经过这几百年的风雨,有些石头被泥土掩盖,有些沉入湖底,还能使用的就只剩下十二颗了,且分散在各处。这三生石就像那老太监的千里眼一样,能映射出附近的一片区域,所以我只能看到这十二个地点的情况。至于这大梁城,因为这枚萤石在大梁城,所以大梁城的情景,我也能看到。”

魏瑄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还是见不到他……

他现在只求能看看那水中的幻像,只求能再看看他的模样,这都不行了吗?

苍青见他面色惨白如鬼魅,瞳孔漆黑,神色恍惚,眉间竟隐隐浮现出一个火焰剑芒似的印记。

他顿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赶紧道,“魏瑄你只是想要看到他,我还是可以的。但不是现在的他。”

魏瑄恍然才回过神,“什么意思?”

苍青道,“这三生石之所以称为三生石,因为它能映照出过去。而有两颗石头正好照见过他的影像。”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片秋日里金黄的原野,太阳快要下山了,原野上都是齐膝的蒿草,驻扎着军营,大军似乎调动出去了还没回来,只留下一些值守的人。

野蒿间,忽然出现了一张极漂亮的小脸。

那脸蛋儿虽然脏兮兮的,但是精致小巧,下巴尖尖,惹人爱怜,两道清隽的眉毛像是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隽妙的大眼睛非常灵活。

这……这是萧暥?!

“这是何时?”魏瑄道。

“那就不清楚了,大概十多年前。”

那小家伙还有个同伴,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比他大一溜,背着一个囊袋,明显是给他打下手的。

他们在蒿草中七拐八弯,虽然大部队还未回营,但四周都是持刀执勤的哨兵。

那大个子明显有点害怕了,道,“你知道粮食在哪里吗?咱……咱们快点……”

萧暥眯了眯眼睛,蛮有把握,“跟着我就是了。”

他看向前方,那个军帐很大,应该有吃的!

他们快速地猫着腰到了军帐前,萧暥悄悄用随身的小刀割开军帐,往里窥看。

账内有好多书,萧暥的目光忍不住在搁在架子的剑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后看到了那个书案前的背影。

那是一个文雅的男孩,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萧暥只觉得他坐得身姿特别直,写字的姿势也很好看。不由地歪着脑袋凝视了片刻。

旁边的大个子等得急了,“你看到什么了?有粮吗?”

萧暥低声道,“唔,好多书,还有剑,还有……”

大个子扁扁嘴,“你又不识字,管书做什么。”

就在这时,坐在案前的男孩忽然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清俊中的脸,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睛正对上萧暥的眼睛。

萧暥眼梢一挑,赶紧掩住帐缝,“快跑。”

萧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以前在军营,每天辰时,他都让云越喊他起来,但这一次南下安阳城,他没有带上云越。

云越的腿伤还没痊愈,就经历了除夕夜的这一场鏖战,萧暥担心他带着伤再跋涉千里,年纪轻轻的这腿怕是要落下残疾了。所以他这次来安阳,给云越留下了好生修养的命令,至于他去哪里,连云越都没有交代。

萧暥现在住的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安阳城两个月前还被匪寇霸占着,城内的屋舍破坏严重,能有这样一个宅院住已经不错了。

天气还很冷,他隐约能闻到空中的腊梅香。不知道为什么,这寒冷冬日的梅香让他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孤寒和悲凉,郁郁不去。

他心里寻思着,难道是自己潜意识里的记忆么。前阵子在京城和老王家,以及明华宗一伙人整天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真是心力交瘁,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什么了。

上元节过去,说明休沐也结束了。

萧暥他这次提前来安阳城不是来躺在床榻上的,他得办事儿。

阿迦罗统一十八部落的脚步,北宫达厉兵秣马五年后的一场大战,都不会因为他这一身的伤病而延迟的。

萧暥清楚,在这个乱世里,弱肉强食,片刻都不会留给他喘息。

眼下魏西陵在安阳城,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必须抓紧。

他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起身,谁知这睡了一夜,浑身的伤痛反倒都复苏过来似的,来势愈烈,心口痛地他倒抽凉气,身上每一寸筋骨都酸痛地发颤。

他刚想去捞架子上的衣裳,忽然心口一阵激痛像闪电般击中了他,他闷哼了声,揪住心口的衣衫,整个人却倾倒下去,慌乱中他赶紧攀住床架。

大概是外面值守的锐士听到了动静,门开了,他正疼得眼前发黑,忽然被人干脆地抄住腰抱起来,放回了床榻上。

放肆。萧暥刚想低声呵斥,接着就看到魏西陵寒冰般的一张脸。

……!

萧暥顿时一惊:他不会一直没走吧?

不会吧?魏西陵在监督他?防止他作妖?

魏大大,我都这样了,你还要防我吗?

虽然他确实想是作妖去的…

他悄悄瞥一眼魏西陵,正想旁敲侧击一下。

就听魏西陵道,“不用多想,我是有事找你。”

然后他一拂衣摆坐下,“你提前一月来安阳城,到底是何打算?”

萧暥虽然此时胸口气血翻涌地难受,但是不妨碍他脑子里转得飞快。

他有一个计划,其实那天已经被谢映之点破了。

他要把安阳城建造成一个军镇,并且以安阳为据点向外辐射,进而占据襄州。

但谢映之已经是他的谋士了,让他知道没有关系,魏西陵就不同了,他是一方诸侯。而乱世之中,男人之间的江山争夺,往往是最无情冷酷的。魏西陵肯将襄州给他,眼睁睁看着他占据两州之地,坐视他做大吗?

萧暥觉得除非他脑子里进水了。

再看看魏大大目若寒星,像是脑子会进水的人吗?

所以自己还是暗戳戳收回爪子。

而且就算魏西陵不介意他扩张地盘,但是如果让他吃掉了襄州,那么他的地盘和魏西陵的江州就隔江相望了,魏西陵会不会感到威胁?

萧暥深吸一口气,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魏西陵看出自己的企图。

那么难点来了,怎么样才能让魏西陵在不知道自己的企图的情况下,又能帮他打仗呢?

萧暥想了想道,忽然道,“魏将军,这阵子剿匪是不是不顺利?”

果然,魏西陵微微蹙眉。

萧暥心道,有戏。

他这话本来就是赌一把,昨天他和这些山匪也算是交过手了,心里多少有点底。

萧暥紧接着道,“魏将军,这安阳城周围是绵延的群山,这里的山匪就是一窝窝的山耗子,你去打他们,他们就藏进山里,你一走,他们又出来祸害百姓,就算你再厉害,对付这些人就是牛刀斩苍蝇,使不上劲。”

魏西陵简短道,“你有办法。”

萧暥微微一笑,“断了他们补给。”

萧暥暗戳戳地想,想要魏西陵为他打仗,自己要先表现一下嘛,而且这些山匪不除,这安阳城百姓难以安宁,他的兵工厂也没法建造。

魏西陵侧目道,“我不是没有想到,我派兵把几个重要的隘口都扼守住了,但他们并没有被困死在里面。”

“那他们就有别的补给来源。”萧暥寻思着道。

说到这里,萧暥忽然发现,魏西陵说话间一直都没看他,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脸,唔,没东西啊。

随即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右边脖颈有点凉意。

他一低头,顿时耸然一惊。

原来刚才挣扎间中衣偏落了一半,露出半边清修的锁骨,从锁骨到光润的肩膀上,还蜿蜒着一片绮丽妩媚的绣纹。

萧暥赶紧一拢衣衫。原来魏西陵这是——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