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

魏瑄倒不是故意要躲着萧暥,他做完饭从厨房刚出来,就看到一道灰影急掠过屋脊,嗖地一下就蹿出了院墙,几乎是同时,魏瑄追了上去。

他最近修习中阶秘术,身法和速度都比以前长进很多,一路跟着苏苏翻墙越院,走街串巷,忽上忽下地纵跃。换是以往,早就累得岔气了,现在却觉得自己身轻如羽,在风雪中上下翻飞,毫不费力。

他跟着苏苏七拐八弯就来到了一条幽僻的巷子。

天色已经黄昏了,雪下得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地落下,风雪中只见一片寂静的殿宇,院墙外站着披甲执锐的武士。这是一处被朝廷查封了的殿宇。

魏瑄抬头望去,一块黯淡的牌坊上写着‘清凉观’三个篆体字,这应该是个修士的道观?

这会儿正下着雪,门口守卫的武士戒备似乎也不严,两个武士正在分着一皮囊热酒驱寒

魏瑄心道:这只灰毛小怪带着他来这个查封的道观做什么?不会是个圈套吧?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苏苏嗖地纵身一跃,轻松地跃上院墙翻了进去,魏瑄身形一闪,不顾多想,赶紧跟了上去。

清凉殿前是一个四方的院子,周边回廊环绕。

因为下了一天的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那只灰毛小怪沿着屋脊一路飞蹿,片刻就钻到了清凉殿的后殿里面去了。

魏瑄紧跟不舍。

这苏苏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地登堂入室,钻进了殿后的一道小门。

魏瑄没立即进去,先在在门缝外往里谨慎地瞄了一眼,就闻到一股常年沉积在室内的药味儿。

难道这里是清凉观的炼丹房?

他凝住呼吸,轻轻地走进去。

炼丹房里很暗,因为修炼中阶秘术的关系,魏瑄的眼睛已经赶得上野兽的夜视力了。

他看到苏苏三下两下纵上了一个香炉。用爪子拨开炉门就钻了进去。

魏瑄轻轻靠了上前,往炉膛内望去,只见那灰毛小怪正一门心思地埋头大嚼着丹丸,吃得太投入,屁股一撅一撅的,根本没有余力旁顾。

魏瑄顿时明白了,难怪徐翁说这几天苏苏影子都不见,连猫饭都没有动过,看来窝在这里头吃丹药了。

这一炉丹药恐怕是在查抄清凉观的时候刚刚炼出来的,修士们还来不及把丹丸收集起来,官兵就把他们全部带走了。

这只小妖怪是个惯偷,就趁机钻到这里来偷丹药吃。

魏瑄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如果能吃一些有益的丹药,是能提升修行境界的。

而这沧岚山猫是灵物,最识得世间的好东西,光看他藏在萧暥卧室前的那些金银珠宝就知道了。所以这苏苏来这里偷丹药吃,应该不是一两天了,真是成精了啊。

这一炉出丹几十粒,质地看上去挺硬,这只奶猫又太小,牙都没长好,啃起来费劲。

苏苏一边啃,一边一只紫色的眼珠忽然一转,就发现了他。

不料这小东西非但没躲,反倒是挪开了点身子,腾出空间,很卖面子地给他……留了个位子?

魏瑄一懵,什么意思?是请他一起吃?

他忽然就想起来,前阵子他给这只猫买过画本,还一起看了……

所以这算什么?有画本一起看,有药一起吃?够义气?

作为一个皇子,魏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哪一天会和一只猫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哦不,在同一口炉里吃药。

他这几天正在修炼中阶秘术,若能服用点丹药,是不是更有利于修行?

但魏瑄也不敢多吃,谨慎地吃了一颗,觉得入口清香微苦,其他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时苏苏也吃好了,从丹炉里钻了出来,一纵跳到地上,就朝里面跑去,魏瑄追了进去。

这丹炉房还挺大的,后面的房室里堆了很多丹石药材,还有磨制药材的各种工具,跟药材铺子差不多了。

苏苏钻进了一个堆放柴草的洞里。

魏瑄低头看进去,只见那只猫蹲在柴堆的角落里,趴在一摞画本前。

魏瑄的脑袋嗡地一下,画本?!难不成是从挑灯巷那画本店里偷来的?

好啊,吃过一次粮,这小妖怪就知道粮仓在哪里了?偷得那个叫轻车熟路。

而且很明显,它把这被查封的清凉观当做它的第二个藏宝窟了?

那它故意带自己过来,难不成是……当他是同好?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魏瑄扶额。

他瞥了一眼,其中一本册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错,就是那本现在正风靡大街小巷的《梦栖山辞话》……

魏瑄忍不住好奇,这书为什么那么火爆,是因为桓帝那个浪子舅舅风头实在太劲?

王勋,也就是容绪,他见过两次,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只记得其人英姿勃发,风流倜傥,就是进宫来,一路走一路吸引人的目光。

加上这人不仅长得好,品位又极佳,所以很多年里,他日常穿什么,佩戴什么,连使用什么味道的熏香都会引得一大群人跟着模仿,九州的纨绔风流浪荡子无不以他为楷模。

所以一直以来,魏瑄对此人还是很好奇的。

苏苏叼着这本《梦栖山辞话》,歪着脑袋看魏瑄。

魏瑄一念转过,忽然被雷到了。

这猫什么意思?难不成像上一次一样,想和他一起看?

等等,这只猫贼精,听得懂人话,但是不识字……

所以苏苏是要他念给它听吗?

魏瑄:……

想不到容绪先生那点花边底料,连猫都感兴趣?

魏瑄出于好奇,于是拿过册子,找了处窗口有点微光的地方,靠着墙壁坐下,翻开了。

苏苏立刻窜到他腿上,眼巴巴地等他念。

魏瑄揉了一下那小秃脑袋,心想着,这算是建立信任了吧?

只是容绪的底料实在太重,魏瑄越念越尴尬,大江南北搜罗美色,金屋藏娇,嗑药,献媚……

魏瑄不得不一边念,一边过滤掉奶猫不宜的内容。

苏苏竖着尖耳朵,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到后面耷着脑袋无精打采。

这时魏瑄已经讲到了三只小猪的故事。

忽然,院墙大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喧哗。

“看,雪地上有脚印!”“有人进去了!搜!”

魏瑄顿时一惊,外面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苏苏刚才还在打瞌睡,嗖地一下从他膝头蹿了出去,翻窗户溜了。

魏瑄:……

好家伙,有危险逃得比兔子还快,真够义气!

但是你一只猫,他们又不会来抓你,你逃什么逃?

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魏瑄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他立即把册子一塞。然后紧跟着翻窗出去了。

时辰已经到了申末,天色昏暗,因为漫天遍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反是倒映地四下亮堂了点。

苏苏早不见了踪影。但雪地上有一排小爪印,魏瑄沿着爪印追了上去。

但那贼猫跑得太快了,追出了好几里也不见踪影。

雪越来越大,魏瑄想到宫门换防的时间快到了,心道还是先回去,这下雪天错过了回宫的时间,他不想在外面过夜。

就在这时,前面的街道转角处,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蹿了出来,因为蹿得太快,竟然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树干,摔得四仰八叉。

什么东西……那么蠢?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刚才不见了的苏苏。

只见那小东西灵活地就地一滚,翻身起来,也不管撞得眼冒金星,夺路而逃,简直像见了鬼一样。

这……可是在街上吧?

他怎么感到前面转角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他这一念还未转过,苏苏已经一颠一颠地朝他跑来了,好家伙,吓得连腿都瘸了,跑得歪歪扭扭。

苏苏冲过来绕着他的脚边纵跃,魏瑄无奈,一抱起它,那小东西就轻车熟路地往他衣襟里面钻。

魏瑄满脸黑线啊,这小怪身上都是雪水,好意思往别人衣裳里钻?

魏瑄感觉到自己胸口钻进了一团冰……

就在这时,风雪中,走来了一个人。

街道静悄悄的,只有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打着一把纸伞,站在雪地里。

那是一个如云水清致,月华照眼般的人。

在黄昏头漫天的风雪中,他衣衫如云,犹如瑶池月下归来,往下界闲游的神仙散人。

魏瑄愣住了。

这是那一路的神仙?

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个扭来扭曲钻不进去的小屁股。

魏瑄感觉到那灰毛小怪在瑟瑟发抖。

这神仙是来……收妖吗?

魏瑄立即抱紧了苏苏道:“它没干过什么坏事。”

除了盗窃,爬床,偷窥某人沐浴,伸咸猪爪子……其他应该真没干过什么……

谢映之淡然一笑:“这位小友,风雪夜在外闲游,好兴致。”

魏瑄赶紧道,“我,我出来找猫的,我这就回家。”

谢映之凝视着他的眼睛,眉心微一蹙:“你还会秘术?”

天色已经漆黑。

宦官周堂挑着兰花指喝着一壶碧螺春,悠悠地看着庭院里纷飞的大雪。

他这份差事真是舒服,他打心眼里希望桓帝一直这样禁足容绪,这样他就能一直干着这份舒坦的差事。

每天没啥事情,就是住在朱璧居里被下人们伺候地像个老爷,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伺候人的。

他日子过得滋润,还拿了容绪的金子,才不会去管容绪做什么,这万言悔过书很膝盖想都知道是朱璧居的文人代笔,周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这些日子,容绪除了不能出门外,生活倒是没什么影响。

只是以往宾客盈门的朱璧居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让下人们有点颇为不适应。

倒不是朱璧居的名士文人们有意躲着容绪,他们战斗力那么强,和涵青堂舌战正酣,当然能无可畏惧地捍卫他们的金主。

是容绪这段日子不想见人,所以闭门谢客了。

倒不是他碍于桓帝的威权,或者曝出此事羞于见人。更不是因为什么流言蜚语。他这辈子就是在流言蜚语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每走一步背后都有一群人在指指戳戳,他还怕这个?

他闭门谢客的原因是他要专心致志地创作。

十多天前,借着那小狐狸来搜他的密室,被他密室里流光溢彩的藏品惊呆了的机会,他趁机量了那小狐狸的身段。

腰细腿长,比例匀称,真是美妙绝伦。

他顿时觉得以前做的那些衣服,配不上那人绝妙身姿。

他嫌弃地看了看那条吊带襦裙,虽然是用最华美的丝绸裁剪的,毫不眷念地扔了。

于是这十几天里,他都在埋头创作。重新开始设计制作。

密室的牙床上铺开着各种华美金贵的面料,桌案上全是设计的稿纸。这些日子容绪先生完全沉迷在创作中,废寝忘食。

入夜时分,密室的门又敲响了,他刚好剪去最后一根线头,问,“什么事?”

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王恢已经来找过主公好几次了。说是有要事,急事。”

容绪慢悠悠地展开衣裳欣赏,心不在焉道,“明天再说罢。”

“王恢说,萧将军今天召集了大梁的商户们在宝琼阁,还有一群江南来的商户,说是,要成立江南商会。”

“什么?”容绪脸色微变,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致命的信息。

萧暥要成立他的商会?

这是要和盛京商会平分这天下的财货吗?

难道他不在的十多天里,萧暥已经从江南招来了一批商贾,成立起商会来了,动作够快啊!

片刻后,容绪在客厅里见到了垂头丧气的王恢。

听完王恢的陈述,容绪面沉如水,凝神片刻,依旧从容不迫地道,“你先回去,让我想想,我自有对策。”

王恢走后,容绪问道,“送到北宫达大营的密信,已经有十天了罢?”

管家答道,“主公,十五天了。”

容绪点点头,“甚好,很快就有回应了。”

然后他回到密室里,关上门。

除了王家的经济利益,其他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钱,就能买到最昂贵的装备,训练最精锐的军队。盛京王氏的军队虽然规模上只有十五万人,但是个个以一当十。

但因为规模小,人数少,在名声上远不如北宫达和魏西陵的军队。也没有什么极为出名的将领来率领,这正是容绪一向要保持的低调。

有实力,不要显山露水,要闷声大大财。

只是这一回,那只小狐狸把爪子伸到了他的金碗里。

不肯乖乖地被他喂着吃,而是想抢来吃了。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上一回他被萧暥摆了一道,容绪就看出来了,萧暥这是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往前推进,如果一旦有机会,他就会大着胆子咬下一大口。

牙尖爪利,心机狡诈,皮毛还漂亮。果然是只精明的小狐狸。

那么就走着瞧吧。

容绪抚摸着刚裁成轻柔如云的霓裳,都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