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做戏做全套,秦妩这次装病要比上次装病时敬业许多,别说丝绸铺子的账本不看了,就是连往日例行的请安都推脱了。
连着一周吃、睡、看闲话本子,秦妩只感觉自己的脸颊都丰盈许多,连睡着睡着总是惊醒的频率都低了很多。
可是没想到这睡眠质量太好,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醒来时见窗外冬日的暖阳竟有些许的刺眼,一夜无梦的秦妩不免有些心焦。
平常日子里的请安问好,请个假是可以省的,但是今日可不行。
今日可是小年,是大日子!
她快速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来到正厅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
秦伯民坐在主位上,身旁两边依次是夫人王静合和儿子秦问津。
桌子上摆了八凉八热十六个菜,看着都还没有动过。
竟是在等自己吃饭?
这可是秦妩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她莫名有些不安。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安好……”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只是礼还没行完,母亲热络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座位上带。
嘴里还热切的说着,“来来来,今日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见母亲对秦妩这般热情,秦问津恍惚间还以为时光倒回到母亲错把秦妩认成自己女儿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怎的有些心虚,面上却不显,毕竟秦思渊还在这儿。
秦妩走近,也被那坐在客座上的人吸引了目光,应该是长时间赶路而来,这人穿的十分朴素,身着一件浅灰色布袍,腰间系着月白色云纹丝绸腰带。
顾念着“男女有别”她只随意瞥几眼,便半垂下眼眸,甚至没有看清男子的长相。
“这是你二叔家的哥哥——思渊。”落座时,秦伯民端得是一副好长辈的样子,为秦妩介绍着。
有长辈介绍,秦妩才敢将眼皮抬起来只是这位“二叔家的哥哥”。
约莫八尺身高,偏瘦,但肩膀极为宽阔,身材修长,薄唇高鼻,一双丹凤眼平添几分清冷与锋利。
真真是好颜色!
秦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而后快速收敛眸子,从座位上起身,低头福了个身子。
“堂哥安康。”
她只是知道自己有一个在江南经商的二叔,虽然她对书中的江南甚至向往,但是她对江南的二叔了解的并不多。
只因为母亲好像并不喜欢二叔一家,她每次略微有些好奇,母亲就会冷下脸来,语带讥讽,“怎么,当官家小姐不比当商家小姐尊贵的多吗?”
如此重复几次,她心下明了母亲对二叔一家的态度,也就不敢再问有关于二叔一家的事情,不再去触母亲的眉头。
她原以为母亲这般讨厌的一家人,大概是为富不仁的奸诈商人,因此得知秦思渊是二叔的儿子时心下还有些诧异。
倒不是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叔有偏见,二叔年初水灾时还捐出了八万两黄金,是人人称赞的侠商。
只是秦思渊气质沉稳、文质彬彬,甚至还隐隐有一些些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身上没有一点儿商贾气息,怎么看都像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
秦思渊没有说话,屋内在这个瞬间沉默下来。
另外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其中以秦问津面上的紧张之色最甚,当年二叔一家同意将秦妩过继时,正是二叔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之时。
如今二叔富甲一方,秦思渊又中了举人……
他担心二叔一家要认回秦妩。
毕竟他母亲的病虽说现在趋于稳定,但连太医都不能肯定有没有根治,会不会复发。
若是有朝一日母亲失心疯复发还是把秦妩当成嘉妍……
那秦妩保持现在的这种状态,真的把王静合当成自己的母亲,会更有利于王静合的恢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秦问津虽然心里烦透这个便宜妹妹、恨透这“杀人凶手”。
却也不得不留她在秦府里,时而还要与她客套两句,维持虚假的兄妹情谊。
几个呼吸过后,“堂妹妆安。”这位浙江省举人最后一名站起来工工整整地朝秦妩回礼。
只是“堂妹”,不是“妹妹”,大房一家都松了口气,这表明二房是不打算认回秦妩的。
随即心里面又升起一股子傲慢,也是,好不容易把女儿从商小姐成官小姐
哪家不偷着乐呢!
“思渊长大了,我记得小时候还是不管不顾的混世魔王的脾气。”
秦伯民笑着与他客套,话里话外却都是意有所指,“现在知道顾虑大局了,竟还能考上这浙江省的举人。”
最后一名罢了,王静合维持着当家主母的风范,附和着自己夫君的话,“谁不知道江浙两省的学子会读书,竞争最为激烈,我看渊哥儿再努努力真成个贡士也未可知!”
心里却在嗤笑秦思渊的名次,这样的名字无论怎么看都是陪跑吧,毕竟她儿子可是二甲十三名。
秦思渊却没说什么,只一句“承蒙圣上隆恩。”
将话里话外的刀子都挡了回去,“倒是阿妩,三年不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江南水乡长大的人生就调子软,秦思渊这么一个锋利清冷的长相念到“阿妩”两个字的时候柔得仿佛春天天上的云。
“听伯父伯母说你已经开始接手丝绸铺子的事了?”
秦妩的眼睛微微瞪圆,她倒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位堂哥会如此关心自己的事情,她笑笑,下意识地自谦,“只是看看往常的账本。”
看着自己亲妹妹眼睛忽闪忽闪的样子,饶是当了一辈子权臣的秦思渊也不住软下心窝,“我来的匆忙,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只给你两千万。”
“千万要相信自己。”
他来的时候已经在铺子跟母亲见过面,自然也知晓秦妩智斗瑞祥的事情。
这可不只是简单的“看看往年的账本”。
阿妩今年可才十五岁。
十五岁就能直面这种恶意竞争,而且还能处理的这么好!
满帝都哪里去找第二个人去?
天才呀,就是天才!
他那一双锋利上扬的眼睛因为带着笑意而有着微弯的弧度,“千万不要畏手畏脚的。”
他后面半句话显得意味深长,“面对一些恶意竞争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毕竟是你自己的铺子不是。”
瑞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如果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他们经商的是不会用的。
如今瑞祥专挑秦妩刚接手这一时间段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说是没有猫腻,他是不会信的。
微微转动身体,锐利的凤眼轻轻扫过大房的人,“伯父伯母,你们说是吧?”
那突然而来的压迫感让秦伯民这个四品大员都变了脸色,他竟下意识扯出几分讨好的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而王静合自从秦思渊到来后就一直强撑着的脸色,已经完全演不下去。
事实上,昨天晚上张瑞祥就已经来到府中报喜。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嫡小姐着实聪慧!”
他被帝都中的流言蜚语迷了眼,竟真以为王静合是什么慈母。“短短一天时间就想出了对策,真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的语气里却完全没有挫败感,只因王静合前几日找到他,给了一千两银子让他做这亏本甩卖的生意,和秦氏铺子打擂台 。
他倒是第一次见给钱打击自己铺子生意的人。
王静合也说的冠冕堂皇,“小女未经过什么风雨,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
他亏本甩卖这短短几天,已经亏了一二百两进去,如今秦妩找到了应对的方法,他自然是高兴的。
毕竟按照王静合的说法,他就可以停手,然后净赚八百两了。
将近一个月的营收让张瑞祥的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夫人完全不必担心,嫡小姐乃是大才,实在让我这个做了十几年生意的人自愧不如,说实话,我已经在找远离你们家铺子的店面了。”
他说话半真半假,又装模作样地苦笑了一下,“等嫡小姐完全熟悉了丝绸铺子,我就赶快换个铺面,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他好似感慨地说了一句,“能让当今圣人和长公主青睐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我输的心服口服!”
男女不同席,二人隔着厚厚的屏风,因而嘴巴一直喋喋不休夸赞秦妩的张瑞祥看不到他每夸一个字,王静合就黑一分的脸色。
花了一千两的私房钱,竟连个水花也没有得到吗?
偏生她还要端着一副慈母的样子,“妩儿向来是聪慧的,也是我多虑了,有劳张掌柜了!”
实际上气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便如同现在一般,锋利的指甲恨不得将自己的掌心戳破。
王静合心里憋着一口气,秦思渊知道了,他不是刚到帝都吗,他怎么会知道的?
秦思渊都知道了,苏清那个小贱人会不知道吗?
她微微低头,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苏清和秦思渊嘴角含笑,对着她指指点点,嘲笑她又穷又愚蠢的场景。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是日午后,秦伯民请的老师扬州大儒杨红生的马车也到了秦府的门口。
秦府为杨大儒准备的学堂,宽阔、窗明几净,容纳个二三十人不是问题。
与秦伯民有些交情的官场老爷听闻他请到杨红生,也都想让自己的儿子过来受受熏陶。
只是这些人都不是会参加明年春闱的考生,因此杨红生最重视的还是坐在他面前的三位——秦思渊、秦问津、和他自己带过来的学子季封。
杨红生虽古板但并不严苛,上课第一天他便讲过读书是自己的事情。因此他讲完自己认为一天该讲完的东西之后,便直接让学生们自习。
“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来我房里问我。”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潇洒回到秦府为他准备的房间去了。
刚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即使是文曲星在世也不可能立即就进入状态开始自习,杨大儒一离开,学堂后方便开始有私语声。
“思渊兄,你桌上这台砚倒是精美的很!”说话的是五品官员家的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他听闻秦思渊是江南首富之子便下意识地觉得他的东西都应该是价值千金的。
毕竟听说这位江南首富夏日里为赈灾捐献八万两黄金!
他这话一出,众人也将目光聚在秦思渊桌面的砚台上。
看着确实是好东西!
半晌有识货的人认出,“雕刻的是鲤鱼跃龙门啊,这砚台莫不是状元砚?”
听说这状元砚是我朝第一位状元高中时所用的砚台。
为了图个好彩头,每逢春闱到来之际都会被达官贵人竞价购买。
如今已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状元砚?
秦思渊不关心这个,这只不过是他随意从家里拿出的一块长得比较好看的砚台罢了。
原本享受着众星捧月感觉的秦问津见众人如今都围着秦思渊,又想起早上母亲吃饭时那被气的微微颤抖的身子。
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面对着二房的人,他心里总是憋着一股火的。
“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家也有一块仿制的状元砚的砚台。”
他缓缓开口,“可惜被我扔进水里了呢。”
他的语气欠欠的,有意拆秦思渊的台。
但是秦思渊的神色却连变都没变。
秦思渊语调平缓,口齿清晰,眼睛却动不动的盯着他,眼神却无辜的很。
“啊?丢了状元砚,那你会不会丢了状元啊?”
这可不是什么假话,前世他在朝中近十载,对秦问津确实没什么印象。
倒是这位季封……
秦思渊状似无意地瞥过坐在角落安静俊美的男子。
他先前可不知道这位权倾天下到能和骠骑将军裴容掰手腕的季大人是这般穷苦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