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雪后初霁,正是化雪冷的时候,秦妩打定主意装病,连以往每日都要勘察一遍的丝绸铺子都不去了。
只劳烦铺子掌柜每隔两天来府上向自己汇报一遍大致情况。
“今年的冬天极寒,温度降得急又降得猛。你自小身子骨便弱,想来也确实受不住这样的冬天。”
她这病来的急,竟将父母亲都惊动了。
此刻极少分心在后宅之事上的父亲皱着眉头,眼中似有心疼之色,“为父总想着给你用保暖的皮裘做个毯子,可是这朝中事忙,总是会忘记。”
他坐在秦妩的床边,语气之中满是没有照顾好自己女儿的愧疚,他拉着秦妩的手,“我的闺女可别要怪为父才好!”
这样的做派到让秦妩有些愧疚,她心知自己的伤病是装的。
还没开口,就听坐在一旁的王静合声音似嗔似怪,“你看看你父亲!他向来是偏疼你这个闺女的!”
秦妩笑笑。
谁不想被偏爱呢?
“母亲的病可安好了?”
王静合却被她问的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还会关心自己,声调都大了些,“你先好好养你的病吧!”
屋外天寒地冻,装病的秦妩却被裹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享受着几分暖意。
好像要转移话题一般,王静合拿出一个册子递了过来,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暧昧与打趣,“我们妩儿好像确实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册子里大多都是帝都的适龄才俊,王静合帮她翻开,手指却莫名其妙停在裴容那一页。
“出嫁于女子而言,便如同科考对男子而言这般重要,我的女儿可要好好的挑一挑。”
嘴里说着嘱咐又略带调侃的话,秦伯民和王静合的眼睛却是一点儿也没离开秦妩的脸。
尤其是秦伯民,他默不作声却不肯放过秦妩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就像这裴小将军……”王静合按照夫妻俩来时商量好的语句说着,“那可是人中龙凤,只要能嫁给他,那便是一世享不尽的荣华与安稳。”
“不过小将军是养太后跟前的,身份自然高贵,而你父亲呢,也只是个四品京官。”
她停顿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是有感而发,而没有什么表演痕迹,“你虽是嫡女,可若要嫁他,估计也只能做个妾室了……”
哪怕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稀疏平常,王静合提到“妾室”二字时,整个人身上还是透露出一股子轻蔑。
秦妩神色如常,“婚姻大事,女儿全凭父母做主。”
“你向来是个乖巧懂事的,然而这婚姻大事,我跟你母亲即使再把关,也要你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秦伯民开口。
他今天才知道秦妩是个这般有主意的。
昨日裴容小将军可是直接将他堵在了门口,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威胁了他许久。
他竟才知晓。
原来是秦妩竟要跟裴小将军断了!
只是他真没想到到头来是裴容气急败坏。
而他家闺女却云淡风轻,好像二人真的从不曾相识一般。
“女儿倒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
听他这样说,秦妩才伸手开始翻动册子,裴容那一页立马被覆盖过去。“家世清白,人品贵重,能占这两样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其实这一句话明里暗里的就已经把裴容排斥在外,似是怕态度不够明确,她又补上一句,“女儿听闻家规甚严的世家大族,还会有一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这便是极其厌恶妾室了。
为官将近二十载的秦伯民惊叹于秦妩柔中带刚的语调,她既已经这样表明态度,自己便不好撮合她与裴容了。
不然讲起来,倒像是自己硬要送女儿去做妾一样。
王静合还想说些什么,毕竟来之前,秦伯民给她的任务就是撮合秦妩和裴容。
虽然做妾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但是依照王静合来看,秦妩这般卑劣的出身,能搭上裴容这艘大船,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
然而她还没有开口,就被看出她意图的秦伯民打断了,“人品和家世自然是我跟你母亲最为重视的方面。”
他端的是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吃惊于秦妩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表现。心里想的却是前日小厮来报说秦妩身边的青橘在打听“秦家是否还有个女儿”的消息……
青橘找的是个机灵人,他暗地里排了几百两官交子才把这件事情完全压下去。
看着提起与自己私会的“裴容”都面不改色的秦妩,秦伯民当下也有一些慌张。
他这个养女可不像平日里看着这么柔弱可欺。
实际上,他怕秦妩想起些什么。
不、不会的。
且不说他有意让大夫在每月给秦妩熬的补药当中放了些阻碍人想起来的东西。
再说秦妩真是想起来了,也不会偷偷摸摸去查关于嘉妍的事情。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养女表现出来的理智与冷静都让他心有郁色,“若说起家教严苛,这位孙举子……”
但是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秦妩,秦伯民面带微笑,又与秦妩说了几句,便以“不能打扰妩儿休息”为由,扯着王静合的手走出了院子。
“不是你说,要说服她接受嫁给裴容当妾的吗?”怎么到了秦妩面前又不让提这件事了。
见四下无人,王静合当场就嘟囔起来。
定是要让秦妩嫁给裴容的。
他请夫子教秦妩读书识礼。
又请最出名的女夫子传授女工。
秦妩若是不嫁给裴容。
那这些东西不都打了水漂。
只有秦妩嫁给裴容,他之前的那些努力才算没有白费。
但是眼见如今的秦妩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他们揉圆捏扁的泥团子,所以这件事情便不能直接利用父母的威压说出来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亲情”才是降服秦妩这匹烈马的缰绳。
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的杀手锏。
可这些话他不能分析给王静合听,心恐王静合觉得他这个枕边人过于凉薄。
“本来想让她给裴容做妾……”他安抚着王静合,“确实是想替嘉妍出一口气。”
“但是你仔细一想,她虽出身卑劣,现如今明面上也是你我的嫡女,要是真给裴容做妾了,你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如就先给她说亲这位孙举子……”他请拉住自家夫人的手臂,“人虽正直,但是家徒四壁!”
“所以当下最要紧的,是咱们先把丝绸铺子拿回来,没有这个铺子当嫁妆,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也有的是罪要受。”
他这话说完,才看到自家夫人的脸色好看一点,反正总归是要秦妩受罪,王静合的心里才能舒畅些。
秦伯民三言两语安抚好王静合,眉头却依然紧皱着,毕竟裴容那里可不好糊弄。
若是传出秦妩定亲的消息,可不知道这位爷会发什么疯呢!
裴容此刻就在院子里发着疯,他划伤的虎口刚有愈合的趋势,他却又在院中开始舞刀弄枪。
武器破风的声音接连在他耳边响起,声音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裴容也随之愈发的烦躁。
往日里秦妩温言软语的哄着他,他倒不曾察觉,三年往来期间,他竟没有一封秦妩的手写信。
别说是手写信,香囊、手帕,一切能够证明他和秦妩有私交的东西,裴容都没有。
他出手的招式愈发的狠厉,明明在记忆中他们来往这般亲密,怎会连一件证物都找不到呢?
连证物都没有,就更别说证人了。
虽然心知秦府的秦伯民、秦问津都算是他们往来的知情人,但是这些终究是不能够摆在台面上来说的。
长剑狠狠地扎在几丈外的树干上,裴容的虎口又裂开,渗出点点血珠。
裴容却好似感受不到一样,压低着眉眼,紧抿着双唇。
他从没想过秦妩的心思竟这样细。
她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着自己吗?
还是她早就想着要跟自己一刀两断了?
思及此,他的脸色寒的像块不会融化的冰。
谁也没有胆子去惹心里憋着气的阎王爷,四喜看着那渗着血珠的手不敢出声提醒,也不敢上前,只能干着急。
“这刚下过雪,冰天雪地的,裴小将军你还这么努力呀!”
他正着急着,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当下只觉救星来临。
“给睿王爷请安!”
四喜放大了声音。
“反正闲来无事。”
裴容的脸色算不得多好,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虎口,转眼又见冒出的血珠,便没有再管了。
“王爷来此有何贵干?”
对于睿王,他心里是憋着一口气的,要不是他那是喝醉了酒逗自己,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破事?
好在睿王也没想着要触他的霉头,话的语气也正经许多,“宴会那日,本王捡了个东西,思来想去应该是你的。”
他摊开掌心,是一条红绳手链。
手链上还串了一颗上好的玉珠,最关键的玉珠上刻着秦妩的名字,那一笔一顿一看就是秦妩所写。
“这可是多少有情人会专门去白云寺求的手链,人家小姑娘送给了你,你怎还给弄丢了?”
“幸好捡到的是我,不然人家小姑娘可不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