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整个帝都都蒙上一层灰扑扑的网,黑云翻墨压城,将世间万物笼成铅色。
青橘用手轻轻护着跳动的火苗,唯恐这不知道哪里漏进来的寒风将光源熄灭,“小姐,你在找什么?”
她话音刚落,就见秦妩从金丝檀木的箱子里拿出一个两手掌般长,一手掌般高的乌木盒子,锁扣处还镶着一颗南珠作为装饰。
那里面装的可都是秦妩的宝贝,往常这盒子都是压在箱子的最底层,不怎么见小姐将它拿出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
青橘有些担忧地看了秦妩一眼,从长公主的百花宴上回来她家小姐就不对劲,面带微笑、举止从容,可就是不对劲。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秦妩已经打开珍珠乌木盒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秦氏丝绸铺子的地契,秦妩一言不发,将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
细长白嫩的手指,最后落在了一个信封上。
潇洒又锋利的字迹写着:秦家小姐亲启。
这是裴容给她写的告白信。
秦妩的胸口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充盈着,涨得她难受,以至于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胆小,三年期间从未给裴容写过回信不说,就连裴容写给她的信,也都尽数被她烧毁了。
只有这一封。
除了这一封……
短暂的几秒窒息感过后,秦妩的脑子反而愈发的清明,她拿起信件靠近火烛,看着那字体端正锋利、信件上未曾沾染一个墨点、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小心对待的信纸在手上点燃。
烛火很快就吞噬掉半张纸,灰烬在空气中四散纷飞,火苗燎上秦妩的指尖。
“小姐!”青橘赶忙叫了一声。
秦妩如梦方醒、如释重负,松手,然后看着那最后一点信纸在眼前化为灰烬。
“小姐,到底怎么了呀!”
青橘被秦妩这模样吓坏,她灵光一闪,想到秦妩就是在内花园见到裴容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
“您跟裴小将军又吵架了?”
她想放下手中的火烛,自家小姐和裴小将军不是没有发生过争执,但是自家小姐这样子像失了魂一般的,还是第一次。
眼中满是担忧,她刚把火烛放到桌上,就对上秦妩的眼睛。
“青橘,我和裴小将军认识吗?”
秦妩依旧是往日里温柔端庄的样子,她的脸上甚至还带有几分调侃的笑意。
但是青橘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房间里静默一瞬,一阵寒风呼啸,连刚刚烟熏火燎的气味都带走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小将军虽然威名赫赫,但我们小姐连帝都的宴请都没有去过几回,如何能认识他?”
青橘接话。
“不晓得你们的舌头怎的这样长,再乱说话,我一定是要用剪刀把你们的舌头都剪下来的!”
这丫头向来是个聪明的。
秦妩敛了眼眸,惊觉眼眶中竟有湿意,“把炭火烧起来吧,我有些乏了。”
她低头,半晌,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昏暗之中呼啸的北风好似小儿夜哭,裴容负剑站立北风中,自从在假山后面碰到秦妩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之感。
她听到了吗?
她没听到吗?
应该是没有听到的。
他仔细留心过当时秦妩身上确实有很重的酒味,而且就像睿王所说,秦妩虽然表面温顺,但性子最是傲气。
如若让她听到自己只是让她做妾,估计是要闹翻天的。
根本不可能那样平静。
裴容在心里安抚着自己,可耍剑的招式却是愈发得急愈发得快,收招时更是感觉到心口如针扎一般,短暂的刺痛了一下。
他一时分神,锋利的长剑竟在他虎口处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裴容摊开手掌,忽然感受到凛冽的北风中卷着些许晶莹剔透的寒凉,他抬头,便见月光之中不知何时纷纷扬扬了起来。
下雪了。
裴容的母亲就是死在这样的一个雪夜。
他父亲以身殉国挣来的爵位与泼天富贵,让族人都成了眼泛绿光的饿狼,而他与母亲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为了能护着自己,母亲带他一路风餐露宿、隐姓埋名赶到帝都。
敲登闻鼓的前一天。
“我容儿今年都十岁了。”
母亲在仁和楼点了一桌子好菜,裴容记得有鱼、有羊肉,他们那个时候堪比逃亡,每天能吃饱就不错了,更不用说还吃得那么好。
“马上就到能行冠礼的年纪了……”女人的眼眶红红,“先取字,你的字我怀孕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开始翻书了。”
她声音哽咽,“翻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定下了我说的,叫纳之。君子不器,有容乃大。”
“取完字就该娶媳妇儿了。”女人给他夹菜,“我看今天那个施粥的小姑娘就不错,我把蝴蝶玉佩给人家了。”
她这明显是调笑的语气,声音里却都是哭腔,偏生面上还笑着,“改日为娘带你去见见……我们容儿可要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啊,不然可不招小姑娘喜欢!”
其实现在回想起这些片段,裴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母亲在与自己告别,但当时的他太小、太饿了……
才会在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时紧盯着面前的馒头和红烧肉。
大雪依旧洋洋洒洒。
他回过神的时候虎口伤口处的血已经干涸,夜已深,给他建府邸的工人们早就已经休息。
少年在初具规模的将军府门口呆呆立着。
四喜看着站在漫天风雪中高傲锋利的背影,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拿着伤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主子,先去找秦小姐吧。”
半晌,他视死如归地开口。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家主子练武受伤,在这里遇见秦家小姐。
自此后,每次他的伤口都是秦妩包扎的。
秦妩……
母亲在那一天跟他说了三件事。
第一帮他取了个字;第二给他定了媳妇;第三,母亲说,“这是帝都上好的路段,容儿以后长大要是也能在这里有个府邸就好了。”
少年敛了眼眸,他已经给自己定好了字,也已经给自己求到了府邸,只是没想到秦嘉妍命苦……
不过幸好有秦妩。
虽然只有七分相似,但也算是完成母亲的遗愿了。
“我去趟秦府。”
想到这里,裴容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他拿过四喜手中的药,他想去见见秦妩。
月亮皎洁,雪落无声。
裴容翻过秦府高高的院墙,只看到青橘守在放门口,他如往常一般大摇大摆地落在青橘面前,正欲进门。
就被青橘横着手臂拦了下来。
裴容脚步一顿。
就听一句,“我们小姐生病了,谢绝见客。”
往日里活泼机灵的婢女,此刻说话时的神情冷冰冰的,竟有几分像她的主子。
“病了?”
“什么病,严重吗?”
“请大夫了吗?”
裴容脱口而出。
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秦府就病了。
“我进去看看!”
小婢女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似被噎了一下,而后开口,“有劳裴小将军关心,大夫说我们小姐需要休息。”
说话时已经将双臂打开,俨然是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
裴容见她这个样子,心下也有几分难堪,难道还真把他当成是那强闯闺房的登徒子不成?
略微一愣,也反应过来这是秦妩的意思。
“妩儿你还好吗?”
心里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秦妩,但还是耐下性子冲着烛火通明的窗子轻声喊着,“可是得了风寒?你身子骨向来差,明日我便差人给你做一件狐裘……”
向来娇纵肆意、威风凛凛的裴小将军何时这般低声下气温言软语过。
然而红木雕花的窗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裴容心里莫名有着一丝不安,接着便是说不出的烦躁,然而他还是装着秦妩最喜欢的彬彬有礼的样子。
“看样子,妩儿今日是乏了,那我便改日再来。”
他后退一步,起身飞出院墙,落地之时,却感到有一物从自己的腰封中滑落。
清冷惨淡的月光照耀在积着薄薄一层白雪的青石板砖路上,借着反映的光,裴容看得清清楚楚——
孤零零摔在雪地里面的、断成两段的、一拍两散的,是那日他送给秦妩的蝴蝶玉佩。
裴容有意规避的一个念头,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
她那时肯定是听到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是前天晚上,我梦见妩姐儿了。
四肢纤细,身材修长,挺拔如竹,和他哥秦文渊一样,是一副清冷锋利的骨相,但是你看向她的第一眼的感觉,相比清冷,端庄之意更甚。
最近我这儿在下雨,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朝我看,像一朵任雨打风吹也绽得极妍的牡丹。
我是不敢细看她的。
具体原因大概是也知道自己执笔对她做了什么,其实写的时候没多大感觉,但突然见到苦主,有些心虚……说到底还是心怀愧疚的。
毕竟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获得家人的爱,想要汲取家庭的温暖……
我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却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温和动听,她觉察到我的想法,竟是在开口宽慰我!
她微微的笑着,眼睛望向远方,温婉沉静,“其实好多事情并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有好结果的。”
她偏头看我,“……不是你的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我直接哭到螺旋升天!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
我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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