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那语气是少年之间谈起彼此心上人时特有的玩味。
睿王是知道裴容和秦嘉妍之间的事情的。
因而他语气中的玩味让裴容心下一沉,“你在乱说什么?”
他语速飞快,眼神中的气恼之色愈重。
见他眼看就要发火,睿王识相地转了话题,“也是,在你的眼睛里怕是没人能够比得上秦嘉妍。”
“看样子长公主可是极其喜欢她。”他打量着裴容的神色,面上多了一抹劝慰,“你也到该娶妻的年纪了……”
“可不是嘛!”
还没等裴容反驳,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是营里的一个副将,打仗时是和裴容同吃同住的,“我看这个将军夫人就很好……”
这副将看样子倒是比睿王醉得要狠,身子摇摇晃晃,步伐都是虚飘的,“她还帮兄弟们说话。”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找夫人嘛,就是要找一个真正心疼自己的女人好好和自己过日子。”
他撇着嘴,把手搭在裴容的肩上,没头没脑来上一句,“不愧是小将军看上的女人!”
他与裴容同吃同睡之时在裴小将军的怀里见过一方帕子,上好的布料上绣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清冷淡雅,犹似仙女下凡。
他原以为绣的是貂蝉拜月之类的美女图,今日一见秦妩,才知道那是谁的绣像。
况且前几日进宫面圣之时,圣上分明有意赏两名美姬予裴容,却被裴小将军装傻充愣搪塞过去。
这所有的事情联想到一起,这名副将只当能把兵法倒背如流的裴容也只是那初浴爱河的愣头青。
已经成亲生子的他,心中涌起一股身为过来人的骄傲。
不过这个秦家小姐长的好似仙女一般不说,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尊重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搏命的大老粗。
只这一条,就比他们往常看到的那些帝都贵女们不知道顺眼了多少倍。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言语便是愈发的没大没小,“怪不得我们小将军连那般妖娆曼妙的舞姬都可以拒绝!”
这是真醉了啊!
见这副将这般没规矩,睿王暗叹一句,眼睛却在打量着裴容的神色,眉宇间多了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直到醉鬼被裴容命人带到客房,又下令明日酒醒让他去军营领十军棍之后,睿王脸上那几分看好戏的神情才完全隐了起来。
可面上虽然一门正经,嘴上却是不会放过这个调侃裴容的好机会的!
“怎么?这秦家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管裴小将军管得竟这样严,就连个美姬都是不能有的吗?”
这本就只是好友之间的调侃,却没想到裴容的面色却是寒得能够滴出水来。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他身上隐秘的伤口,他的眸中皆是燥郁之色,眼睛直勾勾盯着睿王。
“她不是秦家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往常要大些,顿了顿,他又说,“我自会向皇上请婚,我会让她做我的贵妾。”
他的语速也比平日里说话要快,又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那个时候陛下还执意要赐两名美姬给我,我想我也是会收的。”
这几日虽出了太阳,但到底是隆冬,寒风凌冽似刀,秦妩只陪着长公主和几位帝都有脸面的贵妇人们聊了几句,便已感觉手脚都被这刀砍掉了。
好在她们这些长辈也并没有一直同秦妩这个晚辈聊天的意思,又寒暄几句,秦妩便找到个避风的角落躲着去了。
青橘连忙上前给她换个汤婆子,“小姐,你之前这个都凉掉了吧!”她手脚麻利,“这个里面我刚灌了热水,正热乎着呢。”
他们家小姐因为那身上怪病的缘故,身子骨一直弱的很,这大冬天的怕是一刻也离不了汤婆子,所以她存了个心眼儿专门带两个用来替换。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青橘!”小姑娘冻的声音都有点变了,“我听说仁和楼上了新品——冰雪梅花酪,等长公主这儿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
秦妩自上次从马球会上回来心情就很好,现下说话时语调软软的,跟撒娇似的,“对了,我让你带的锦囊你带了吗?”
她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那绣有“白云寺”字样的鸦青色朴素锦囊里装着的是秦妩专门从寺里求来的红绳。
前一段时间裴容受伤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实在放心不下,日日吃斋念佛为裴容祈求,还专门去求了这据说很灵的红绳。
红绳手链也是秦妩跪坐在佛像前一边背诵菩萨心经一边编制而成的,手链上还串了一个她亲自刻字的玉珠。
前两次见裴容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因此这个手链也没有送出去。而这次出门之前,她知晓定是会碰上裴容的,便想着把这个手链送出去。
毕竟自己已经收了裴容的玉佩。
她没有什么祖传的东西能给裴容,只有这么一个亲手编织的红绳手链。
还希望裴容不要嫌弃才好。
回想着裴容带着睿王爷离开的方向,秦妩悄悄走了过去。
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走几步,便看到了一块巍峨耸峙的景观石做成的假山。
看样子这便是公主府不怎么招待客人的内花园了,秦妩庆幸自己喝了几口酒,她哈了一口气,细闻能闻出酒味。
刚刚离开时,她又故意在自己的领口和袖口沾了些许的酒渍。
她现在浑身都笼着一股子酒气。
这样就算被旁人遇见,她也能以醉酒为借口开脱。
提步正打算绕过假山沿着鹅卵石小路进入内花园,就听见一道略显急切的男声响起。
“陛下赐的美姬自然是倾国倾城色。”
秦妩怔愣了一下,又听那声音里的傲慢好似满了出来一般,“再说秦伯民一个四品文官,他的嫡女给我做贵妾,也并不算辱没了他。”
似刀的寒风呼啸而来,秦妩却在那呜呜的风中将这道张扬又傲慢的声音听得十分真切。
她自是认得这个声音的,给她买糖葫芦吃的声音、给她过寿辰时的声音、外出打仗时撒娇耍赖让她一定要等他的声音……
秦妩的手紧攥着,那穿着玉珠子的红绳在她手心里硌出一个深红的印子,她的脚像被死死地钉在寒风中,她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让她不要许给别人,一定要等着自己的人。
那个听几句流言蜚语便要醋上好久的人。
那个把自己亡母留下来的玉佩都给了自己的人。
原来到头来,也只是要把自己当个妾!
秦妩感觉掌心都热了起来,后背都在微微出汗,她紧抿着嘴唇,半晌竟扯出一丝笑意。
秦妩,你真的很好笑啊!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厚重的云层跟着风聚拢而来,遮住太阳,一时之间多了几分阴冷的意味。
睿王看着面前话突然多起来的少年将军,看着他面上愈发明显的躁郁之色。
他想了想,还是抬眼出声,打断小将军的话,“真的只让秦家小姐做一个贵妾?”
当然只能做贵妾!
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所以秦妩当然只能做贵妾。
没有直接回答睿王的问题。
“啧。”裴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显得有些不耐烦,“大不了我再向陛下进言,为秦妩求一个诰命。”
一个有诰命的贵妾,也并不比正妻差多少,更何况他这辈子都不会娶正妻……
听他这样讲,睿王眸中略有震惊之色,而后开口语调依旧是劝慰,“本王今日虽然是第一次见她,但那位秦家小姐显然是位刚烈之人,做妾,她怕是不愿的!”
睿王这种不确定的语气和神色以及有意无意频繁提起的“秦家小姐”四个字,让裴容的心里烧起了一股子业火,并快速燎到了他的心肝脾肺肾,继而燃变了全身。
裴容正要开口,丰厚的内力却让他听到几声细碎的声响。
“谁!”他冷诘一声,正欲下手。
便见秦妩施施然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秦妩?!
裴容心下一沉,面上闪过几分慌乱之色。
她听见了多少?
却见秦妩面上一阵迷茫之色,丝毫没有愤懑之情,“我是今天的客人秦伯明大人家的嫡出小姐,有些醉了,劳烦姐姐将我送到客房醒醒酒去。”
她浑身弥漫着一股冲鼻的酒气,甚至没有认出裴容,“多谢了。”
她站都站不稳,贴着裴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几两碎银子,这明显是把他当成了公主府的奴仆。
看样子是真醉了。裴容看她几眼,最终打消疑虑,想了想将她领到一块巨石边倚靠着,又带着睿王远离,想找个丫鬟来看看,将人领到客房去。
毕竟秦妩向来重视自己的名声。
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塞进自己腰封中的、自己前段时间刚送出去的、骗人说是亡母留下的——蝴蝶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