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天气也愈发的冷起来,在那日的马球会上,王静合受了寒,回来就大病一场。
已经接连几天不曾出门,谢绝见客不说,连府里的事物都放权交给秦妩了。
“今年小姐可要保护好手,可别再生了冻疮!”
今日是个好天,青橘将柜子里的厚衣物和棉被全都拿出去晒,看到秦妩站在窗边还不忘嘱咐一句。
“去参加长公主府上的赏梅宴的时候,也千万要记得带个汤婆子。”
近几日帝都的梅花开得好看,长公主送来请帖邀请秦妩一起共赴府邸中的赏梅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这种宴会上的常客刘夫人却没有出现。
“她呀,她忙着呢!”有相熟的人开口道,“前几日她家的次子不是刚和赵大人家的小姐订了亲吗,她且有的忙呢!”
一时众人都是有些惊讶,刘夫人的眼光高是出了名的,不然他们家那进士出身的嫡长子也不会挑挑选选到去年才成亲。
这才几日没见,她便如此急促地给自家次子订亲了吗?
“唉,听说李侍郎的次子前些日子被人套着麻袋狠打了一顿……”
听说整个人都肿的像猪头一样。
有人忽然间想起前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是真的是假的?”
前几日刚被人打了一顿,这几日便订了亲,怎么看都像是另有隐情的样子。
“嗐。”开口说话的人是刘夫人的老姐妹,“瞎传的,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儿子是说打就能打的吗?”
她脸上挂着笑意,替自己的姐妹应付着众人八卦的眼神,又看到不远处正文静赏梅的秦妩,开口转了话头,“妩姐儿?”
秦妩这半个月来算是帝都的话题人物,得了当今圣上的亲口赞誉不说,刚接手秦氏铺子便推出一款佛莲布——
月白、天青这些素净的布料上绣着盛开的莲花与佛家万字符相结合的图案。
因着那图案与《菩萨金经》中文字所记载的观世音菩萨得道时天边云彩的形状相似,所以受到很多礼佛之人的喜爱,没两天便卖断了货。
“妩姐儿,你们家新出的佛莲布,新的一批做出来了没有啊?”
她与王家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也算是秦妩的半个长辈,“要是做出来了,可定要给我留一匹!”
说起秦妩果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往梅花下望去,只见一少女穿着素淡清雅,站在梅花树下,高瘦纤细,身姿似竹。
原来这便是秦妩啊!
在场众人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她,眼中多有惊艳之色。
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秦妩提步上前,不卑不亢地笑笑。
“绣娘已经抓紧时间在绣了,只是铺子里拿出来卖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含糊不是!格外绣得小心,第二批出来的时间也就稍微慢了些。”
“那要是赶制出来了也要给我们留一匹。”人群中有人接话。
自前朝女帝时起,佛教便成天下第一大宗,王公贵族也普遍都在屋里供奉着佛像,因此对于这佛莲布他们也是极为感兴趣。
秦妩还未答话,便有一道含着笑意又买是威严的女声响起,“留一匹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朝阳长公主,身穿这清贵的月白色袄子在众多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长公主万安。”一行人齐齐低头行礼,长公主走到秦妩面前,才面对着众人微笑,“起吧。”
一众妇人这才敢抬头看向她,一抬眼便看到长公主大袖上衣那别致的花纹,似莲非莲的花纹细致又小巧的排列在袖口处隐在一片月白色中,却随着人身的移动泛出淡淡的光泽。
低调又精致。
“公主身上这件便是佛莲布吧?”
“当真精巧!”
佛莲布是新品,丝绸铺子上新时也没有绣几件,因而这些夫人们虽听闻这布匹精美又有巧思,终究是未曾见过。
更没有想到竟连长公主都认可了这佛莲布。
“本宫听说这花纹是你自己设计的?”长公主站在秦妩的面前,连声音都特意放柔,眉眼弯弯。
秦妩半垂着眸子却依旧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她面色微红。
长公主是裴容的义母,甚至还没到另立府邸年纪的裴容现如今也依旧住在长公主府里。
关于这一次赏梅宴的邀请,裴容虽没明说,但也写信暗示多次,主要是为了让长公主“相看相看” ,还让她不要紧张……
“回殿下,这花纹的图纸确实是民女所绘。”
“你读过《菩萨金经》?”
“是。《金经》中记载观世音菩萨得道时,天边云彩好似莲花状又似万字符,民女便侥幸一试,将它画了出来。”
她说话时,朝阳长公主便静静地打量着她。
秦妩原本就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乖巧样,鹅蛋脸温婉清丽,一双鹿眼灵动狡黠,做事说话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说实话,朝阳长公主之前以为裴容那小子牵肠挂肚的,能治住裴容的,合该是像草原上红棕烈马一般的浓烈张扬的女子。
原还在担心二人以后相处若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还不得你伤我一尺、我还你一丈,针尖对麦芒似的不得安生。
却没想到是秦妩这般温婉明艳的江南女子,又想到裴容的书信和四喜找她打过的小报告——
而且看样子,裴容那小子还好像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一个。
她越看秦妩越喜欢。
裴容那样锋利的刀,就该有个刀鞘能管住他才行。
“那也要你足够聪明才是。”长公主眉眼间的威压早已无影无踪,她亲昵地拉着秦妩的手,像极了一位慈爱的长辈,“等一会儿流水宴就要开席了,你坐在本宫旁边,正好给本宫讲讲这《菩萨金经》。”
见状,众人心下都是一沉,虽然感叹佛莲布的巧思,惊艳于秦妩的好颜色,但她们确实没有想到秦妩能被长公主这般青睐。
现下谁不知道,裴容小将军可是到要婚配的年纪了……
一时之间,人群中几位特意带着女儿赴约的贵妇们面上都有些尴尬。
可大家都是人精,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气氛便又温馨热络了起来。
“秦大小姐既然也喜欢佛学,那本王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本来是一片其乐融融,突然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
说话的人身穿素色大缎四爪蟒袍,领口、袖口皆以绒绣刺出葫芦祥云图案,素雅清俊又不失贵气。
“睿王,你醉了。”
闻言,原本在男席的裴容赶忙来到睿王身边,果真就闻到淡淡的酒味。
睿王爷一心礼佛向善,昨日上朝事又因为上书:减少武职,主张议和。
被向来温和的圣上痛批“怂货”,如今正是郁结于心,借酒消愁的时候。
“我们先去客房歇息吧!”
唯恐这醉鬼说出什么话让秦妩难堪,裴容刚想把他往客房里领,就听他问——
“你认为打仗是积福还是造孽呢?”
对南辽进行防御作战的部队刚凯旋而归。
甚至朝阳长公主这一场赏梅宴都是以庆祝凯旋为由头举办的。
睿王此言一出自然让在场的不少武将包括裴容都变了颜色。
这不是摆明要打他们的脸吗?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秦妩的身上。
先前面上有些尴尬的贵妇们,如今也不免有了看好戏的心态。
商户之家出来的女孩,或许做生意上能有几分巧思,但是绝对经不起这样大场面的考验!
“打仗,动辄流血千里、尸横遍野,使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所以我认为……”
其实秦妩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会问到这样一道题目。
睿王吃素礼佛、求仙问道,能出这么一道题目,其态度自然是主张和平的,认为打仗是孽。
而在场多为刚刚打了一仗保家卫国的战役的将领,他们浴血奋战、不顾生死,若此时得到一句“打仗是孽”,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些。
她小心措辞,却也是由心而发,“发动战争是孽,保家卫国,使亲人朋友安居乐业,是福。”
女孩神色如常,目光坚定,丝毫不畏惧睿王爷的身份地位,言语恳切有力,条理清晰。
众贵妇暗自心惊,秦家真是养出个好闺女,这哪里像是一个商户之家出来的女儿呢,便说是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学规矩的,她们也是信的!
“你问她这些做什么!”
就算是对着与自己一同长大,关系亲密的睿王,裴容的眼睛里还是多了一抹肉眼可见的愠色。
把人带到人罕至的内花园。
一向肆意乖张的裴容便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质问起来。
而他的诘问和几道寒风似乎让薄醉的睿王醒了酒。
终于意识到刚刚那个问题有多么刁难的他,有一丝怔愣,随即脸上闪过些许的愧疚。
“……本王真不是有意的。”
半晌,睿王抬眼,看着面前向来行事恣肆小将军,语气中颇有几分不确定的意味。
“你这么看重秦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