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你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回秦府的马车上，王静合阴沉着一张脸，见到秦妩披着披风、拿着汤婆子，弱不禁风却止不住笑意的样子，火就不打一处来。
她在马球会的观台上时就不怎么高兴，病了将近三年，这一次好不容易出席聚会却并没几个人和她说话。
大家都有自己说小话的好姐妹，就连邀请她来的刘夫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徒留王静合在话题外尴尬，活像是水面上的一滴油。
她努力想融入群体，便又谈起自己已经是举人的儿子二甲十三名的成绩。
然而一堆王公贵族的妇人中，竟有三个人的孩子的成绩杀进一甲。
在三个一甲的映衬中，秦问津这个二甲十三名自然显得暗淡无光，便也让王静合变得无人问津。
在秦府中说一不二的王静合在马球会的高台上坐了半个时辰的冷板凳。
最后还是刘夫人突然出现，与众人谈起秦妩。
“王夫人这个女儿养得好！”刘夫人在后宅中混得极开，话自然也是有分量的。“聪明伶俐，不愧是能让当今圣上夸奖的女子。”
“哦，便是那个“至纯至孝”的秦妩吗？”
果然刘夫人话音未落，便有人搭话。
秦妩三年来不出席任何宴会，前一段日子又得了当今圣上的夸奖，帝都中对她感兴趣的夫人大有人在。
听她这么一说，便有陆陆续续几道目光落在王静合身上，“竟是王夫人，王夫人许久不参加宴会，我们都有些不认识了，夫人身体近来可好？”
这话半真半假，王静合作为三年前话题中心里的人物，她们多少都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只是认确实是认不清。
只知道王静合的失心疯好像是好转了些，前几天还宴请宾客来着。
王静合也不认识这说话的人，又听对方谈起失心疯，面上勉强挂个微笑，“一直都还不错，有劳夫人挂心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是夫人们显然对秦妩更加好奇，一时之间都围着王静合探讨教育孩子的方法。
王静合如愿做了一回权贵后宅的中心，然而心里面却愈发的不痛快。
这感觉好像是她凭着秦妩的面子才能与这些夫人们交谈似的。
她一个出身卑劣的商户之女，她怎么配？
这种隐秘的火气她不敢撒在权贵夫人之中，便在马车回府时全撒在了秦妩身上，“这病怏怏的样子就不该来参加马球会，让人看着真晦气！”
马车回到秦府时，王静合还在数落着。
秦妩不明白自己母亲这突然生起的火气来自哪里。
她紧抿着双唇，指甲都嵌进肉里，却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
母亲是患有失心疯的。她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她突然这样对待自己一定是因为病的问题，如果母亲是清醒的，她一定不会这样的。
她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不能跟自己的母亲计较。
秦妩低着头，只半垂着眼眸，没什么表情。
“既到家了，怎么还不下车？”
马车外传来秦伯民中气足的声音，接着马车的帷布门帘便被掀开。
接触到自家相公严厉的眼神的王静合突然噤声，心脏也猛的一沉。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刚答应过夫君要好好对待秦妩的。
可她早就习惯把秦妩当做出气筒，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过来的呢？
“妩姐儿？”不同于看向王静合那仿佛是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转头看着秦妩时，秦伯民仍然是一位慈父，“外面这么冷，也不知道你穿厚衣服了没，为父给你带了一件狐狸毛的袄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伸手示意秦妩扶着他下车，碰触到秦妩冰凉的双手的时候，语气更是焦急，“手竟这样凉，快把袄子披上！”
父亲公务繁忙，平日里不怎么插手内宅的事，然而对她的衣食起居却是随时都放在心上的，去年初还请来帝都有名的女先生教授她读书写字、女工饮茶……
秦妩心里自是亲近他的，“不冷的。”她乖乖巧巧地笑着。
“好，不冷。”秦伯民笑着重复秦妩的话，将袄子给她披好，“你先回房吧，我有事同你母亲说，你有空多练练看账算数的本事，先生可跟我说了好几次你这方面能力欠佳啊！”
“爹爹明日休沐，可要好好考考你这方面的本事！”
秦妩点点头，福了福身，她本来也要在这几天看完铺子上个月的账本的，本来前天就该看完的，只是她给店里绘制了个新图样，把账本的事情耽误了。
看着秦妩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秦伯民才收敛笑容，不再去表演一个慈父，整个人都阴沉下来。“你带着秦妩去李侍郎夫人举办的马球会了？”
他一杯杯好茶地送走有意来说亲的红娘，又用三寸不烂之舌送走亲自登门的刘夫人，没想到自己家的娘子竟是个蠢货！
眼巴巴地送上门去！
他还听说裴容也参加了那马球会，按照那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且有的闹呢。
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秦伯民一甩袖子，袖风扇到王静合的脸上。
王静合当初嫁给他本就是下嫁，成亲这许多年虽然不能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这么大的委屈她还是第一次受。
二人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王静合即刻就发作起来，“怎么了呀！？”她用手拍着大腿，也感觉委屈得很，“不是你说要对她好一些，带她多去聚会上走一走吗？”
“你是不是心被哪一个小狐狸精勾走了，便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人可要凭良心，当年你可是靠着我的母家……”
她说话带着哭腔，又是一副要翻旧账的样子。
秦伯民早就听厌了，在心里暗骂她是疯婆子，又懒得与她扯皮这些有的没的，“昨日刘夫人是不是到府中来了？”
没等王静合再说起当年“下嫁”的恩惠，他便出声打断了施法。
“她是不是一直在问有关秦妩的问题？”他昨日与同僚交际到半夜，一时大意，没想到被刘夫人钻了空子。
刘夫人是表现的对秦妩很有好感，但哪又……
王静合在这时突然想起刘夫人还有一个适龄婚配的嫡次子，她反应过来，“不会吧？”
下意识地否认。
刘夫人的嫡次子她今日正巧在马球场上见过，虽比不上裴容小将军，但也算是一表人才。
况且李侍郎也是朝廷四品大员，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秦妩呢？
“不可能。”王静合又否认一遍，“刘夫人的嫡长子是一甲的进士，又是去年才成亲，这与秦妩同龄的女子她肯定是相看个遍，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秦妩？”
秦妩是商户之女出身的事情帝都的权贵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这样卑贱的出身，她正四品官员的夫人如何能看得上？
“她请的红娘来了两趟，自己又亲自上门来了一趟，都让我挡回去了。”
王静合死鸭子嘴硬的愚蠢样子惹得秦伯民狠狠翻了个白眼。
人家对秦妩可是喜欢的很呢。
只不过是八字没有一撇，对方没有张扬罢了。
她之前亲自上门是为了秦妩？！
反应过来的王静合这会儿像是直直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白，她不是看自己的儿子中举来巴结自己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看得上秦妩？”
她又喃喃一遍，几万两黄金的聘礼竟是为了娶秦妩……
她怎么配啊！
王静合气得胸口疼。
“总之，你不要再带着妩儿姐赴任何刘夫人邀请的聚会，刘夫人再来也称病别见。”
秦伯民对王静合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有些无语。
不知道王静合为什么一直认为秦妩不怎么出挑。
可是只说受到圣上赞赏这一件事情，秦妩就已经在坊间被称赞为奇女子。
更别说秦妩这几年出落到愈发漂亮。
他之前请来教秦妩的女先生向来以极为严厉苛刻出名，却在高门大户做客时，对秦妩赞不绝口。
只这一件事，便已经有几位同僚明里暗里向他打听过秦妩的婚事了。
更别说还有一个裴容……
“以后也不准答应任何人给妩儿姐说亲的事情。”
秦伯民又嘱咐一遍。
“对！”
受了打击的王静合却以为相公终于站在自己这一边。
杀害她女儿的凶手，卑贱的商户之女哪里配嫁给四品大员之家呢，她该孤独终老，一生为她女儿赔罪才是！
“我明日便让她去附近的尼姑庵里剃度！”
这是什么跟什么？
秦伯民当下正烦心怎么跟裴容解释清楚，忽听王静合冒出这么一句，心下更是恼火。
“什么剃度做尼姑，你给我好生供着她，不然裴容找上来，我跟你没完！”
裴容？！
闻言，王静合瞪大双眼，“你要给她许裴容的亲事？”
人家裴容十二岁以前养在太后跟前，如今住长公主府上，年后便能自己开府，甚至府邸都已经在建了。
这样的人哪里是自己能够许亲的？
这般愚蠢的言论让秦伯民皱了皱眉。
只不过裴容和秦妩的事，他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甚至是有他在推波助澜的，不然他们两个如何能出入秦府畅通无阻，且好似无一人知晓。
本来嘛，女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联姻。
如果能把握住裴容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的。
“不可能，裴容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王静合显然也反应过来，而后又在发疯，他喜欢的明明应该是嘉妍，“相公你还记得吧？他们两个还没到男女分席的年纪的时候，裴容经常给嘉儿买蟹黄包子、冰糖葫芦和各种逗女孩玩的小玩意！”
他怎么会喜欢秦妩呢？
他明明应该喜欢嘉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