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陆以衡迟迟没有动作,他直直地看着屏幕上季维川的照片,抬手刷新了几次,显示出的结果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呢?

陆以衡身后的下属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上将?您查完了吗?”

陆以衡拿出通讯器,将结果导入自己的账号中。

下属忙道:“上将,您不能这么做,这不合规定。”

陆以衡道:“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一人承担。”

属下半张着唇,还想再劝,不过想到本来陆以衡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既然已经违反一条规定,也无所谓再违反一条了。

陆以衡临走时,属下还叮嘱他说:“这事您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起。”

陆以衡不是第一个没有元老院的批准就来基因数据库做匹配的人,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这个东西涉及到国民的隐私,即使要查也得偷偷地查,不能让人知道。

陆以衡回到审讯室里,他在江羿的对面坐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开口。

江羿、季维川……

为什么基因数据库中和他基因片段一致的会是一个已死之人?

而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当年军区接到季时卿求助通讯后,立刻派人前往通过通讯器定位到的那颗未命名的星球,只不过他们到达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将整个星球夷平,这里探查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这颗星球也将很快死去,被黑洞吞噬。

他们研究了季维川最后留下的那段影像,得出结论,季维川的妻子已经死去,而在那种情况下,季维川也绝无存活的可能。

陆以衡在江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与季维川相似的地方。

前世他也从来没有听说季维川还活在世上的消息。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排除基因数据库出错的可能,这件事必须要慎重处理。

审问室灯光明亮,森森白光映在冰冷的栏杆上,外面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突来的意外总算让江羿从那些绝望而悲哀的往事中清醒过来,他还没有再见到他的孩子们,倒是先被军方给扣留下来。

“陆上将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吗?”江羿出声问道。

陆以衡拒绝道:“暂时还不行。”

江羿道:“你这是非法拘禁。”

“是的,”陆以衡点头承认,道,“之后我会去行政处主动领取处罚。”

江羿无话可说,他知道陆以衡定然是查出了什么来,只是此时陆以衡不说,他便也不好轻易开口。

季时卿一大早就来到研究院查看最近的报表,一号坐在另外一张桌子前,手指在操作台上啪啦啪啦敲个不停,像是在弹奏一曲欢快的小调。

季时卿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接到陆以衡的通讯,屏幕里陆以衡的背后是一大片雪白的墙,他望着镜头,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开口同他说起这件事来。

“怎么不说话?”季时卿问。

陆以衡道:“我们找到昨天晚上刺杀你的那个人,不过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问道:“是血狮的人?”

“这个还在调查。”陆以衡说。

季时卿点了点头,没太明白这件事为何能让陆以衡如此难以开口,随后他听到陆以衡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季时卿抬头看他,陆以衡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他问道:“什么事?”

“我们在调查凶手死亡原因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个嫌疑人,为了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我打开了基因数据库,找到了与他基因片段一致的人,”陆以衡顿了一顿,“是季维川。”

季时卿翻书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看向屏幕中的陆以衡,似乎想要从陆以衡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不是玩笑,”陆以衡继续道:“现在需要亲属过来才能确定他的身份,你有时间来军区一趟吧。”

季时卿将手中的报表放下,回道:“好,我马上就来。”

通讯挂断后,季时卿平静地整理眼前桌上的各种报表,好似刚才从陆以衡口中听到不过是一个与白菜涨价类似的普通消息。

直到一号走过来提醒他说:“主人,你把三号和五号档案装错了。”

季时卿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档案袋,他把档案袋放下,重新拿起一个,却仍旧是错的。

一号轻轻按住季时卿的手,对他说:“这些我来做吧,主人。”

季时卿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工作,他抬手掐了掐眉心,对一号点了点头。

一号有条不紊地把这些报表全部整理妥当,然后将研究员们今天下午的工作安排好,在季时卿确定没有问题后,发布下去,之后驾驶飞车,带着他的主人前往军区。

金色的阳光在云层上铺展开来,又从边缘倾泻而下,顺着那些云层的间隙向下看去,是无数矗立的高楼与车水马龙的街道。

季时卿侧头看向车窗外面,车窗上面倒映着不是很清晰的他的面孔,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亲,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十四岁灰蒙蒙的秋天。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是通讯器里那张惨白的、满是血污的脸。

此后,他们的身影就只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想起很多年前某个春日的傍晚,花园里的红色玫瑰在夕阳下全部盛开,母亲抱着季昱坐在秋千上,父亲正与六岁大的季远坐在亭子里看股票的长势。

那时的天空是玫瑰色的,湖水像是用来自拉尔威亚斯矿场粉色宝石磨成的镜子,晚风温柔。

从成年后,季时卿就很少会回忆起这些过往,那些记忆都被他锁进一个小小的匣子,丢到角落,从此不见天日。

“主人?”站在驾驶台前的一号转过身来,轻声唤他。

“嗯?”季时卿抬起头。

一号说:“您好像有一点难过。”

季时卿想要冲小机器人笑一笑,只是耷下的嘴角确实上扬不起来。

“我不想你难过的。”一号说。

“没事的,”季时卿说,“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一号无声地看着他,季时卿竟好似从他的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几分忧郁。

飞车很快来到军区的外面,在这里工作的很多军官还是季时卿昔日在红土星实习时的战友,不用通知陆以衡,他们便主动把季时卿放进去。

陆以衡从季时卿这里采取了血样,带他来到审问室的外面,透过一面小小的单向玻璃窗,他对季时卿说:“就是他。”

季时卿看向坐在审问室中的男人,即使暂时失去自由,即使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是什么,男人依旧淡定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位等待舞会开始的矜贵绅士。

他变了很多,却也没有那么多。

审问室里的是季时卿曾在研究院外面的街道上看到的男人,从外表上看,他与他记忆中的父亲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我能进去见他一面吗?”季时卿问。

按照规定的话是不可以的,不过江羿本来就是被陆以衡非法扣押下来的,现在也没什么规定可言,他点头道:“可以。”

审问室里的江羿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白色手环,他心中清楚自己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只是等陆以衡放他离去,他该以何种的面目去见他的孩子们。

审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羿以为是陆以衡又回来了,只是当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站在门口的季时卿。

江羿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静静地站在那里,金色日光穿过他身后走廊另一侧的窗户,落在他的银发上。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刚才还有人跑过的长廊在瞬间没了声响,所有的声音都好似被一头怪物吞噬。

时光在这一刻被停住。

他与他只有一步之远,却又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岁月。

好像上次见到他,还在在那片灰暗的松林中,他的子弹擦过他的手臂,黑色的土地转眼间就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色,直到他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那血蔓延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然后在刹那之间覆盖了江羿的整个世界。

现在,他看见他。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时卿在江羿的对面坐下,无声地看他。

江羿未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逢,他其实有很多很多的话想与他说,然上天似乎在这一刻收回了他语言的能力的,他几度开口,又几度失声。

时间流逝,审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陆以衡走进来,把鉴定书送到季时卿的手上,离开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江羿一眼。

陆以衡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真的会是季时卿的父亲。

季时卿将手中的鉴定书翻开,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他从进了审问室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终于开口,他向江羿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江羿抬起头,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前世,他死去的妻子也在这里默默注视着自己,他沉默良久。

“季维川,”他说,“我叫季维川。”

这是被丢弃了十几年的名字。

他无法在他的面前继续欺骗他。

“卿卿。”他叫道,眼眶一瞬间湿润。

他曾以为,以后他的卿卿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厉害的机甲大师,小远会接手季家的这些产业,而小昱那时还太小,不过日后长大了至少会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

他当年设想好的一切,在那场意外发生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走向另外一条轨道。

他的星星,终究是没能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