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季昱忽然间觉得陆以衡有点可怜,但是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比陆以衡没好到哪里去,同病相怜,他们两个大哥何必取笑二哥呢。

飞车飞快地行驶,一座座摩天高楼在窗外掠过,季时卿抬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面方形的光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边在上面随便点了两下,一边向一号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给自己安装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一号诚实回答说:“下了一些补丁包。”

季时卿嗯了一声,对一号说:“等会儿把补丁包发到我的账号上。”

一号问道:“主人不喜欢吗?”

季时卿道:“我看看有没有病毒。”

“好的。”

很快季时卿的星网账号就接收到来自一号的压缩包,他点开压缩包,里面的补丁包足足有三百多个,而且都已经做好详细的分类和介绍,季时卿抬起头看了一号一眼,一号站在原地,保持微笑。

季时卿给这些补丁包全部做了个病毒检测,检测的进度条增长得很慢,不过一直都是绿色的。

他这是从哪里下来这么多的补丁包。

一号小心问他:“主人喜欢什么样的?”

将这三百多个补丁包全部检测完还需要一段时间,季时卿身体向后仰去一些,他对一号说:“你喜欢的。”

一号的眼睛好像在放光,他对季时卿说:“那主人睡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季时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飞车行驶过高高的天桥,远离繁华的城市中心,进入空中航道,一号仍是安静地坐在季时卿的身边,守着他的主人。

他打开第五论坛,偶尔帮一些坛友解答问题,不过比起现在,他更喜欢夜间的论坛,那些偷偷爬上星网的人工智能总会让他学到一些新的东西,并且会对于他提出的关于他和主人的问题,热情地给予细致且耐心的解答。

一号也很喜欢去暗网,他在那里见识到许多他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只是那里的病毒太厉害,总是无声无息地就潜入他的身体中,不过并不会破坏他身体的内部程序,只是每次在他联想起主人的时候,突然爆发,把他的代码炸成一片空白。

到现在一号还没能将这种病毒完全研究明白,他打算今晚去第五论坛问问其他仿生人。

一号偶尔在暗网上还会看到贩卖人口走.私武器的广告,他会直接把这些违法行为举报给警方,这才是一个帝国公民应该做的。

季昱低头在星网上搜索关于遗传病的信息,这种病在帝国中是非常少见的,所以相关论文也没有几篇,更不要说治疗的手段。

他关闭星网,抬头望着季时卿,他希望自己能够和一号一样,毫无负担地站在季时卿面前,但他做不到,面对季时卿的时候,他的心中永远装满愧疚。

即使现在,季时卿还好好地坐在他的面前。

季昱偷偷地给远在天神星的季远发了消息,让他早些回来。

陆以衡的样子看起来应该也有了从前那些记忆,季昱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人会想起那段过去。

或许是神明垂怜,才会给他们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

那边的季远回的倒快,让季昱少管他的事。

季昱握着手中的通讯器,看着屏幕上季远刚刚发来的消息,气得牙痒痒,季远如果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会忍不住给他一拳,只是一想起他后来头发斑白的样子,又觉得他可怜。

再后来,他们都成为很好的人,像哥哥希望的那样,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们没有家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乘坐的飞车平稳停下,一号轻声唤道:“主人,到家了。”

季时卿睁开眼,他睡得并不沉,窗外皇帝陛下正站在小区门口,他是微服出来的,戴着口罩,身边只跟了一个护卫。

季时卿连忙从车上下来,走过去,弯腰行礼。

他礼行了一半就被皇帝扶起,皇帝道:“在外面就不讲究这些了。”

“陛下,”季时卿顺势起身,问道,“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有些想你了,就过来看看。”霍崇说,他看向季时卿的目光比往日更加的慈爱,那慈爱中还夹杂了些许其他的情绪,类似的情绪季时卿在季昱的眼中看到过,也在陆以衡的眼中看到过。

霍崇今天本来想要带着自己的私人医生过来,帮季时卿检查一下身体,但是被唐钧以要留在皇宫中照顾陈烁为借口拒绝了。

霍崇便知道,是唐钧不想跟他来。

一号走在前面,将门推开,几人进了家中,在沙发上坐下。

一号端来水果、点心还有茶饮,然后又进到厨房中忙碌。

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能够隐约看到一号忙碌的身影,季昱看了那身影半天,非常担心,等会儿一号不会给这位陛下也上一壶红树叶茶吧。

这位陛下到时候会抱着马桶吐吗?

霍崇看着眼前的季时卿,今天清晨从床上醒来后,他怔了很久。

他回到过去,回到这个孩子还活着的时候。

他曾满怀期待地计划新年时候将他接到皇宫中,他们将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也做好打算,如果季时卿还执意要进行基因病相关的研究,他会想办法让他重新回到研究院。

然而他没能等到那一天,他先等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那时他从梦中醒来,听到了侍从们在外面低语。

此后,每每回忆起那个晚上,自责如同刀斧一般捶打霍崇的心脏,他总觉得如果他能够早点将那本斯塔利手稿送给他,如果他能早些知道他患了遗传病,如果他那时候能多关心关心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

季时卿对他说:“您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我去皇宫看望您。”

霍崇叹道:“你那么忙,还是不麻烦你去走这一趟了。”

“您吃饭了吗?”季时卿问道。

霍崇点头道:“吃过了,刚吃过不久。”

“我上午在皇宫里还看了你今天的比赛,很棒,”霍崇问道,“怎么突然参加这个比赛了?是想要去设计机甲了吗?”

霍崇觉得季时卿去设计机甲也很好,经过今天的这场比赛,他在这方面的实力可以得到大多数民众的认可,这条路一定会比他现在要走的顺利许多。

季时卿摇头,“不是的。”

霍崇心中叹了一声,向季时卿问道:“你还想要完成萨尔德实验是不是?”

季时卿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而是向霍崇问道:“陛下,您仍不赞成吗?”

当年霍崇确实是不赞成季时卿这个决定的,萨尔德实验耗费得财力物力太多,而且在当时的舆论环境下,实验一旦失败,季时卿必然要背负骂名。

后来的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霍崇曾经问过季时卿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实验?

季时卿说,关于基因病方面的任何研究本来就是需要大量财力的支持,没有人能够凭空捏造出一个结果来。不能研究出缓解基因病的药剂来,军队和政府就永远要受到谢家掣肘,帝国不可能真正站起来。

而每年给研究院的拨款被元老院一层一层地剥削,最后连一个大型实验都无法完成,研究院进行不了实验,拿不出成果;没有成果,去申请拨款的时候,拨款金额又会再一次缩减。

民众们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谁让你研究不出个东西来呢?

这些道理霍崇作为皇帝自然是明白的,他虽为帝国的皇帝,却更像是一个摆出来给人看的吉祥物,手中权力有限,他一直在平衡元老院与谢家两者的关系,元老院和谢家会为了利益相互对抗,然而也会为了共同的利益立刻联合到一起去。

季时卿当初是靠着元老院才进到基因研究院的,这也是他与季昱等人矛盾的开始。

他清楚萨尔德实验失败的后果,也知道这个实验不一定会成功,可是失败并不可怕,可怕得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霍崇那时候尝试让季时卿把实验放缓些来,他完全不听,尤其在知道谢家打算上市新型药剂后,开始拼命的工作,连续泡在实验室里几天不出来。

直到季时卿死后,他才终于明白,他后来为何会那样疯狂。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霍崇都分不清眼前是不是自己的又一场梦,可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希望他的孩子能够过得轻松一些,他对季时卿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季时卿有些惊讶霍崇会这样说。

霍崇嘱咐他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工作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多休息,要是身体不舒服了,别自己硬撑着,要赶紧去看医生。”

“我知道。”季时卿点头说。

“你不知道。”霍崇的声音陡然提高。

季时卿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陛下,霍崇继续道:“等我回去给你派个医生过来,让他帮你注意点。”

季时卿婉拒:“不用这样吧陛下,一号会帮我注意的。”

霍崇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的哀伤,他问:“一号连Q-156型遗传病也能治吗?”

季时卿一时语塞,季昱也竖起了耳朵,关于这件事他一直想问,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时卿很快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霍崇:“陛下怎么知道的?”

霍崇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知道自己的病,就不能多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没事的,”季时卿看起来不太在意地说道,“当年我的祖父也患了这个病,他活了一百三十岁。”

只是他死前,遭受了一些痛苦。

“一百三十岁?一百三十岁啊……”霍崇怒极反笑,他皱眉问道,“你觉得这就够了吗?”

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两百多岁,一百三十岁算得上什么呢?

况且他最后,其实只活到了三十一岁。

季时卿觉得眼前的这位陛下过于激动了,他叫道:“陛下?”

霍崇别过头去,望向窗外。

他的眼眶红了。

一号端着糕点站在厨房门口,他沉声道:“我的主人,我来治。”

霍崇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刚想问他怎么治,忽然想起来这是一个人工智能,他跟个人工智能有什么好说的,而且一号能说这话说不定还是季时卿弄出来的。

季昱心中卧槽,一号这话这语气确实够霸气的,说的比皇帝还像皇帝,但是如果他能将身上的围裙给摘下来,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而季时卿扶额,一号刚才在厨房里又给自己安装了什么奇怪的补丁。

霍崇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他回到皇宫后召了些医生到身边,打算从他们中选出一个送到季时卿的身边去。

他最属意的其实是唐钧,但是唐钧对与季时卿有关的事似乎都很抗拒。

皇宫东边的一处宫殿中,陈烁躺在病床上,护士看着屏幕中的各项数值,对唐钧说:“唐医生,患者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意识也在逐渐恢复。”

唐钧笑着点头道:“很好。”

护士问:“对了,陛下刚才召了好多医生过去,唐医生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唐钧说。

护士离开后,唐钧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光脑,有不少同事给他发来问题,他都一一耐心回答。

随后他打开医学论坛,同事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今天的机甲竞技赛上季时卿的表现,讨论到后来,又转到季时卿学术造假的这一话题上。

唐钧对此没什么兴趣,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人在论坛里提起这件事,然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看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唐钧与谢家有过几次合作,同时与谢云白的关系也不错,听说了谢云白在研究院中频频遭到打压,对季时卿的印象自然不会很好。

他知道皇帝陛下是想找个医生去照顾那位季院长,唐钧只觉得好笑,那位季院长现在活蹦乱跳的,今天上午还能参加个机甲竞技赛,给他配个医生完全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不过这些与自己也无太大关系。

唐钧拿起一本医学著作,缓缓翻开,恍惚间,他好像在书页间看到自己正在参加一场悲伤的葬礼,四周一切都失去色彩,他握着一个人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葬礼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他也一直没有松开那双小手。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祖父那个样子。”那双小手的主人轻声说,他的年纪不大,说这话的时候却听不出任何对死亡的恐惧。

“不会的,”唐钧听到自己说,“绝不会的。”

他向他保证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遗传了这个病,我也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好呀。”那个孩子说。

唐钧放下书,闭上眼睛。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