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仙有种错觉。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贺深之手,右下角肆意潇洒、笔锋华丽却在转折时带点温润的签名,也正是贺深的名字。
“上面有贺深的签名还有时间,时间是前年的十二月。”
十二月,戚野眸色暗沉,这幅画真的是贺深画的吗?他怎么可能会舍得让别人看见这幅画?仅仅一块墙皮挡住,照贺深多疑的个性他能安心吗?
“那时候他已经失踪一年了。”虞仙推算了一下系统资料的时间,委婉的将死替换成了失踪。
假如他还是个对贺深恋恋不舍的痴情人,那他就绝不会承认贺深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
“失踪?”戚野挑眉,摸上那幅画里格外劲瘦有力的腰肢,问:“灵感来源于生活,你和他同居的时候,也是摆出这样的姿势供他玩赏的吗?”
摸着摸着,戚野突然觉得手下的触感渐渐怪异了起来。像是画里的水从画中蔓延了出来,一步步浸湿了墙面,墙面开始变得绵软黏湿。
腥臭的味道弥散,戚野后退一步,伸手挡住虞仙,眼睛还在画上流连。
这时候,画上虞仙的脸已经变换成了低头捂脸哭泣的少女。
虞仙闻到气味不对劲,又听见滴答滴答个不停的声音,脸色一变,握紧拐杖转身就走。
顺带还拉了一下站在原地不肯离开的戚野。
戚野把仓库的门关上,一张脸阴沉至极。这绝对是贺深画的,难怪他能这么放心的画一整面自己对虞仙的遐想,原来还有后手——在虞仙的画下,还有一副少女哭泣图。
而刚刚,戚野眼睁睁看着那忽然涌出来的液体,逐渐变化为少女哭泣图,将他之前赏心悦目的梦中情人的遐思完全覆盖!呼吸一滞,戚野牙齿咬的咯咯响。
贺深这狗东西!
“里面怎么了?昨晚那个出来了?”虞仙问。
戚野:“差不多,你的画被这女人的画直接覆盖了。”
仓库里毫无动静。
虞仙蹙眉,“要告诉其他人,提醒他们暂时别进这里。”
戚野扫了他一眼,“最不该来的就是你,剩下的时间,你还是都待在房间里吧。”
房间里?
虞仙的心跳速度突然微快,他还没有忘记那天晚上洗澡时候的狎弄,房间里还是安全的吗?
眯了眯眼,戚野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停顿,问:“怎么了?你房间里有什么不对?”
虞仙当然不会把自己被玩弄的事情说给一个同样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听,他摇摇头,继续听着戚野的脚步声,跟在他左右。
他们回去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有人了,吴淮灵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香烟,吐出雾来。
她眉眼英气,动作洒脱利落,烟雾缭绕时沈之之一时差点把她看成了一个格外英俊的男人。
沈之之打起精神打趣,“阿淮看起来真帅气。”
吴淮灵瞥见虞仙走进来,直接把烟掐掉扔进垃圾箱里,掀了掀眼皮:“是吗?那等以后我弄个短发,长发太不方便了。”
沈之之和吴淮灵是好几年的朋友了,感觉到她说话时情绪不稳定,只以为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情害她心烦,便没有再说话打扰她。
要说,贺深也说过短发更适合吴淮灵。想到贺深,沈之之有些恐惧的缩在角落里,她还忘不了在她不小心折断贺深的画笔时,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
像在看一只将死的兔子,渺小到进不了他的眼睛。同样是贺深的学徒,阿淮看起来一点也不怕生气时的贺老师,她的胆子真的好大。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黑漆漆的像是阖眼时的暗沉。
有发现的在说自己的发现,没发现的就待在原地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轮到虞仙说完时,杨夕诧异:“仓库不能进?可是,现在不进还行,以后不能不进啊!”
年轻妈妈:“是啊,厨房里的食物已经没有了……我们迟早都要进去拿吃的。”
小女孩在那里玩着魔方,听到妈妈说话,她抬头说:“是放东西的那个仓库吗?”
虞仙嗯了一声。
囡囡:“上午我去过啊,还有个漂亮哥哥和我玩呢!”
她有些烦恼,“但是妈妈好像看不见那个哥哥。”
年轻妈妈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
虞仙:“那个哥哥是什么样子的,你能说一说吗?”
囡囡咬着手指头,在和妈妈对上眼时埋下头抽出手指在纸巾上擦了擦,“那个哥哥很温柔,浑身黑漆漆的,说我很可爱,可以画幅画送给我。”
吴淮灵突然直起身子,“他是不是眼角有颗红痣?”
囡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哦,大姐姐怎么知道?你也能看见那个哥哥吗?”
沈之之悄悄勾了勾男朋友杨夕的手,压低发抖的声线说:“是、是他吗?”
杨夕按下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让她安心。
吴淮灵:“贺深。”
戚野瞳孔骤缩,迅速看向虞仙。
而虞仙,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但一时的激动过去,他又停下来,怪异道:“你们都认识他?”
吴淮灵嗤笑:“怎么,师母不知道我是贺老师的学徒吗?”
说到贺老师时,那三个字简直被她慢悠悠吐出的时候简直意味深长。
师、师母?沈之之被这个称呼吓得咳嗽,她眼角咳出泪花还尝试着睁开眼看虞仙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看着虞仙,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片段。半晌,她想起来,她在跟踪贺深的某天晚上,好像正好看见过贺深被一个格外俊美的青年恼羞成怒的赶出车门!
那时候天下着大雨,贺深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淋湿了。但他没有生气,只是柔和着眉眼,轻声哄着什么,雨太大了沈之之没有听清楚。
她当时还非常惊讶,居然有人敢这样对贺老师!尽管贺深平时真的温声细语,像风一样温文尔雅,可是沈之之知道他心里有傲气,都不敢真正惹怒他——折断画笔那次真的是意外。
原来是虞仙啊,沈之之偷偷看了看虞仙,难怪她刚开始觉得虞先生那么眼熟,偏偏又想不起来,原来是在那时候遇见的。
沈之之拉了拉杨夕的手,“我和杨夕也是贺老师的学徒,师、师母你好。”
她对贺深有阴影,自然也连带着害怕起虞仙来。听到吴淮灵叫师母,没过脑时也跟着磕磕绊绊的叫起了师母来。
虞仙还没反应过来,就算平时表演的再逼真,他也压根没真的把自己代入进这段关系。
但戚野已经在不动声色间怒了。
“他死了三年了,还搁这叫人家师母?”
被他这么一说,虞仙才反应过来那句师母是叫自己的。
冷冰冰的人一时也有些生气,“我是男的。”
吴淮灵打了个哈欠,“知道你是男的,我爱叫就叫了。”
插科打诨,虞仙没放过这个情绪漏洞。
“你们怎么认定那是贺深?”
戚野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发现,虞仙是真的没喜欢过贺深,可是下一秒,戚野知道自己错了。
虞仙:“他的失踪……和你们有关吗?”
他把这话直接撬开,这三天他捋了很久的关系了,发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只要找到那个关键点,就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他想知道这些人的邀请函上,又写了什么信息。
还记得主线介绍中的那部分吗?
【主角戚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选中的。
毫无兴趣的他拒绝了邀请,却在当夜收到了一份邀请函,上面写着:可以实现您的一个愿望。
当年在仙景客栈惊鸿一瞥某幅画后,一直念念不忘的他动身了。】
虞仙怀疑,那份邀请函,是抓着每个人的最大愿望来诱惑人的。
因为——
虞仙的邀请函上,用盲文篆刻着:贺深,两个字。
而对于“虞仙”来说,贺深就是他最大的奢望。
是不是从那天早上她踏出院门却踩了一脚的水开始,一切就不对劲了?
当时,沈之之大叫一声,闻声而来的男友杨夕将瑟瑟发抖的她抱入怀中,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了。
沈之之不敢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指了指外面。
可真正让她害怕的不是莫名其妙的江水,而是踩到的软绵绵的尸体。
听见男友震惊喃喃着,她怪异的睁开双眼,望了一眼刚刚踩到的地方,透彻的水里只有几根随着水波摇摆不定的杂草。
沈之之恍惚片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谁也没说。
可是现在,她战战兢兢的咬着手指——美甲上面已经有小碎钻被弄掉了,她开始怀疑,那天她看见的尸体,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的少女。
沈之之胆子小,被吴淮灵叫去让把虞仙和戚野叫到院子里时,还被戚野吓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慢吞吞走到走廊时,刚好就撞见了戚野打开门,后面是被他遮挡在身后,眉梢古怪的泛着脆弱感的虞仙。
沈之之晃到眼睛,不自觉地将眼光停留在虞仙身上,她也是个成年人了,心下了然,认为虞仙是被戚野堵在房间,行动不便的虞先生反抗不能,这才让戚野沾了香。
想到这儿,她又瞥了一眼一直紧紧贴着虞仙的戚野。和戚野对上眼睛时,沈之之打了个寒颤,好可怕的眼神。
吴淮灵看了看她,又转向虞仙,问:“虞先生,那个东西昨晚确实问了问题,是吗?”
虞仙嗯了一声,直接道:“问题就是昨晚那本绘本里面的。”
保险起见,他没有明目张胆的把那个问题复述出来。
昨晚的年轻妈妈见状,一阵后怕。
他们打开那本绘本,却无人敢念,只是看着绘本上面掩着面哭泣的少女,似是她下一秒就会变为凶残丑恶的怪物袭击过来。
其他人还可以用眼睛去看去读,可是虞仙看不见,读取不到有用信息的他不自觉的皱起眉。
漂亮青年脆弱无助的样子确实很让人难受,但人都是惜命的,谁会在这个关头去为了照顾美人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呢?
戚野拿过绘本,低沉道:“我来。”
吴淮灵迟了一步,手停在半空中。她也不尴尬,顶着其他人的眼神泰然自若的收回手。
“黑兔子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从江岸来的?’”
虞仙听着他不紧不慢的念着,声音磁性沉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少女仰面,浮肿的脸像个气球,‘嗯。’
黑兔子高兴起来,‘那就是水杀了你!’”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虞仙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但,真的有人敢用这个答案吗?不会触怒这位明显是被人谋杀溺死的水鬼少女吗?
像是明白他的疑惑,戚野没有停顿,继续念道:“少女的面上流下两道血痕,她越过水流来到黑兔子面前,却在半路停下,疑惑的偏了偏头,‘你是只死兔子。’”
绘本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是这几句话的附图,趴在地上的少女歪着头,一直没有露面的黑兔子终于露了面,它很高大,身体黑漆漆的,俯视水鬼的时候像是一脚就能把她踩死。
这怎么可能是一只兔子,看见那个漆黑的身影,戚野头一次心头发凉——这分明是一个被烧到漆黑的人。
戚野停了一会儿,把这个发现说了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说给谁听的。
“所以,”那位年轻妈妈抖着声儿问,她的孩子还缩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还有一只鬼?”
沉默。
吴淮灵打破死寂,“今晚怎么办?大家要一起睡吗?”
她这句话问得好,沈之之已经开始心动了。
尽管她不知道人群中还有虎视眈眈的恶鬼正混入其中,可她仍旧不想落单,她和杨夕是分开睡的,要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但是,沈之之突然想到什么,忐忑的揪着自己的裙子:“既然她问了那个问题,有没有可能,就是……答案是我们之间的人?”
虞仙嚼着这话,挑开,“你的意思是,我们里面,说不定有杀害她的凶手?”
不然怎么会一夜之间被困在这里,孤立无援呢?除了冤魂索命,沈之之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气氛突然就变了。
那位年轻妈妈搂紧自己的小女孩,不吭声。
而杨夕,自始至终就没开过口,也不像他平时的性子。
吴淮灵挑眉,知道有人开始犹疑了,“那就算了。”
但她还是告诫道,“进入房间后一定要注意门,找个东西抵上吧。”
“如果那东西要破门而入,堵在门口的重物也能阻挡一下。实在不行,就大声呼救。”
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有没有人来救就说不定了。
两相对比,风险不是一个等级的。
一时之间,沈之之也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后悔。
虞仙:“谁也没把握她一晚上是不是只找一个人,但反正不是只找一个房间,她是有目标的。”
或许根本不在于有没有人回答问题,也不在于答案正确与否。
他猜测:“说不定分开会更好。一起反而会被一锅端。”
不管怎么样,沈之之听了这一番话,心里有了些安慰,也不再纠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在吴淮灵把有关楚平的事都讲出来以后,沈之之鼓起勇气,自告奋勇要去搜寻线索。
虞仙仔细一想,好像这群人都没有冒出想要逃命的想法,相反,不论再害怕再恐慌,哪怕是那个看起来一脸焦急担忧的年轻母亲,也没有提过离开这里的想法,像是忘记了自己是被困在这里。
并不是说外面全是水就能顺理成章的阻止人们离开,若是有人真的被吓的屁滚尿流,哪怕外面是火海他也要想办法趟过去,而不是在这里被上了尖刺的软刀子磨。
反正不会像如今这样,镇定过了头。
他们都不怕死吗?
虞仙握紧盲杖,轻轻敲打着,等人群结着伴走了后也起身站了起来。
他要去仓库。
至于他瞎了眼,压根找不到线索?虞仙听着后面跟上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瞬间就有了计较。
免费的眼睛,不用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