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一回家就趴在床上,整张脸都生无可恋地埋进枕头里,疲沓又绝望的样子,无论徐栀怎么哄都不肯把脑袋伸出来。
徐栀坐在床边憋着笑,又不敢笑,只能拿手去摸他枕头底下的脸,一下一下捏着,好声好气地低声哄他说:“爸爸都跟他们解释了,说你是打球受的伤,身体很健康呢。”
“是吗?”他声音闷在枕头里,“那为什么韦林还来问我?”
徐栀啊了声,明知故问逗他:“韦林问你什么啊?”
刚刚吃完饭,趁人都走了,韦林悄悄凑过去问了陈路周一句:“哥,你是不是快男?”
陈路周当时还在吃饭,其他人都吃差不多了,他在扫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快男?没参加过。”
韦林就直白地给了一句:“就是射得比较快。”
陈路周当时差点饭都喷出来。
……
他侧过头,在枕头里露出半张脸,线条流利干净,眼皮懒懒地耷拉着,没精打采地瞥了眼徐栀问,“我快吗?”
夸夸我,快夸夸我。
徐栀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说:“不快,你一点都不快。”
某人很难哄,眼神放叼撒泼地冲她挑了一眼:“认真想想,你男朋友有没有掉过一次链子?”
徐栀还真故作深沉地想了想,而后想起来,试探着:“除了第一次?”
他自然死不认账,又把脑袋鸵鸟似得埋回枕头里,闷闷不乐地说:“那不算,那是炮友,不是男朋友。”
徐栀笑得不行,掀开被子钻进去,手从他腰腹间伸出去,男人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直板板地贴着床,死都不肯看她,整张脸牢牢地埋在枕头里,正儿八经地警告她:“别闹,窝着火呢。”
徐栀亲他耳垂,顺着他肩颈一路亲下去,“马上开学了,陈路周。嗯?”
陈路周生生把那半截火压回去,无奈地翻身,把人搂过来,低头埋进她肩颈,精疲力尽地深吸了一口气,是真没心情,声音都昏蒙,沙哑着说:“困,想睡会儿。”
看来今天在拳馆确实挺难受的。
徐栀也没舍得再逗他,手指穿进他的发间,轻轻摸着,低低哄了句,“好吧,那你睡会儿,我回去了,老徐估计等会儿要上厕所,今晚喝了不少酒。”
“憋着。”某人开始狭私报复了。
徐栀拿手指戳他脑门,“陈路周,说好的,你爱老徐呢?”
“爱不起了,”他声音闷闷地,彻底哄不好了,想想还是很无语,“……服了。”
徐栀发现陈路周这劲儿一时半会儿估计是过不去了。
“要不,咱俩开学也分开回北京吧,不然看到我你也烦,影响咱俩自己的感情。”徐栀说。
“你敢,”他头埋着,抬起困乏的眼皮如同槁木死灰地撩了她一眼,说,“咱俩这个家,你自己看看,最坚固的也就剩下咱俩的感情了。”
徐栀啊了声,用手拍了一下床板:“是吗?这床不是还挺坚固的吗?”
他俨然没脾气了,“你耳朵是不是不太好使,嗯?”眼睛都没睁,随便抬脚生无可恋地踹了一下,“听见了吗,嘎吱嘎吱还不够响?”
“做的时候我怎么没听见。”
“因为那时候你叫的比它响。”
“放屁!陈路周!”
他笑出声,涎皮赖脸地,“说认真的,这床真经不住咱俩几下折腾。”
“……反正马上回去了。”
“嗯。”
徐栀瞥他一眼,“那你别气了。”
“没气,就无语。无语。无语。”
徐栀忍俊不禁,也没再拱火,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屋内安静,直到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哎,可算哄睡着了。
徐栀刚准备下床回家,旁边又传来动静。
半晌,某人又万念俱灰地把头整个埋进枕头里,锐挫望绝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睡不着,无语,操操操。”
徐栀笑疯。
那几天不光陈路周不敢见徐光霁,连老徐看见陈路周都觉得尴尬,想热情又怕自己格外热情让人觉得心虚,好在,马上要开学了。徐光霁已经迫不及待想把他俩打包扔回北京了。
徐栀收拾行李还依依不舍,“爸,你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我暑假不回来哦。”
徐光霁脚崴了之后还在恢复期,这阵子还没去上班,父女俩朝夕相对,多少也有点腻了,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拐杖丢在一旁,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匪夷所思地说:“我也挺佩服陈路周的,你俩这个寒假天天待在一起,回北京还要天天待在一起,他就一点都没跟你待腻?我都腻了。”
徐栀把一年的衣服都塞进行李箱里,行李箱鼓鼓涨涨地有点合不上,她索性坐在箱子上,一边封拉链,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怎么可能。”
只能说陈路周太会谈恋爱了,反正她是怎么都跟他待不腻的,哪怕什么也不做,陪他安安静静看会儿书,都觉得特别有趣,两人现在也就剩下看书那几个小时还算正经,其他时间都在说骚话。
徐光霁突然想起来,杵着拐杖进卧室去,拿了两包东西出来扔到她的行李箱上,“给你带回北京吃。”
徐栀看着那两包熟悉的零食包装酥饼,心里顿时才反应过来,头皮一跳,嗓子眼发涩,仿佛被堵住了,老半晌,才哽着喉咙问了句:“爸?你别告诉我,那天去松柏路是为了给我买酥饼?”
徐光霁自然不知道女儿这些小心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徐栀在那磨磨唧唧什么,很莫名地说:“对啊,你之前不是打电话说想吃家里的酥饼吗?老爸那天想到你马上要回去了,就下班过去给你买了。”
晚上两人和朱仰起李科吃完饭回来,沿路往家走,徐栀忍不住把这事儿告诉陈路周。
陈路周捏捏她的脸:“高兴了?”
徐栀笑了下,“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需要时间慢慢去接受吧,知道我爸没那么快就投入另一个家庭,心里当然舒服很多。”
其实陈路周也一样,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
时间是最好的刽子手,也是最好的良药。
徐栀想起来说:“我爸今天还问我们俩是不是腻了?”
两人当时走在照旧的老路上,陈路周牵着她的手揣在自己的兜里,低头看她一眼,“腻了?”
“没有,我爸觉得我俩应该腻了。”
“看来老徐同志对我还是有意见啊。”他笑了下。
徐栀也跟着笑笑,在兜里把手插/进他的指缝间,十指紧扣着说:“老徐对你真没意见,不过我妈好像对你有意见。”
“又梦见你妈了?”陈路周停下来看她说。
徐栀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瓮声说:“嗯,在梦里骂我呢。”
“骂你什么了?”
“骂我不好好学习呗,天天跟你厮混在一起,说我不适合学建筑,让我别浪费时间,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车轱辘话。”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家里太热闹,惊动了林秋蝶女士,那几天徐栀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梦里两人永远在挑唇料嘴,徐栀夜里总是被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偶尔会给陈路周发消息,他永远都秒回。
这点让徐栀很震惊,哪怕是半夜三四点,他都会回,有时候直接电话打过来哄。那时候徐栀还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有过之前北京那一次前车之鉴后,他手机晚上除了她的消息都屏蔽了,只有她的消息有提示音,就放在枕头
那阵桃花都快开了,零星有几朵花苞迎风捎在枝头,路边萦绕着阵阵清香,偶有车辆粼粼滚过,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路灯昏一盏,亮一盏,昏暗不明。
徐栀紧了紧他的手,“我外婆说是家里变化太大,得跟妈妈告知一声,我过两天去给她上个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事儿徐栀前几天就已经跟他提过了,陈路周点点头说好。正要安慰两句。
徐栀笑着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仰头指着头顶几盏或明或暗的路灯,说:“没事,我想通了,人生嘛,你看总有亮的时候,也总有暗的时候,亮的时候我们就大胆往前走,暗的时候呢,我们就抓紧对方的手。”
两人难得没斗嘴,陈路周也忍不住笑了下。
徐栀还在锲而不舍地抒发感情:“我以前没觉得啊,说这话觉得矫情,但是跟你谈恋爱之后,我就希望世界和平。然后特别希望这世上的爱恨都圆满——”
他慢悠悠地停下来。
“徐栀,你知道人生最幸福的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满大街都是单身狗,只有咱俩在谈恋爱。爽不爽?”
陈路周指了下沿路形单影只、零零散散的路人,不说徐栀都没注意,这条街上居然只有他们这一对情侣。
徐栀笑了下,“陈路周,你做个人吧,不怕被人打你就少说两句。”
他又表情懒散地补了一句,“那你知道人生最惨的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他们都有伞,就咱俩没有,”说着,陈路周两手揣在兜里,还倒着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谑她,笑得不行,“下雨了,还在那世界和平呢,傻不傻。”
徐栀收住笑,一抬头,额头瞬间沾上几滴湿意。
下一秒,一声闷声炸开天地,春雷轰隆隆震在天边,庆宜的春天来得好像特别早,徐栀甚至隐隐听见去年夏天的蝉鸣声,在她耳边响起。
**
临回北京前一天,他们一伙人去庆宜沿海的一个小岛上玩。
陈路周带着徐栀,李科带着张予,姜成带着杭穗,剩下个朱仰起和蔡莹莹大眼瞪小眼。
庆宜那几天春回大地,气温和天气都不错,但海风依旧很冷也刮人,下海是万万不行的,顶多在海边踩几脚水。
几个女生脱了鞋,跑去浅滩兴致勃勃地踩水了。
张予是第一次见徐栀,确实没想到徐栀这么漂亮,虽然知道陈路周的眼光不会太差,但是乍一眼瞧见,觉得这姑娘真是美得让人欲罢不能,明明巴掌大的小脸,圆润又紧致,看着还有点婴儿肥,但是却恰到好处,很纯。五官很精致,皮肤也白,在阳光下连毛孔都看不见,细嫩得好像刚剥壳的荔枝,苹果肌饱满,化着淡妆,眉眼又很清冷,瞧着特别干净漂亮的一个女孩,然而,身材又很辣。
杭穗和张予都是一中的,自然有话题聊,提着鞋子划开水走到她身边说:“听说陈路周追她追了很久,看不出来是不是,以前高中那时候多拽一个人,以为他只对学习打球有兴趣。我还跟姜成说,陈路周多半是没开窍。姜成斩钉截铁跟我说,他老早开窍了,就是没遇上喜欢的。”
张予笑了下,“我那时候跟他同桌的时候就知道他贼开窍,懂得很,多半是没看上我们学校的女生。”
杭穗:“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予说:“那时候我喜欢李科,全班都不知道,就他看出来了。”
杭穗也笑了下,“难怪。”
蔡莹莹喊了声,“你俩干嘛呢,这边有海螺,要不要听听大海的故事啊?”
杭穗划开水过去,“来了来了!张予,快点。“
张予:“哎,来了。“
几个女生满岸找海螺,每个都敲敲打打,放在耳边听,也不知道在听什么,玩得不亦乐乎。
杭穗:“这个好听,这个声儿大。”
徐栀也捡了一个,放在耳边:“这不就是玻璃杯放在耳边的声音吗?”
张予:“确切来说,就是这个原理。海螺听声就是个骗局。”
蔡莹莹画风很不一样,一个人狐疑地对着海螺敲敲打打,自言自语喃喃说:“我怎么听着像我爸的肠鸣声呢?”
徐栀:“……”
张予:“……”
杭穗:“……”
陈路周和姜成几个坐在旁边的沙滩椅上点了几杯饮料,打牌加闲聊,眼睛时不时往那边瞧一眼,确定人还在自己的视线,眼看徐栀把裤脚越撩越高,越玩越来劲,海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
他弓着背,两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上还在漫不经心地插扑克牌,蹙着眉,扬声叫了句,“徐栀,走那么远干嘛?”
徐栀没回应,不过也没往前走了。
朱仰起啧了声,扔出两张牌,“给你俩捆一起得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让走开?”
陈路周喝了口椰子汁,他们打得是红五,还是庆宜本地的红五,玩法比较精巧,也费脑子,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慢悠悠地把牌算了一圈,扔出两张牌说:“打你的牌吧,现在就你一只单身狗。”
李科咳了声,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严格来说,哥现在也还没脱单,还处于互相了解的阶段。”
朱仰起痛心疾首地说,“你俩回去就马上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陈路周:“稀罕。”
李科:“就是,谁稀罕。”话音刚落,一搜罗桌面上的牌型,瞬间破口大骂:“靠,朱仰起你能不能看着点打?我这边给你堵死了大哥。”
朱仰起:“你那一手烂牌,堵死算了。“
李科迷惑地看着他:“咱俩是一家,朱哥?“
朱仰起:“下把换家,我要跟陈路周一边,他打牌没那么多废话。“
李科看了陈路周一眼,“他脑子里这会儿全在算计,你还跟他一边,要论红五,我跟他水平不相上下,你跟姜成水平有点差距,我们这个组合有点吃亏。”说完,扔出一串梅花牌型。
陈路周笑了下,李科顿觉不对劲,见他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打牌,扔在桌上,刚好顺上,李科咋舌:“你梅花断张了?吊主了?”
“我早就吊了好吧。”
“靠,你算我,刚朱仰起扔梅花,你那副狗表情,我还以为你手里还有。”
“打牌靠表情吗?”陈路周笑得不行,轻松又散漫,一边同他说着,习惯性地往徐栀那边看了眼,“你不算牌啊?我以为你算到了。”
李科:“刚被朱仰起分心了。”
朱仰起立马给他摘清:“别,你自己技不如人,陈路周红五水平我爸那个老牌鬼都来不过,每年过年都得给他两份压岁钱。”
李科数了数他们捡的分,面无人色:“死了,这把直接下台了。”
一连几把,李科和朱仰起就没再上过台,陈路周和姜成直接翻身农奴做地主,直接从小二打到老k,把牌做清了。
徐栀几个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好一局结束,朱仰起嚷嚷着再来一局。
“你们在玩什么?”徐栀问。
“红五,来吗?”陈路周回了句,把人拉过来。
“算了,不太会。”
徐栀说完,自然坐进他怀里,陈路周两腿敞着,人往后坐,中间腾了个位置给她,下巴抵着她的肩,把桌上的饮料拧开递给她。
“嗯?”
徐栀接过,喝了口,把饮料递回去,一副显然被人伺候惯了的样子,舒服地往后一靠,整个人惬意地靠在陈路周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肩,仰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话,内容没什么营养,诸如
“踩水好好玩,而且一点都不冷。”
“我刚刚在沙滩上写你和老徐的名字,你猜谁先被冲走了。”
陈路周低头认真听着,时不时笑笑,拨她头发,偶尔应两句,“无聊不无聊你。”
朱仰起:“服了服了,这俩热恋期比我青春期都长。哎,李科李科——“
没回应,朱仰起茫然一回头,看见李科纹丝不动,对他视若无睹,手里举着一瓶旺仔小牛奶殷勤地问一旁刚踩水回来的张予:
“要不要喝点饮料?“
朱仰起:“……”
傍晚,几个人靠在沙滩椅上看日落,欣赏着绯红色的霞光落在海面上,将整个庆宜市照的温馨又热烈,好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混杂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和色彩,将海天混然一色,那奇景着实瞧得人心潮澎湃。
一群风樯阵马的少年在金淘万浪的海边肆意说笑,声音穿在无拘无束的风里,被四周群山阻挡,笑声在一次次潮涨潮落中褪去,直至沙滩上留下一排排深浅不一、踏足过的脚印,也渐渐淹没在奔腾不息的翻滚潮汐里。
“下雨啦!”
“快跑。”
旁边人群四散逃离,往酒店跑的,往马路上跑的,提着鞋子往车里跑的,还有几个傻文青往海里跑的。
陈路周下巴还搭在她的肩上,看着海面上渐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水花激荡着,低声在她耳侧询问了句:“跑吗?”
两人坐在海滩椅上,头顶是遮阳篷,徐栀往后仰,后脑勺跟他交错着蹭在他的肩上,“不跑,反正你在,爱下不下,不是有遮阳篷吗,又淋不着。”
顷刻间,暴雨如注,霹雳吧啦地打在遮阳篷上。
阳篷下,再无其他声音,没再说话,两人在忘情的接吻。
**
淋了一身雨,徐栀洗完澡,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陈路周还在洗,浴室里水声哗哗地砸在地上,徐栀从床上爬起来,在他房间里转了会儿,地上摊了个收拾一半的行李箱,就几件衣服和几个相机镜头,他刚穿过黑色的棒球服扔在上面,似乎要带回北京。
底下还压着一本书,徐栀好奇地抽出来看了眼。
——市一中优秀作文集锦。
这种东西还留着啊,不愧是陈大诗人。
徐栀笑了下,漫不经心地往下翻了一页。
第一句话就猝不及防地跃入她的眼帘,徐栀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收,心头恍然一撞,那句话太眼熟了,那字眼好像跳动的火苗映在她眼底,徐栀一直觉得这句话曾在某种程度上对她有很大的开解,也曾因为这句话,一度对谈胥产生好感,觉得他太成熟了,不同于一般的十八、九岁的男孩。
然而,她没想到这句话出现在这。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眼睛再往下一瞥。
——宗山一班,陈路周。
然而,还没等徐栀反应过来。
书页里缓缓掉下一张纸,她以为是书签之类的,也没在意,就打算给他塞回去,等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字迹熟悉,但比他平时写题时的字体更端正,一笔一画都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笔墨也新,仿佛刚写不久。
以为是他刚写的读书笔记还是什么,徐栀匆匆瞄了一眼,就打算给他塞回去。
然而,起头三个字,就把她钉住了,眼睛仿佛上了锈的铁,一动不动地牢牢盯着那张纸,忍不住一字一句地往下看去。
只看了第一行,徐栀鼻尖就开始泛酸,心像是被人揪着,狠狠抓了一把,那干涸已久的眼泪便瞬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起初自己都没察觉,直到那薄薄的纸张被渗透,徐栀不由攥紧手指,嘴唇紧紧抿着,想把眼泪憋回去,可越憋,越忍不住,视线里的字迹已经全部模糊,可每个字都诚恳得让人心里发酸。
「林女士,您好,我叫陈路周,是徐栀的男朋友。
徐栀曾说您在梦里让她跟我分手,嗯,我有点担心,就擅自做主写了这份信,希望不会打扰到您。
跟她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曾多次跟我提及您的事,我能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徐栀从小对您很钦佩,您走后,对她打击很大。首先,我很感谢,您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也很遗憾,您没能陪她走到人生的最后。
其次,徐叔说您和徐栀经常拌嘴,但您其实很爱她,只是习惯性对她严厉。她也一直很想得到您的认可。她以前或许成绩不太好,但您可能不知道,她高考738分,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a大,现在是a大建筑系的学生,成绩非常优异。
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想告诉您,其实徐栀很优秀,也非常爱您。她说自己很少能梦见您,可每次梦见您,您总说一些不好的话,我想您可能是对我不满意,或许因为我没有正式跟您打过招呼。
最后,我很爱她,不想她夜里总是梦见您惊醒。
她也很想你,如果下次再梦见您,您可以说一句爱她吗?
——陈路周」
看到最后一行字,徐栀胸腔里难忍的酸意几乎从她胸口破腔而出,她直接失声痛哭,眼角的泪水瞬间决堤。
林秋蝶和老徐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太一样,人都说父爱如山,他们家相反,林秋蝶女士的母爱更沉重一点。老徐虽然也经常怼她,可该夸她表扬她的时候毫不吝啬,永远都是高举着父爱的大山,为她呐喊助威。
“囡囡!你是最棒的!”
“囡囡!爸爸爱你!”
“我们家囡囡简直是仙女下凡!爸爸怎么这么幸福啊!生了这么个宝贝!”
林秋蝶那座山从来都是巍然不动的,对她表扬的话很少,徐栀记忆里永远都是她的不满和批评。
“徐栀,你到底懂不懂事?”
“徐栀,考这点分数谁给你去开家长会。”
“徐栀,你能不能让妈妈省省心?”
讽刺的是,林秋蝶女士还在的时候,徐栀一次次想证明自己都叫她失望至极,偏就在她死后不久,她以黑马成绩考上了国内最高学府。
然而,林女士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女士到死的记忆里那个女儿都是不成器的。
这种遗憾永远是无法弥补的,徐栀曾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努力。耿耿于怀,又不能释怀,她只能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以致后来对情绪反应都不敏感。但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敏锐察觉到她的遗憾,甚至还幼稚认真地写了这样一封信去驱散她心里的不甘心。
陈路周进去的时候,徐栀坐在地上,腿心里正摊着他的信,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鼻涕眼泪直流,他叹了口气,过去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脖子上还挂着毛巾,人站在床边,转手去抽床头的纸巾,一边弯腰给她擦鼻涕,一边对着她的眼睛轻声笑着,“哭成这样,我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徐栀也莫名笑出来,擦完脸,把脸埋在他的腰腹上,陈路周上身裸着,腹肌硬挺而分布均匀,人鱼线附近的青筋性感的突在皮肤上,她额头抵着,脸朝下,看着脚尖,深吸了一口气说:“陈路周,我其实就是不甘心。”
“我知道,”他低头看她,用手摸着她的发顶,“哭出来就好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其实挺难受的,全世界我就想让她知道,偏偏只有她不知道。”
“徐栀,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越想做什么,他偏不让你如意,你四两拨千斤,偏就给你拨成功了。”
徐栀若有所思,眼角还挂着泪痕,想想挺有道理。
陈路周:“想什么呢你?”
徐栀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很有道理,我泡你好像就是这么泡的。”
陈路周一口气直接上不来,手还在摸她的头发,垂着眼皮,低头睨她:“……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扔出去。”
徐栀眨巴眼睛:“我还在哭呢。”
拽王的谱又摆起来了,“哭完了再扔。”
扔了一晚上也没扔出去,徐栀看他在那收拾行李,他行李比自己少多了,明明这家伙在学校衣服也是一套套换的,怎么行李箱里好像也没扔几件衣服,最后陈路周把行李箱封上,竖起来推到墙边上,人坐在行李箱上,大概是无聊,默不作声地就那么看了彼此好一会儿,一个坐在行李箱上,脖子上还挂着黑色毛巾,一个盘腿坐在床上,眼神就跟糍粑似的沾在对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看一会儿,又笑一会儿。
压根不知道在乐什么,可也就是那么津津有味地研究着对方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厌,好像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他们建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城堡和玫瑰园,已经不需要多余的风景,光这么瞧着也乐此不疲。
陈路周懒洋洋靠在墙上,脚下的行李箱还在悠悠地滚动着,脚尖抵着地板,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比成枪状,冲她隔空玩性大发地随意打了一枪。
“磅!”还配音,完全少年样。
徐栀笑岔气,“幼稚。”
“你爱上陈路周了。”
“磅!”又开了一枪,还眯起一只眼睛,“你好爱他,爱了又爱。磅磅磅,你爱死了。”
徐栀简直笑疯,“神经病,陈路周,你幼稚不幼稚。”
“没你幼稚,小狗摇尾巴。”
徐栀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哎,陈娇娇,我载了一部电影,《七号房的礼物》,谁看谁流泪。”
他坐在行李箱上,后背抵在墙上,啧了声,“哎,那你这就没意思了。”
……
然而那刻,徐栀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爱都圆满,恨都消散,无论是万里波涛还是雾霭流岚都不要靠近他,群山万峰都不要阻拦他。
***
那日,春回大地,草长莺飞,花谢花开,又一年。
庆宜夏天的蝉鸣一如既往的聒噪,夷丰巷那个少年,永远占上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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