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我减少了外出,在父母上班前基本都在家里陪着他们,除了大年初一出去拜年,和唐晓红去了趟美东家之外,基本没出门。
好像回到了儿时,每天陪在母亲身边,陪她磕着瓜子聊天,吃干了嘴,去帮母亲洗个苹果,用刀子仔细地把苹果皮削光。
看着母亲开心地吃着我亲手削皮的苹果,心里百感交集。感觉这些年不是在外漂泊就是把家当旅馆,感觉时光还有的是,但不知不觉中,就看到母亲的双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
父亲宽厚地脊背也有些苍老了,看起来没有那么结实了,不像儿时给我遮风挡雨时如大山那般了。父亲跟我的话越来越少,我长大了,他知道我有自己的思想了,说不动我了,何况,一张嘴说我一句,我已经像是严阵以待地立马反击回去好几句。
父亲衰弱了,在我的强势之下,像是秋风里的大树,瑟瑟发抖的树枝晃动着,不停地掉落着枯叶,那些枯叶打着转,不可逆转地坠落向大地。
想到这里,心里一片凄然荒凉,自责内疚的感觉压抑不住地在内心翻腾,不停地骂着自己。
我仿佛又看到了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法国梧桐,赶紧晃了晃脑袋,不去想这些了。
从我长大后,家里人好多年没这样待在一起这么多天了,朝夕相处让我回到了童年那种状态,那是个离不开父母的年龄,整天缠着父母的时候。那时的父母就是我的全世界。
母亲这几天也没闲着,不停地帮我和小溪做好吃的,都是我们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炸馓子,烙葱油饼,韭菜哈饼,每天都换着花样来。
父亲则是在忙着从苹果筐里往外拣开始烂的,要把这些有些烂的苹果削一削,在锅里煮熟,熬制成苹果酱。父亲说,再晚点,过了春节,天就暖和了,苹果就烂干净了,太可惜了。
父亲也难得的,春节几天假,除了初二去单位值班,再没有别的工作需要他出门。
六哥初一一大早就来拜年了,跟我父母聊了挺长时间,还好,六哥把我表扬了一顿,也让父母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我,能看出父母眼中流露出的欣慰,也许现在他们感觉到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无用吧。
六哥总是在我最需要的的时候出现,并且力挺我。父母挽留六哥吃顿饭,六哥说还有许多领导和老朋友要去登门拜年,一年一次,不得不走动。不去拜年会让别人有想法。
六哥说正月十五之前一定来家里吃顿饭,再好好聊聊。让我父母放心,说我很优秀,以前也出过国,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次去新加坡,也有那边的朋友照应,不要太担心。
送走了六哥,父母从脸上看,明显感觉放松了不少。儿行千里母担忧,那时年轻的我还感觉不出来。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在喜庆快乐的气氛下,不知不觉中临近了出发的日子。随身带去新加坡的大行李箱不知道打开了多少次,又关上多少次。
自己房间写字台的抽屉也是整理了一次又一次,有些物件拿出来又放回去。想随身带着,又想放在家里珍藏。
夹着佳慧头发和照片的笔记本,我在拿出来看了几次以后,还是决定放在家里,又放回抽屉的最里端。
现在看到佳慧的照片已经没有前些年心痛了,倒有了许多亲切舒心的感觉,看着照片上朝着我笑的佳慧,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好像是在回应她。
我过得挺好的,就要去新加坡了,你怎么样?一定也生活得很不错吧?一定也有想起我的时候吧?也有拿出我给你的照片说话的时候吗?佳慧你说,我们这辈子还有机会见面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跟佳慧说着话,也在想象着佳慧此刻会在干什么。也许还在继续读研究生。也许已经在每天挤公交车,或是骑着自行车上班了。
也许是去了北京,跟她妈妈生活在一起,也许像王琳琳一样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穿行在商务楼层里。
就算想象到她可能会跟一个男人拉着手漫步,我心里也不会生气难受了,反而会感觉有些安心。也许我们的缘分就那么一年,我的缘分就止步于那个小乡镇,止步于那个大铁门前。止步于你转身痛哭着跑开的那一瞬间。
回想着,不知不觉中眼睛又湿润了,赶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间门,又迅速擦了擦眼角,细心地把照片放回日记本里。
又看见了那一丝秀发,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我课桌上调皮地扫来扫去的样子。
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天,我如何把这发丝收归己有的情景。
那节课看了会儿书,看不进去,闲着无聊。看到佳慧的秀发披散在我的课桌上,有些甚至随意地搭在我的铅笔盒上,随着她的头动来动去。
一会在铅笔盒上,一会跑到铅笔盒旁边去了。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在挑逗着我。
我尝试着去整理了一下铅笔盒,当然也接触到了佳慧的头发丝。在我的手背上扫来扫去,我的心痒痒的。
终于下决心,用手指抓住一丝最调皮的,轻轻地绕在手指上,佳慧也没发觉,可能女孩头发多了,反应也不敏感了吧。
我放心地绕来绕去,忽然佳慧身子一下俯向课桌,可能要写什么东西。
"哎呀"一声,佳慧回过头来,用手摸着头发,然后用手指挠了挠。
吓得我呆若木鸡,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干嘛呢?"佳慧又低头找了半天。我已经把手握成拳头了。
"我开铅笔盒,拿钢笔。"我大脑快速转动。
"哦。"佳慧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去,这次把头发用手捋了捋,全捋到肩膀一侧的胸前了。
我等了会,看佳慧不会回头了,偷偷地打开右手,手掌里面蜷缩着一丝秀发,我赶紧把手收回来,放在课桌下。
把秀发捋开,成长长的一丝,我又赶紧握起来,握得紧紧的,然后紧张地左右看看。
还好,没人注意到我,从书包里找到一本不常看的书,打开,翻到中间的位置,把佳慧的秀发铺在书里,然后合上书,放进书包的最底层。
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我长吁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开始数起自己的心跳。
"海超?"佳慧又把背靠在我的课桌前,没回头,稍稍侧着小声叫我。
"嗯?啥事?"我把头靠近佳慧的秀发。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又把鼻尖凑近了佳慧的发丝,夹在笔记本里那么多年了,但感觉还是能嗅到她的发香。我深深地嗅了两下,恋恋不舍地合上了笔记本,把她继续深藏进抽屉的最深处。
耳畔又响起了那首悠扬的歌,又见炊烟,一会儿是在课堂上听着团支书教唱,一会儿是与佳慧一起骑行在乡村小路上。
892
正月十六,一大早,司机小刘拉着六哥来接的我。六哥上楼接的我,父母和小溪非要送我们下楼。
小刘接过我的行李箱帮我放置到奔驰车的后备箱里。六哥跟父母在寒暄着,"放心吧大姨、姨夫,有我呢,我把海超送到新加坡,安置好了,我再回来,再说海超都这么大了,在外边都帮我做了不少事了,别拿他当个孩子了。回去吧,我们这就走了,还要接个银行的朋友一起去机场。"
"海超,出去做事一定三思而行,不要太自我,一定要听从你六哥的安排,遵守人家国家的法律和规章制度,有空常写信回来。"
父亲抓紧最后的时间,又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以前父亲这么说,我心里还有抵触,总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一切可以自己做主了。可是这次走,感受却不同,心里边酸酸的,感觉是自己做得不好,才让父亲不放心。
我连声答应着,一边挥手,让父母和小溪回家。在父母和小溪的注视下,我们上了车,我带上车门就不敢再往外看了,抬起头,想抑制住想要掉下的眼泪。车开动那一刻,眼泪终于决堤了,从两个眼角簌簌而落,顺着耳根、脸颊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海超啊,出去好好学,我也想出去学习学习,可是我的年龄太大了,再坐在教室里都不像样了,你还可以,抓住机会。"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六哥回头跟我说,
"嗯嗯,放心吧六哥,谢谢六哥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装作不经意地擦拭着两个眼角,又装作擤了擤鼻子。
"没事,又不是没出去过,男子汉大丈夫,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次六哥没回头,在前边给我打着气。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着,看着窗外熟悉熟悉的景象掠过,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车子在一栋新的住宅楼下停了下来,听六哥说,他的这位朋友刚搬了新家,一百二十个平方,大房子,很宽敞。全部是目前最流行的欧式装修,很漂亮。
一位梳着大背头,穿着皮衣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小皮箱,拉着一个行李箱在家人的陪伴下,向我们的车走来。
六哥没等车子停稳就打开了车门,一边下车,一边叮嘱我,"海超,也下来迎接一下。"
我赶紧打开车门跟随着先前下车的六哥一起迎上前去。
"田经理,嫂子亲自送下来了?"六哥笑着迎上去,接过中年男人手里拖的行李箱。
我赶紧小跑两步,从六哥手里又接过行李箱,提到了后备箱处,小刘已经把后备箱打开了,我们一起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哎呀初总,这么大的老板亲自来接,我哪敢不下楼呀?这一趟,我们家老田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少让他喝酒,最近血压有点高,心脏也不太好"
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嗲嗲地说。
"放心吧,嫂子,不让田哥喝酒,人家田哥身体挺好的,叫你一说成病号了。还怎么进步?"六哥继续笑着跟那个女人打趣地说到。
"就是,别乱说,我哪有病?"田经理小声呵斥了老婆一句。
田经理上了车,与家人挥手告别后,小刘启动了车,我们继续向机场进发。
"这位是?"田经理从车外把目光收回来,才注意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我。
"哦,这位是我的表弟,我大姨家的,海超,这是田经理,我银行的好朋友,"六哥也跟我介绍了一下。
"田经理好,很荣幸跟我六哥认识您,"我赶紧把身体转向田经理,看到田经理伸出手来,我也赶紧伸出手去,象征性地握了下手。
"小伙子年轻有为啊,有这么好的表哥带着,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啊!哈哈"田经理气场很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什么能力?这不是都得仰仗田经理的支持嘛,哈哈"前座的六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大的奔驰车厢里充满了豪爽,充满了和谐,当然,也充满了难以描述的一种感觉。尽管我还搞不懂六哥和田经理之间的关系,但我感觉六哥能花那么多钱,请田经理去新加坡玩,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别客气,初总,咱们兄弟不见外,这次出去不是跟着兄弟沾光了嘛,我个人哪有这么多钱跑这一趟?"田经理客气地跟六哥说。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等从新加坡回来,天暖和点了,咱们再签个证去美国看看,我表弟有个好哥们在美国,在纽约是不是海超?"
六哥大气地说完,还问了我一句。我正看着窗外的景物,边听着六哥和田经理聊天,忽然听六哥提起了我,还有点发蒙,
"嗯嗯,对,"然后脑子在快速转动,六哥说的哥们是谁呢?除了美东,我也没什么好哥们在美国啊,一定是提的美东,我懂了。
"是啊,六哥,美东在纽约,听说搞得不错,发大财了,上次通电话,还说邀请咱们一起过去玩呢,"我故作淡定地说着,尽管心里边有些紧张地怦怦跳。
"哎呀,那就太麻烦初总和表弟了,我就说嘛,一看表弟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田经理一听,也对我重视起来,开始夸起我来。
"我表弟厉害了,跑过好几十个国家,什么美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都去过,绝对是见过世面的,英语又好,不然我怎么带着我表弟,也是我的翻译。"
前座的六哥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