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号也喜欢抽烟,经常没烟了,就会凑到我的眼前,笑嘻嘻地伸出手来,一口青岛话,“海超。救济救济呗?”
于是,我就无奈地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掏出我的万宝路或是希尔顿,有时也会是云斯顿、良友,只要是混合型外烟,那会儿都有可能出现在我的口袋里。
那会儿年轻,还没固定品牌,经常换换牌子,各种口味都会想着尝试一下。好奇心也比较重,心中总有一只小猫,瞪着求知而天真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这个世界。
38号比我大三四岁,看起来像个小姑娘,但后来熟了,经过沟通得知,她都已经结婚了,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从外表和性格都看不出是已婚妇女了。那个年代,未婚的少女和已婚妇女从外表看,不管是身材还是穿着打扮,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我们华洋芬兰浴不知道是不是唐总所宣传地长江以北第一家,但是确确实实是我们烟海市的第一家芬兰浴。所以,一开业就顾客盈门,真是可以用爆棚来形容。
因为对客流预估不足,公司准备的浴袍都不够用的。需要洗衣房不停地洗,快速烘干。
刚开业那两个月,不管是浴池里,还是休息室和按摩房都是满满的客人。都需要排队等候,全市的各界名流都以来华洋芬兰浴洗个澡,按按摩为荣。感觉是个特别有派,来现在的话说,就是个特别有逼格的事。
价格与当年的收入相比真是不便宜,普通洗浴49,搓背20,按摩一个钟98,我收入虽然只有四百块,但在当时也算高工资了,也洗不了几次澡。
但九十年代初正是外贸,边贸,对缝高潮期,有些人搞张批转手就是钱。有进出口经营权就是钱,光收手续费,过路费就赚得盆满钵满。
再就是走私,电器、汽车等各种走私,有一个常去洗浴的A哥,就是经常去广东,从那边往回赶进口车,后来知道好多都是在香港台湾盗抢的,改名换姓,来了大陆。
后来就不去广东了,而是直接在海上接船,整船的走私从韩国过来的新车,有大宇、现代等品牌。
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顺手,比较大气。那个年代,也就正常按按摩,跟技师聊天聊得开心了,小费就几百上千的给。
九十年代初的社会尽管有些嘈杂,有些乱,太感觉是蒸蒸日上,各种新鲜事物纷至沓来,各种人物和事物的变化也是应接不暇。
有的人可能前几天还邋里邋遢,穷光蛋一个,可是过了没几天,突然就衣着光鲜起来,后边跟着一堆小弟,你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钱。来钱的渠道太多了。灰色收入的管道太开放,太宽松,四通八达。
华洋芬兰浴开得也正是时候,给了这帮赚快钱的江湖好汉们一个去消费的场所。那个年代谈不上什么夜生活,整个烟海市区除了一些档次不一的歌舞厅,也就三四家可以吃宵夜的地方,晚上可以洗浴按摩休息的地方就独有华洋芬兰浴一家。
所以每天基本上从下午开始,华洋芬兰浴客人就会陆续多起来,一直到午夜时分。也成了这个城市各路英雄豪杰,江湖好汉聚集的地方。
华洋芬兰浴不设门槛,只要你有钱,三教九流都可以进来当大爷。大池子先泡澡,这大池子跟我们当年去的北华浴池可不一样。
当年的北华浴池,大池子表面是常年飘着一层浮灰,恶心至极,但也无可奈何,那年月,就那条件,你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没得选择。
华洋芬兰浴可不一样了,贴着纯白色防滑瓷砖的大池子干净卫生,清澈见底,营业时间不停地循环水,还有自动喷水按摩功能。
泡上一段时间,还可以去大池子旁边,当时全城唯一的桑拿浴房,蒸一下。会享受,扛高温的客人,会一进桑拿房就弯腰拿起木制的水舀子,呼哧呼哧,不由分说地往木制栏杆围着的桑拿炉里浇上几舀子凉水。
只听嗤啦一声,一阵热气迎面而来,瞬间就包围了全身,那一刻,感觉到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啊,舒服,”客人会边感慨着,边把随身携带一条大白浴巾,铺在了围着桑拿房四周设置的一排木制长条座位上。其实本来,我们也安排了浴池里边的服务员铺好了长条的白浴巾。但,客人肯定还是感觉自己带进来的那条更干净一点。
说话间,客人往铺好了浴巾的长条座位上一趟,仰棚长啸,“啊,舒服啊!”
一般客人在桑拿房里也就能坚持个三五分钟,就赶紧大汗淋漓地跑出去了。可是,总有那么几位能抗住热的客人就能在里边悠哉悠哉地,一边躺着,一边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蒸着。
有时,我会安排服务员隔一会就在窗口或进去看看,提醒一下,别出意外。
这几位就跟当年在北华浴池泡最里边最烫那个小池子的客人一个心态。
在别人都等得心焦,替他们担心的时候,他们这才推开桑拿房的门,浑身大汗淋漓地闯了出来,张着嘴大口呼吸着,然后不由分说地跳进了角落里那个凉水池。
然后看得旁观者都打了个冷战,替他们哆嗦起来,真受不了这种有两个极端的。
但华洋芬兰浴确实提供这项服务,从热气腾腾的桑拿房出来,还给配套了一个凉水池子。据说是在桑拿房里面高温下,让汗毛孔都张开了,有利于排毒,而出了桑拿房后,即可进入凉水池子,可以让毛孔迅速收缩,避免细菌趁虚而入。而且可以有利于血管的柔韧性。
听起来还是蛮有道理的,当年我们芬兰浴也是这么宣传的。
但时至今日,我也年过半百,血管也出现了毛病,经过各方面的搜索资料和学习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蒸完桑拿浴后,不能马上用凉水冲,更不能冲入凉水池子,这样对血管会造成伤害,会因为血管受冷迅速收缩导致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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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客人不会这么不走寻常路,都是按照通常的流程来,进入浴池,讲究的客人会先去淋浴冲一下。洁净自己,卫生他人。然后再进入大热水池泡一泡。
但也有不少在意洁净,有点洁癖的客人,会拒绝泡大池子,淋浴完后,直接进桑拿房蒸。蒸上十分八分钟,浑身身大汗淋漓地出来,就直奔浴池一角一溜排开五六张床的搓背区,选一位自己熟悉的搓背师傅,搓搓背。
搓完背,再打上浴液,洗头淋浴一番,就出门去更衣室,换上浴袍,从手脖子上取下钥匙牌,打开存衣柜,从里边拿出自己的香烟打火机,还有传呼机,那会儿还没有大哥大。
几个月后,才看到有位客人拿了一个砖头大小的东西,贴在耳朵边说话。然后,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去了休息室。
往休息室宽敞舒适的大沙发上一躺,弹出自己的香烟,有懂事的服务员会马上帮着客人点燃。
看着前面大屏幕上的MTV,听着梅艳芳的亲密爱人,就等来了各自心仪的按摩技师。
尽管规定不允许按摩技师来休息室,但是,由于青岛那几个技师率先破例,加上龚经理也整一个眼闭一个眼,我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慢慢的,这个规矩就等于没了。那帮西边山区来的女孩没多久也都耳濡目染,学会了很多东西,也都有了自己相好的客人,不再像刚来那会那么矜持了,进浴池都不脱衣服。现在开放多了,也学会了涂口红,也学会了穿丝袜,也学会了穿高跟鞋。甚至学会了打情骂俏。时代弄人,岁月的造化。
不过那些西边山区来的女孩,尽管也跟有些客人来往,但还是遮遮掩掩的,不像青岛那几个女孩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的样子,说明还是比较纯情,内心还是保守的。没有经历太多社会风吹雨打的洗礼和浸染。
许多年后,这批女孩有许多都在烟海安了家,据说都过得不错。豪宅豪车,也有以烟海作跳板,去到了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一线城市的。
前几年,有一位在上海生意做得还不错的女孩。通过唐总的内弟联系到了我。见面后互相都感慨唏嘘。
我感慨,当初的矮矮胖胖,敦敦实实的小柴火妞,真是成长为白天鹅了,也会打扮了,说话也很得体。在一线城市熏陶的,身上还带了雍容华贵的味道。
小柴火妞也很感慨,当年风华正茂,帅气逼人的芬兰浴经理,如今变成了一个半秃的大爷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聊起了过去,无限的感叹。那夜,我们几个也喝了不少酒。唐总的内弟性格也走了很大变化,以前嘴头子笨笨的,木讷寡言,如今锻炼得也是佳句频出,应付场面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了。
唐总多年前就把他的内弟想办法安插进了体制内。先是在总工会开车,当了几年的司机,后来又找机会进了政协,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唐总内弟已经俨然一副领导的官腔了。
不过,我们知根知底,多少年的兄弟,见了面还跟以前一样,我会故意怼他几句,调侃一下。大家几杯酒下肚,哈哈大笑。就又找到了过去在一起创业时的影子。
说回华洋芬兰浴,开业有半年了,天天爆满,香港总经理每月四万块钱的工资拿到手软。后来我了解到,其实这个工资也不是单单他一个人拿的。是港方投资商,以工资的名义提前往回收投资。但具体跟香港总经理怎么分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也不在少数。
香港总经理每天啥事也不干,晚上还一直住在那家合资渤海渔村的宾馆里。早上在宾馆吃了早餐后。或者公司的车接他,或者是他自己打出租车到公司上班。
一进公司大门就推了推金丝眼镜,抹了抹一字小胡,然后背着手趾高气扬地指手画脚一番。随后就公司楼上楼下转一圈,然后就回办公室喝茶了。
中午,会有各路神仙请客吃饭,下午有时会回来公司看看,大部分时候就回宾馆睡觉或者出去逛街找女朋友了。
芬兰浴公司其实基本上就是龚经理、刘国强还有我负责。我们是正儿八经的打工仔。里里外外接待,迎来送往,点头哈腰。干着辛苦的工作,拿着四百块钱工资。
好在,通过龚经理的引领,逐渐也接受了他的一些做法,譬如他的有些朋友来洗浴按摩,他就私下跟我商量下,就不报钟了,我也懒得当那个坏人,去挡别人的好事。
他的朋友作为回报,也会经常请龚经理吃饭,九十年代初正是粤菜酒楼,广东菜流行的时候。吃一顿粤菜也不便宜。不过,粤菜确实挺好吃,比我在船上时吃香港大厨做的好吃多了。看样,香港大厨也是个二把刀,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厨师,就是出海在远洋货轮上混日子赚钱的。
因为38号性格最为开朗,在青岛那几个女孩里边表现也算是最矜持的,而且没有瞧不起那帮女孩的言行,跟大家交往得都很不错,所以我们的关系也近了起来,感觉好像哥们儿似的,更重要的是她也能喝点酒。
于是,每天午夜下班后,我们一同去吃个宵夜,喝杯啤酒,就成了我们的保留节目。
九十年代初,广东香港化开始流行,港台明星、粤语歌曲、粤菜餐厅酒楼,还有早茶和宵夜。因为工作的原因,睡得晚起得也晚,早茶一般无缘,除非是熬夜熬了一宿,一起吃过了早茶,才去睡觉。
但那个年代烟海的几个热闹的宵夜酒楼和饭店我都是常客。有些时候,是在龚经理的率领之下,男男女女一大帮人,基本就是青岛帮那几个女孩,还有龚经理的几个赌友,社会上的也会经常参与。我也是那个年代结识了不少社会上的朋友,各色人等,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