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年朝夕话音落下,数十名赤影卫出现在了她身后,杀意凛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年朝夕说得话一般,赤影卫们齐齐拔出了刀,冰冷的目光看向沈退。

有曾跟随过战神的修士见状直接失声道:“这是……赤影卫!”

赤影卫,当年战神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随着战神的逝去,赤影卫也几乎成了传说,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年朝夕的身边重新看到赤影卫。

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沈退的脸色直接冷了下来。

他冷冷道:“小城主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年朝夕偏头看着她,似乎是十分的困惑不解。

下一刻,红色的鞭影闪动,方才在年朝夕没来之前对她大放厥词的那个修士直接被她一鞭卷了过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那修士完全没反应过来,重伤之下又遭重创,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溅起的血色污浊了她的鞋面。

在那修士近乎恐惧的视线之中,年朝夕平静道:“大敌当前,妄议上峰,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话音落下,离她最近的一个赤影卫手起刀落,那修士连反抗都没来得及,鲜红的血色便铺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修士到死前都大睁着眼睛,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会死去,又似乎是根本不相信年朝夕会动手。

年朝夕浅色的裙摆溅满了血色。

四下霎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年朝夕居然敢当堂动手杀人,可那修士的头颅却是当着他们的面落在了地上,现在仍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正在此时,邬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闯了进来。

她闯进来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口中叫着“允之哥”。

然后一脚踏进了那摊血色之中。

她愣了愣,似乎是不能反应一般,微微低下头,正对上那修士死不瞑目的头颅。

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邬妍转头冲了出去,扶着门外的石狮子抑制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但现在却没有人有功夫管邬妍。

这声尖叫仿佛是终于唤回了众人的神智,有人神色莫测,有人的脸色则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有人失声道:“当堂杀人!小城主,你这是想干什么!”

年朝夕看向那人,并且精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刘祁,我记得你当年在我父亲麾下掌管的后勤,那你应当这知道,如果我父亲也在的话,这等大敌当前扰乱军心的人根本活不到我父亲亲自动手。”

叫刘祁的修士一愣。

他似乎是根本没想到年朝夕会认得他,脸上的愤怒一下子僵硬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问道:“小城主怎么会认得我?”

年朝夕淡淡道:“父亲麾下的修士我都认得。”

刘祁的面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曾是战神麾下,但战神在世时,他其实并没有得到过重用。

后来战神战死,年朝夕一意孤行的解散了战神势力,他无处可去,索性就投在了城主府。

这些年来,或许是怨恨当年年朝夕解散战神势力时的一意孤行,过于只是看出了城主对小城主的越发冷淡,他主动与小城主和战神一派划清了界限。

他本来觉得,高高在上的小城主怎么可能认得他。

可没想到……

——父亲麾下的修士我都认得。

他抬起头,面色复杂,语气却十分艰涩:“可是小城主,战神大人已经不在了,月见城根本没有和魔尊焚天的一战之力,若是不弃城,难不成大家陪着月见城一起送死吗?”

年朝夕看着他,又移开视线,缓缓将议事厅里的众人都扫视了一圈。

这些人中,有对那修士的话深以为然的、有神情莫测的、有无比冷静的、也有愤怒慨然的。

她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沈退的脸上。

她想,或许真的是安定太久了,以至于能让一个谋士活成十足的野心家。

她开口,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话,当年明知不敌却仍旧战死在正魔战场上的修士算什么?若是每个修士都像诸位一般明哲保身,当年的修真界怕也撑不到我父亲领兵这天下便成了魔族的天下,届时尔等就都是在魔族的统治下苟且偷生之人。”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内容却是十足的嘲讽。

“苟且偷生不难,退一步也不难,但既然退了一步,弃了一座城,那日后就会再退一步、再弃一座城,直到退无可退,直到避无可避,诸位怕是才能发现,比起如今的所谓形势所迫退后一步,想把那退去的一步夺回来才是千难万难。”

“届时,”她缓缓道:“尔等便是整个修真界的罪人,今日月见城有多少亡魂,尔等身上便有多少业障!”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众人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可这沉寂又和方才目睹年朝夕杀人时不一样。

眼前这个苍白的少女,算不上多顶天立地,甚至仿佛被风吹一下就能倒下一般。

可是这一刻,她和当年战神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年朝夕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平静道:“今日我与月见城共存亡,只要我还活着,魔尊休想踏进月见城一步,我不管我死之后你们会怎么做,但在我死之前,谁若是敢让我听见弃城之话,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我年朝夕说到做到!”

她微微后退两步,看着面上一片空白的沈退,道:“你可以把我的话理解为威胁,从现在开始,你再敢说一句弃城,我拿你的血祭燕骑军的战旗。”

沈退面上一片空白,似乎是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年朝夕很想问沈退一句,阴谋诡计里搅弄了这么多年的他,到底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退。

但此刻再问什么也是无用了。

她看过沈退,又看向牧允之,看向宗恕。

最后她淡淡地移开视线,声音平静道:“如今,谁愿意听我号令?”

话音落下,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杜衡书院三千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向来号称不受任何人差遣的杜衡书院。

那老山长缓缓走到年朝夕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蠢蠢欲动,有人面带犹豫。

年朝夕对这个反应倒是很寻常,她知道,这里毕竟是月见城,如果牧允之不开口说话,哪怕她那番话再怎么牵动人心,肯听她命令的都有限。

杜衡书院肯出头,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她如今这番作为,为的其实是逼牧允之表态。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如今的月见城演武刚过,这里除了牧允之的势力之外,更多的是自天南海北而来的修士。

于是下一刻,一个高亢的声音自议事厅外传来,打破了彼此的试探。

——“晋河宗十八名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年朝夕穆然转身!

众人身后,议事厅外,众多修士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起来,不知道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年朝夕那番话。

而他们,大多都是年朝夕演武场上曾见过的面孔。

年朝夕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些修士已经接二连三的单膝跪了下来。

——“金陵崔家十二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碧水庄八名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稷下城……”

——“星衍宗……”

——“青鹤谷……”

“愿听小城主差遣!”

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人。

这其中,有年朝夕演武时的手下败将,有押注打赌时和她分别苗头互相看不对眼的修士,甚至有当面嘲讽过她的人。

可如今,他们半跪在她面前,却都垂下了头颅。

年朝夕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一刻,自从判定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就沉重下去的心仿佛又被高高的扬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今日之恩,必不敢忘。”

杜衡书院山长缓缓道:“请小城主下令。”

年朝夕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气势突然凌厉了下来。

而正在此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修士,焦急道:“焚天魔尊开始攻击护城大阵了,护城大阵挡不了多久了!”

年朝夕脸色穆然沉了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冷声问道:“那月见城外,如今是谁在抵挡?”

那修士苦涩道:“是一个叫雁危行的道君,他带着小城主您的信物,率领着燕骑军,那些燕骑军救下了我们,代替我等守在城墙之上,如今已经和那魔尊对峙了起来。”

年朝夕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周身的气势猛然变了。

她近乎冷静道:“山长,你带人上城墙御敌,只守不攻,协助雁危行挡住那魔尊一时片刻,在我来之前,不许主动迎敌。”

山长不解:“那您呢?”

年朝夕:“我去请父亲的剑来。”

战神的佩剑,自战神之后,再也没被谁拿起来过。

如今年朝夕说,她要请父亲的佩剑。

她能拿起战神的剑!

于是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对他们来说,那并不只是一把剑,那是曾经带领着整个修真界的唯一的光。

山长并不多言,立刻带人去了护城大阵。

年朝夕转过头看向牧允之,冷冷道:“牧允之,如今,你是战,还是退?”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起身道:“右骑卫。”

方才就在坐立不安的右骑卫领军立刻起身,几乎是激动道:“城主!”

牧允之睁开眼,神情在一瞬间冷静清明了起来:“迎敌!”

“是!”

于是,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下来。

年朝夕看着他,略微笑了笑,难得的没带什么情绪,转身想离开。

牧允之却叫住了她:“兮兮。”

年朝夕顿住了脚步。

背对着他,她听见这个当了自己许多年未婚夫的男人说:“前线危险,你不要去了。”

年朝夕笑了笑:“牧允之,我说过,我死之前,谁也不能染指月见城。”

牧允之:“可是……”

年朝夕却已经不再听他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路过邬妍时,她近乎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

年朝夕却连看都没看她,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身后的牧允之下意识地想追过去,沈退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牧允之皱眉:“沈退!”

沈退冷笑道:“我刚刚要弃城,你没有反驳,她既然都有拿我祭旗的心,又怎么可能不怨你,你语气追着她让她别上战场,倒不如也去战场好看着她别胡来。”

说罢,他也不管牧允之什么反应,甩手大踏步离开。

牧允之:“你要去哪儿?”

沈退冷冷道:“她是大仁大义的战神之女,我是蝇营狗苟的卑鄙小人,可大仁大义改变不了月见城的结局,而我这个小人总要准备个退路,万一城破,哪怕是看在战神的份上,我也不能真的让她死在月见城。”

沈退脚步飞快的离开,牧允之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一旁的宗恕看了片刻,默不作声的提起医箱走了出去。

牧允之如有所觉一般问:“你要去护城大阵?”

宗恕嘶哑着声音道:“我是她的医师。”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只剩下了牧允之。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不安袭来。

关于年朝夕。

可是这么多年,几次险死还生,她都熬了过来。

毕竟她这么怕疼,也这么惜命。

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呢?

这时,他是这么觉得。

……

年朝夕踏入院落,恍如隔世。

魇儿惴惴不安道:“姑娘,您真的要……”

“魇儿。”年朝夕却打断了她。

她站在一副沉重的盔甲前,淡淡道:“为我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