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对方发怒,风烛不禁一怔。
停顿片刻,他惊喜的笑道:“你竟然会生气?”
“差点以为你是天生的圣人,永远理智冷静,没想到你也有不能自持的时候……”他贴近窗户,金色眼眸明亮起来,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因我而生气。”
伊祁与他之间,只有一窗之隔。
之前一直在屋外徘徊的怪物,此时也不见踪影,丝毫不敢来骚扰风烛。
伊祁银眸微垂,轻轻叹息,突然连气都生不起来。
懒得再理会这名金眼小贼,他转过身,向礼堂中央的空地走去,谁知刚刚迈步,一只手臂却突然揽住他的腰,止住他的步伐。
“再次重逢,小伊却这般冷淡,为何如此无情?”不守信用的小贼,紧贴在他背后,附在他耳边悄声怨道。
刚刚还在屋外的风烛,只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就在风烛进屋的瞬间,原本寂静的礼堂外,再次响起怪物沉闷痛苦的呼吸声,绕着门窗不断打转儿。
显然,没了风烛的威慑,蛰伏的怪物卷土重来,企图寻找机会进入礼堂。
屋子里,风烛还想贴贴,伊祁却面无表情,将他的俊脸推开:“是伊祁,不是小伊。还有……”
“还有正常的社交距离!好的,我懂!”对方没有纠缠不放,自觉地松开手臂,举起双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脸上的表情十分无辜。
伊祁回头看了他一眼,头疼地掐住眉心。
每次见到这人,他的肾上腺素都会飙升,需要强行使情绪冷静下来,才会降回正常水平。
风烛看着他,突然轻声说道:“不要故意压抑自己的情绪,人类本身就有喜怒哀乐。”
伊祁再次转头看向他,目光若有所思,然后回头看向礼堂中央。
中央的空地上,武明和张美互相搂抱,胆战心惊的踩在椅子上,在周围学生疯狂的起哄中,艰难的起舞。
摞起来的椅子摇摇欲坠,每一个舞步,都有可能让座椅翻倒,使起舞的两人倒栽下来。
伊祁原本想要直接打开手电筒,此时却动作略顿,突然转过身,临时改变计划。
他一把攥住风烛的手腕,道:“既然你闲得无聊,到处看戏找乐子,不如帮我一个忙?”
风烛金眸微睁,表情略有些惊讶。
他盯着伊祁主动握上来的手掌,嘴角渐渐勾起:“既然是美人的要求,我自当奉陪。”
话音未落,他便被伊祁一把扯去。
此时,被起哄的武明和张美,皆是两腿发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他们脚下的椅子颤颤巍巍,眼看就要连人带椅一起摔下来。
突然之间,两人觉得身体一轻,衣领像是被人拉扯,不由自主的跌下座椅,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他们以一种安全科学的姿势,跌坐在地,却只是摔了一个屁股蹲,身体毫发无伤。
武明和张美皆是一脸懵逼,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却见伊祁和一个暗金眼眸的男人,十分自然的顶替了他们两个的位置,踩在两张摞起来的座椅上。
周围起哄的学生,一开始见武明他们跌落下来,全都轰然起身,惨白的眼珠转动,表情不善地盯向空地中央,脸上表情阴森,仿佛随时要扑上去,当场将两人撕碎。
可见到有人主动替代他们的位置,那些学生也就平静下来,重新坐回去,更加用力的鼓掌,继续语气诡异的起哄道:“萧韵,跳舞!萧韵,跳舞……”
张美和武明见状,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终于松了一口气,撑起颤巍巍的双腿,互相扶持着爬起,老老实实躲到角落里苟着。
破音响里传来的音乐,越发尖锐刺耳,催促着空地上的两人继续起舞。
风烛目不转睛的盯着伊祁,主动上前揽住对方的腰,扶着对方的肩膀,笑道:“小伊会跳舞吗?”
伊祁已经不再试图纠正他的称呼,淡淡道:“知道舞蹈的基础理论,不曾实际操作过。”
“不必担心,我可以带着小伊。”风烛微笑,足尖转动,开始两人的舞步。
身形翩飞,舞步轻移,两人在方寸之间进退腾挪,脚尖在狭小不稳的座椅上起舞,却像是两只落在荷尖上的蜻蜓,轻盈而不摇晃。
一轮舞步下来,风烛不禁惊讶:“小伊这份舞蹈功底,可不像是初学者……”
伊祁神情平淡:“按照教学视频里的标准动作,调动自己的神经肌肉,让身姿舞步落在既定的位置,如此而已。”
风烛哑然失笑:“这可是庆祝情人节的晚会,如此浪漫的时刻,你一定要执着于严谨科学吗?”
“好,那我们就说些无关科学的话题…”
舞步轮转,两人在狭小空间内换了一个身位,伊祁主动攀上对方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学校里的异常是否也与你有关?”
风烛的舞步一顿,少有的不再微笑,金色眼眸微微黯淡:“原来在小伊眼中,我便是那万恶的罪魁,一切不幸的来源……”
“直接回答问题,不要扮可怜!”伊祁握着对方肩膀的手掌,用力了些。
伪装的失落一扫而空,戏谑再次浮现在风烛眼中:“小伊好狠的心,不怕我刚才是真的伤心。”
伊祁看着他,眼神格外冷静,平淡的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无聊的人,唯一的乐趣就是斗蟋蟀,最喜欢看两只卑微渺小的蟋蟀在一起拼死厮杀。”
“偶然有一天,他见到一只格外勇武强健的蟋蟀,与众不同,比其它蟋蟀更胜一筹。于是见猎心喜,一心想要将这只特别的蟋蟀收入自己囊中。”
“但那只蟋蟀并不好收服,常常对他张牙舞爪的鸣叫,却只是给他多增添几分乐趣而已。”
伊祁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风烛,神色冷峻:“你说,那个无聊的人,会因为蟋蟀对他态度冷淡,而真心实感的伤心吗?”
风烛望着他清澈的眼瞳,不禁一愣。
怔愣过后,便是一阵疯狂的大笑,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真糟糕,我竟然越来越喜欢你了……”笑过之后,他低头附在伊祁耳边,悄声说道。
“真可惜,我不是那只蟋蟀。”伊祁同样平静的回道,“你也不会是高高在上的神。”
恰在此时,诡异的音乐声停了。
一曲舞毕,学生们纷纷抬起头颅,惨白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嘴角边恶意的笑容越发明显:“礼物环节,礼物环节……”
周遭的氛围,冲淡了两人暗流涌动的对话,风烛快速的一抬手,指尖举起一枚暗红色的宝石。
“这个礼物,小伊送与我如何?”他若无其事的说道。
伊祁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戒托。
刚才亲密的一支舞,他的集成激光仪被对方摸走了。
“果然是个不问自取的小贼……”他叹息道。
风烛轻声哄道:“下一轮赠礼,我送你一个更好的礼物。”
“我之前就向你承诺过,以后送你一块最漂亮的琥珀。”
伊祁嗤笑:“我记得某人还承诺过,如果不守信就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
风烛冲他眨眨眼,漂亮的金眸流转,却没再说话。
礼堂里再次响起音乐,随着周围学生们的起哄,本就岌岌可危的座椅上方,再次摞上一把椅子。
三把椅子叠在一起,危如累卵,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这叠脆弱的木架吹散。
学生们脸上的表情越发阴森,极其渴望地盯着立于顶端的两人,似乎迫不及待的期盼着两人跌落下来。
可是他们二人再次起舞,舞步犹如狂风中的草尖儿,轻飘柔美,却又稳稳的扎根立足,足尖下的椅子分毫不动。
现在这种情况,像是出乎了学生们的意料。
它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烦躁的神色,并逐渐躁动起来,仿佛就算是跳舞,也无法安抚它们。
伊祁冷眼旁观,道:“看来,当初它们就是这样恶意起哄,故意捉弄为难别人。”
“三把座椅摞在一起,普通人根本无法稳当的站立,更别说在上面跳舞,势必会从高处跌落。”
“以目前的高度,成年人摔下去,可能会直接摔断腿骨。”
“那名叫做萧韵的女生,应该就是遭遇到此类惨剧。”
分析过后,他又抬头看向风烛。
风烛连忙举手投降,满脸无辜之色:“莫看我,我真的没有在这里投放自己的力量。”
“这所中学的异常,是他们自己的恶所造成的!经过十几年的时间消磨,如果不是全靠一份执念撑着,这里的小鬼早就消散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其实如果你们不来,让时间再消磨三五年,这份执念也差不多要被磨没了。”
“只不过你既然来了……估计它们会消散得更快!”
“毕竟,猎物和猎手的位置,谁能说得准呢?”他对伊祁眨眨眼,笑道,“祝愿它们能撑过今晚!”
再一次,音乐声停了,又一支舞曲结束。
可伊祁和风烛两人,依然安全的站在椅子上,身形不摇不晃,稳如泰山。
学生们等不及了,急躁地站起来,惨白的眼珠隐隐发红,渴望地盯着两人,嘴里麻木的催促道:“礼物环节,礼物环节……”
可看它们的神色,就算伊祁两人互赠礼物,估计它们也不会再给一次机会,很有可能会直接扑上来。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武明和张美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十分紧张的注视着空地。
伊祁眼见时机已到,也在暗中准备,随时实施自己的计划。
就在双方蓄势待发的时刻,风烛却突然攥住伊祁的手掌,大声笑道:“来,这次该我送你礼物了!”
“还记得我承诺送你的琥珀吗?”
伊祁敏锐的察觉到不对,立即抬头看向对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风烛冲他眨眨眼,在愉悦的笑声中,将手指探入自己的左眼。
鲜红的血液流淌过脸颊,那只金色的眼睛被粗暴取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眼眶。
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原本气势凶煞的众鬼,在嗅到风烛的血腥气后,突然连连后退,僵硬的脸上满是惊恐,尽量离那些血液远一些。
它们仿佛是看到饿狼的绵羊,眨眼间,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似乎想要逃离此地。
而在伊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风烛微笑着托起他的手,将眼睛塞入他的掌心。
他怔怔地低头看去,却见那枚金色眼睛落入手中,却变成一块金灿灿的琥珀,清澈透亮,触感温热,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我的眼睛漂亮吗?”
风烛毫不在意地大笑着,淋漓的鲜血染湿半张脸,自顾自地低下头,与伊祁额头相抵。
霎时间,伊祁的怀抱一空,对方已然离开。
就在同一时间,头顶上方的灯管砰然炸裂,整座礼堂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学生们的鬼魂一齐嘶喊,莫名的恐慌开始蔓延,座椅翻倒的声音响成一片。
“扑通!”
一直在屋外徘徊的怪物,就在内乱开始的那一刻,终于抓到机会,迫不及待的撞开大门,喘着粗气扑进屋内。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礼堂里面顿时混乱到极点。
伊祁眼神一凝,瞬间从高耸的座椅上飞身跃下,向武明张美躲藏的墙角赶去,疾声喝道:“退到我身后!”
显然,风烛虽然已经离开,但他临走时还捎带手打乱了伊祁的计划,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有趣,算是他留下的第二件“礼物”。
而第一份礼物,此时还沉甸甸的捏在伊祁手心里,散发着温热的血腥味。
伊祁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又要飙升。
他沉住气,稳住理智,以最快的速度,用神经源信号遥控打开礼堂里的所有布置。
朱红色的灯光,骤然划破黑暗。
所有被改造过的手电筒,照射出的不是灯光,而是伊祁提前用程序编辑过的道家符篆。
《解灾化煞真符》、《斩邪鬼符》、《定身咒》、《五雷镇宅符》、《九煞天蓬符》……
皆是一些杀伤力极大的符篆,与手电筒的光线相结合,被放大后重新编程,织成一座细密的牢笼,将大半个礼堂笼罩在其中。
光线亮起,只见伊祁身处角落,展开双臂护着身后的武明张美,警惕地看向礼堂中央。
方才作乱的学生群鬼,已然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张照片晃悠悠的飘落至地面,显然是受不了符篆的威胁,它们只得重新躲回合影里。
而那个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却是逃脱不得,被迫困在符咒牢笼中,焦急茫然的四处打转。
他挪动爬行,试图靠近周围无处不在的符篆,却被道家符篆灼伤,重新退回空地处,徒劳的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嚎叫。
而之前紧锁的大门,经过刚才怪物的撞击,此时正毫无遮拦的敞开着。
眼见众鬼遁逃,怪物被困,伊祁这才放下心,领着身后的搭档,小心避开怪物,贴着墙边走动,通过大门顺利逃出。
他这一系列操作,全都被直播间的观众看在眼里。
【好惊险!好刺激!我刚刚还以为主播逃不出去了!】
【对于主播的神操作,我已说不出更多溢美之词!所以现在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刚才那个男的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是个新人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你去翻主播之前的直播回放,罗家老宅那一期就有这人,哭泣画廊那期也有他,直播间的常驻嘉宾,老熟人了……当然,他也很有可能不是人。】
【我也想问一句——这家伙一直都这么Gay吗?】
【不,从之前的直播来看,这个金眼贼只对主播给里给气,对其他人简直高傲得没边,从没正眼看过别人。】
【妈呀!金眼贼你放开我们家主播,我特么不想看什么见鬼的血腥爱情故事!】
【认命吧!人家连眼珠子都当礼物送人了,主播的粉丝们,准备好迎接一个神经病男嫂子吧!】
【NO~~我拒绝!不要神经病,不要非人类!】
【前面的弹幕,难道重点不该是男嫂子吗?那厮特么是个男的……】
因为风烛的问题,直播间里的弹幕,成功吵成一团。
现实中,伊祁则带着自己的两名搭档,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远离礼堂。
只是他们没走多远,迎面便撞上另外一支队伍。
周祖带着他的两名手下,手里拿着抢来的日记,十分警惕的站住脚步,远远与伊祁三人对峙。
仇家见面,真是不巧。
只是周祖用两眼一扫,发现对方手中拿着一份地图,显然已经再次找到其它线索。于是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贪婪,对地图垂涎三尺。
而伊祁盯着他手里的日记,也不禁皱紧眉头。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入双方耳中。
“让一让,让一让……脚抬一下。”
只见压抑的黑夜中,从校园深处走来一位老太太,腰背佝偻,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苍老而年迈,表情茫然地闯入人群中。
老太太手里拖着一个深黑色的大口袋,无视众人,只顾着深深低头,弯腰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她拖在身后的袋子“哐啷”作响,里面放满了瓶瓶罐罐,显然是以捡垃圾为生,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气息。
当她经过众人身边时,那股恶臭更加明显,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