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五条悟对面的禅院尚也打了个哈欠,似乎是觉得很无聊,把玩头发的手没停下来过。他看起来并没将许多心思放在谈话上,就连带同他有血缘关系的伏黑惠都是草草地打了个招呼,更别提五条悟了。
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淡了。就连当初对他略带敌意的太宰治,禅院尚也还能不紧不慢地开玩笑。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对待熟人的态度,也不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态度。
“我知道我的名字,”禅院尚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五条悟的下文,“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名侦探还有事等着我去办呢,是吧,乱步大人?”
禅院尚也的音色像是低沉的大提琴,偏偏他在喊“乱步大人”的时候,语调又是带着笑意上扬的,凭添了几分艳丽颓靡之感。更何况那一向是江户川乱步的自称,当听到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喊出来的时候……
那终究是不同的。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向禅院尚也望了过去,刚好看到禅院尚也悄悄地对他眨了眨眼。
“……”因为“六眼”,天生具有极优秀观察力的五条悟将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眼底掠过一点阴暗,脸上却自然地笑着,轻松地说:“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五条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禅院尚也。
他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测,难不成这些年禅院尚也都在和这个江户川乱步一起吗?但五条悟知道这位全日本都有名的侦探,如果是江户川乱步的助手,那么报刊上肯定会有照片或者记载。五条悟决定回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毕竟江户川乱步所在的横滨对别的体系的特殊能力者相当排斥,禅院尚也若一直在横滨,瞒过五条悟派去搜索的人也很正常……
“还可以吧?”禅院尚也耸耸肩膀,完全忽略了他和江户川乱步认识不到一天这件事,“今天我的饭钱全是乱步大人报销的。”
伏黑甚尔:“……?”
等等,这是不是有一点他的风范?
五条悟嘴角的笑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张黑卡,递到禅院尚也眼前:“一直吃他的也不合适,反正我的就是你的。”
他的心情不好。
在五条悟的记忆里,从来都没听到禅院尚也会缺钱这个说法。他本来就是禅院家颇受重视的小少爷,自然不会少了金钱。哪怕他离家出走去投奔五条悟,五条悟也不缺钱。也因此,禅院尚也基本没有随身携带金钱的习惯。
这个名号一下子被别人占据,让五条悟心中起了警惕。他像是原本拥有一大片地盘的猫猫,结果忽然有一天,地盘被人占据了一个角落,这片地盘不再完整地属于他,猫猫想方设法要将地盘给抢回来。
伏黑惠往后缩了缩,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转头去找和自己一样,属于“局外人”的虎杖悠仁,却发现虎杖悠仁一直安安静静地喝着咖啡出神,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相当自觉。
伏黑惠沉默了下:“……”
他决定也和虎杖悠仁一起缩小存在感,说实话,他有点后悔今天跟着五条悟出门了。
跟他出门干什么!看他谈情说爱吗?看他连个人都追不到吗!
但是当伏黑惠想到五条悟的目标是他的叔叔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点爽。尤其是看禅院尚也对五条悟的示好完全不理会的样子,伏黑惠只想给禅院尚也加油助威。
在这件事上,伏黑惠和伏黑甚尔这对父子是统一战线的。
禅院尚也挑了挑眉毛,看起来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接过五条悟的黑卡。他盯着黑卡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这不行,你现在应该是五条家的家主了,这可是你养家糊口的钱,我不能拿。”
“名侦探请我吃饭,是因为我是他的助手。等什么时候乱步大人心情不好把我辞退了——”禅院尚也唉声叹气,问江户川乱步看过去,“那我就没有收入来源了,到时候再说吧。”
江户川乱步见过不少人,但像禅院尚也这样动不动搞这种骚操作的……还是少。
不过江户川乱步知道禅院尚也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借他来转移五条悟的注意。江户川乱步悄悄地在心里记了一笔,决定日后借这个来威胁禅院尚也做事。虽然现在津岛温树和禅院尚也是名义上的同盟,但按照禅院尚也的性格,江户川乱步还是留一个后手比较稳妥。
江户川乱步哼了一声,没拆穿他。
只不过在五条悟的眼里,这就是默认了。尽管对于江户川乱步和禅院尚也之间的关系还抱以怀疑,但当这一幕真的在他眼前上演的时候,五条悟的心情越复杂。
他其实不算太清楚当年禅院尚也发生了什么事。禅院尚也失踪的时候,五条悟正在出任务,回到高专的时候才听说。等他赶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对当年的五条悟来说,他和禅院尚也的争吵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过段时间禅院尚也就会恢复正常,他们就会和好,禅院尚也或许还能和他一起进入高专。另一方面,五条悟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他是“最强”,一大堆的任务等待着他去执行,咒灵等着他去祓除。
与“最强”这个称号相匹配的,是沉重的责任。等到他有空回头时,却发现之前一直准备去找的朋友离开了,除了一把破碎的刀刃外,什么都没留下。五条悟知道,禅院尚也的失踪和禅院家脱离不了关系,因为事后禅院家将所有禅院尚也院子里的佣人都清理了。
……五条悟大概能猜到一点东西。正是因为他略微明白了一点,心情才会格外酸涩。
“他把你辞退正好,咒术高专的薪资很高的,”五条悟数着来咒术高专当老师的好处,“你还能随时随地见到惠……”他还迫不及待地想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介绍给禅院尚也。
“算了吧。”
禅院尚也笑了下,“我现在可不敢随便加入什么组织,毕竟我自己的这条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何必连累别人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根本不是在谈论自己。话音刚落,江户川乱步就第一个坐不住了,因为他知道禅院尚也说的是真的。在阴谋诡计和花言巧语上,禅院尚也显然要胜津岛温树一筹,他的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如果禅院尚也都对那场“厮杀”这么没把握……那津岛温树呢?江户川乱步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们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敌人的可怕程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那……”
“没人对这场游戏有绝对的把握,名侦探。”禅院尚也顿了顿,明显知道江户川乱步问的是谁,“我也没有,他也没有。等到游戏开始的时候,你们就找不到他了,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
“按照他的性格,会躲到一个你们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来面对这场游戏吧?”
这确实是津岛温树的性格。
江户川乱步闭了闭眼。
难怪津岛温树会说出那样一番安抚太宰治的话,怕是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了,或者津岛温树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意识到了真相,只是一直在瞒着他们。
……这场厮杀究竟有多危险?才会让这两个人都这样?
他们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敌人?
五条悟的心绪也不宁静。
“游戏?”他问,“……什么游戏?”
“是祂的游戏,是神的游戏,”禅院尚也语气很平静,“毕竟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悟。”
他没说完,可江户川乱步已经知道答案。
无论是津岛温树还是禅院尚也,能在世间行走,都多亏了这位“神”。死而复生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恐怕对于那位神来说,只是让他们这群人相互厮杀而已……
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的选择不只代表你一个人,要知道,你的学生还在旁边呢,”禅院尚也轻轻地笑了,“和现在的我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你明白这一点,不是吗?”
禅院尚也非常冷静。
江户川乱步看着他,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异常冷淡。毫无疑问,在一堆人和一个人中间,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禅院尚也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不会被选择。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等下,既然如此,那支撑着他去赢得游戏胜利的动力是什么?津岛温树是为了太宰治,那禅院尚也真的为了是生命吗?
江户川乱步问:“游戏的胜利者会获得什么?”
禅院尚也:“啊,大概是一个机会吧,我有个很想实现的愿望。”
他落在夕阳投下的阴影里,随意地扯了扯嘴角:“我有个哥哥。”
“虽然这个家伙从小到大都不靠谱,丢下我自己离家出走,随便给儿子起名字,后来也没联系过我……”禅院尚也扳着手指数,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但是那个家伙还是我哥。”
他忽然笑了:“你看到了吧?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就是那个家伙。”
“既然他赖上了我,我总得让他活过来。失陪。”
在座的人只感到一阵风拂过,原本坐在那的禅院尚也和江户川乱步便不见了踪影。五条悟并不意外,禅院尚也的术式是幻术,不可能不擅长逃跑。就算是他的“六眼”,也只能捕捉到一点点术式的残秽。
“……嘛,”五条悟望着空无一人的座位,叹了口气,“稍微相信我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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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侦探社,医务室。
躺在床上的津岛温树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便看见了趴在他床边沉沉睡去的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