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眼睛的举动已是徒劳,青梨垂下头,纠结了很久,才又抬起头,可是眼前一片黑暗。
看不见任何光,完完全全地失明。
“嗯,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本来是眼睛看不见的,师父用了秘术以口哑代替了目盲的代价。”
“但是如果说话,又会看不见了。”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语速很慢,语调也有些奇怪,语气里对看不见这件事充满了懊恼。
瑶光剑非她的修为可以驱使,瑶光的杀孽致使她目盲,师父用了特殊的转移之法,让她不能说话而可以看得见。
对于修剑的人来说,看不见比起不能说话可严重多了。
一直到瑶光剑愿意认她为主那一天,这种目盲与口哑之苦才会消失。
朱十三听得云里雾里:“啊,朝姑娘那你以后岂不是都看不见了?”
青梨:“应该缓一阵就好了,说话的时间越长,目盲的时间也会越长。”
她只垂头丧气了一小会,很快振作起来,笑着说:“也没关系啦,我太久没说话,能和你们说说话也挺好的,看不见的这段时间是可以随便说话了。”
真是久违的说话的感觉。
卫沧羽望着青梨的侧脸,靠在椅背上,很温和地道:“没关系,在朝姑娘看不见的时候,我会在这里好好守着的。”
朱十三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咬牙道:“朝姑娘,你之前说没见过几个厉害的剑法,要不,你把我身上刺的这个剑法学了去?那疯老头死都不放过我,这肯定是一门很厉害的剑法。”
青梨心动了一瞬,那可是碧海星垂剑法,她早就有所耳闻,在观摩慕华剑圣的对战时,也觉得这门剑法很有意趣。
若真能学上几分,也该是件幸事。
可是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义正词严,小声道:“这个是不能学的,别家的师门剑法向来是只传自己弟子的,我偷学的话乃是不义之举。”
朱十三急道:“朝姑娘,我都被邀月剑宗整成这样了,这么老老实实把剑法交出去,我实在心有不甘啊!”
“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学剑的,你学了去,我这心里也好受些呀。”
他蒙此大难,可太憋屈了。
青梨面露犹豫纠结之色,眉头锁着。
卫沧羽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微笑道:“朝姑娘,不如这样吧,你只暂学这一招剑法,也不用人比试,也不用它伤人,只是学习。”
他的语音语调里都带着蛊惑,和他这时候弯起的桃花眼一样,“此乃碧海星垂剑法,我想,也会对朝姑娘的剑道境界有所进益吧。”
青梨承认自己更动摇了,犹犹豫豫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卫沧羽:“没关系的,谁也不会说这是不义之举。”
况且——他的目光从瑶光剑上扫过,况且,朱十三是被他们救走的,邀月剑宗也会认定朝青梨学过了这剑法。
既然早就已经背负上了这桩罪名,那就坐实了。
青梨最终点点头,“那好吧,”她轻轻笑笑,“其实能学碧海星垂我挺开心的。”
趁着朱十三去洗碗的时候,卫沧羽袖里的飞刀倏地打了出去,扎进石墙,传出一道轻轻的声响。
然而朝青梨无知无觉,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卫沧羽收回飞刀,琢磨着——看起来是真的看不见,并且听觉也没有因为视觉的消失而增强,宛如一个刚刚致盲还未适应的人。
他勾起唇笑了笑。
然而青梨的目盲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过来。
待眼前又恢复清明之后,青梨望了望天色,终于站起身,她的神色很认真,[今天耽误了太多时间,我得先去练剑了。]
面前的少年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困了,微笑着回她:“好。”
青梨的目光略略停了停,卫八的长相……她确实没有见过更出众的人了。
夕阳晕染出的天空弥漫出绚烂的彩色,大片的晕黄落在院落里的杂草上。
卫沧羽注视着青梨的背影,心情越发愉悦。
只简简单单的一声笑声,就足以反噬致目盲一个时辰,这位天才的吹雪剑主真是送了好大一个把柄到他手里。
他可以更加轻易地杀死她。
杀死……卫沧羽抚上自己的胸膛,被吹雪剑贯穿的画面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浮现。
在吹雪剑贯穿的反复画面中,却又间杂出现着一些别的画面,譬如——[卫八,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忘恩负义。
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吹雪剑主他是一定要杀的。
过了三日,卫八说他想到了如何混进北寒心楼的办法。
青梨虚心请教。
卫八盯着她,忽然笑了笑,“还是因为朝姑娘目盲一事我才想到怎么办的。”
“还请朝姑娘说几句话,然后顺理成章伪装成有眼疾的样子。”
青梨不解:[啊?为什么?]
卫沧羽:“我们三人的相貌特征肯定已被邀月剑宗记录了,青梨妹妹不能说话而用灵力交流这一点特征太明显了。”
朱十三手指着自己:“那我呢?我呢?我是不是也得伪装下。”
卫沧羽:“嗯,我打算把你伪装成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就说你是我的爷爷。”
朱十三一愣,嘿嘿笑了两声:“这辈分,那多不好意思。”
青梨笑了笑。
卫沧羽:“总之,就先这样吧,我们都乔装打扮一番。”
他眼眸幽深,手握飞刀,手指转了转,忽然猛地把飞刀往脸上一刺,一道伤痕从眉骨处贯穿到嘴角,他丝毫没有留情,伤痕很深,甚至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朱十三惊了惊:“哥,你干啥呢?你要伪装不至于毁容吧?”
青梨也很惊讶,惊讶之余又觉得可惜和着急:[对啊卫八,不至于呀。]
比起洞冥蝎毒的疼痛,脸上的疼痛倒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有不得不毁了这张脸的原因。
卫沧羽仍然笑着,他的一半张脸一道伤痕贯穿,另一半张脸如往常一样俊美,整个人无端添了些可怖的气质。
“脸只是身外之物,不用这么紧张。”
他忽而感觉脸侧有一道热乎乎的感觉,垂眼发现青梨抬着手,已将灵力凝到他的脸侧。
少女的神色很紧张,灵力也用得微微颤抖,良久才道:“卫八,真的不用毁容,太可惜了。”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太可惜了。
青梨想了想,又觉得失言,补充道:“再怎么说,你这也是伤害自己,你这道伤痕我可以治好的,不会留疤,你不然再考虑考虑?”
她将语气放得很轻和很温柔。
卫沧羽感受着温暖的灵力覆盖在伤痕上,手里的飞刀转了转,垂眸道:“既然朝姑娘这样说了,那就先不毁了吧。”
青梨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又多说了几句话,比如“需不需要再准备什么”“进了北寒心楼该做什么”。
可卫八安慰她说都已经准备好了。
等到预料中的眼盲来临的时候,青梨仍然恍了恍神。
卫八将一小块袖角递到她手中,“朝姑娘,你牵着我袖口吧,”顿了顿,“我会走得很慢很慢的。”
青梨依言而行。
此时卫八脸上已经涂抹上了各式各样的汁水,瞧起来满脸脓疮,他却将手洗得很干净。
而朱十三脸稍加修饰,立马看起来满是皱纹,他也特意做出老态龙钟的架势来。
北寒心楼的一道侧门处,这里的城门直通内城,只有两位修士在此把守,在他们身前是一条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挤得满满当当。
瘦修士以传音术扩音道:“各位将队伍排好,不要挤不要挤,我知道各位多年来受北寒心楼照拂,都想来为少宗主庆贺执刀礼——”
“可内城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只能选一选,没能选上的大家也别走,到时候宗主也会给大家分发灵食的。”
此话一说,本就有些吵闹的队伍更加喧嚷——
“我们不进去不进去,我就想来给宗主,给夫人,给少宗主送点礼……”
“谢谢宗主,谢谢宗主,宗主大德啊!”
“我们特意赶了老远来这里,就想见见宗主啊,他身体可安好?”
“……”
两位修士只能默默加快了筛选的速度,虽说凡人可进宴席,但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去的,得综合各方面考量。
这一抬眼,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一行三个人。
这三个人比刚刚见过的大多数人,看起来都窘迫许多。
中间打头的那位脸上凹凸不平,脓疮看起来凄惨极了,左边是位老人,佝偻着背,时不时还咳一咳的。
只有右边的姑娘看起来好一些,但是眼睛闭着,走路也不太利索,可惜了是眼盲。
中间那位少年道:“仙师,我们从村里来的,走了老远老远,特意来感谢宗主之恩。”
“我们这一家,爷爷腿跛了,我这妹妹又瞎了眼,不是宗主,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们就想远远地看宗主一眼,绝不打扰。”
“你们这……”两位修士本来是想拒绝的,这三人的遭遇虽然闻者伤心,但他们的仪容仪表实在不符合标准。
却听中间那个形容可怖的少年又开口了:“咱家里世代学厨,是不,爷爷?咱给仙师看看?”
老爷爷点点头,又咳嗽了两声,连忙道:“哎,哎,是。”说着从他的破布包裹里拿出来一根胡萝卜。
少年接过去,手中小刀出手,“唰唰唰”如幻影一般,那根普普通通的胡萝卜便完全变了样——
一条盘踞着的龙,连鳞片都栩栩如生。
“可惜这胡萝卜太小了,不然该雕出九九八十一块鳞片才吉利。”
他的语气极为诚恳,又有种独特的憨厚感:“仙师我们能进去吗,给宗主做顿饭,这心里也踏实了啊。”
他露的这一手将这两位修士看的一愣一愣的,于是他们改了说辞:“也行,你们进去看能不能到膳房帮帮忙,正好那缺人。”
“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卫沧羽笑了笑,将手里的雕出的龙递上,“我一定会雕出更威武的龙的,庆贺少宗主的执刀礼的,不是有句诗吗,什么什么‘便化龙’……”
他看起来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一位修士补充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对!”
作者有话要说:“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出自《说岳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