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三虽然是哭得凄凄惨惨的,但最后好歹是把这疯老头的事说清楚了。
为了证实他这桩无妄之灾,他甚至裸着上半身,指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看吧,朝姑娘,这就是那个疯老头留下的,真疼死我了,说是个剑谱什么的。”
杂乱无章的血迹之中确实隐隐可以窥见剑招的样子。
青梨俯下身,运起手中灵力,浮在朱十三的伤口上,血慢慢止住了,伤口也有所愈合。
朱十三这一天的心情大起大落,这时快要感动了,“朝姑娘,你真是大好人啊!同都是修仙人,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青梨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
慕华前辈,在不冬坞指点她剑法的时候,明明看起来是一位很和蔼的长辈,与师父之对决也是高风亮节。
可是按朱十三所说,慕华剑圣将剑法刻在他身上,又百般威胁他将叶尽剑送往邀月剑宗,又分明是位自私自利的小人。
人的性格可以差别这么大吗。
原来书上所言“见风使舵”也并非虚言吗。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朱十三。
青梨默默叹了口气,感到为难,[朱十三,不瞒你说,我认识这具尸首。]
她将师父约战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所以很抱歉,我得好好安葬这位前辈。]
朱十三的神色变了变,刚刚还很热情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往后退了退,“哦哦,仙师嘛……”
青梨交给他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可以疗伤的丹药,你每日服两粒,三天后应该就好了。]
朱十三愣了愣,接过药,“唉,说真的,朝姑娘要不是你的话,我不把这人尸首砍几刀都算好的,唉……”
青梨想了想:[至于送叶尽剑和剑谱一事,此地离邀月剑宗甚远,你若真要送的话,不如送到邀月剑宗在北境的分堂。]
[我记得是在不朽城,离庆川城应该不远。]
朱十三握着手中的药,几经犹豫,道:“朝、朝姑娘,我实在有些害怕这些修仙法的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青梨点头:[好。]
她想了想,剑圣埋在此处孤零零的,平日里连吊唁的人也没有。怎么也应该通知到他的亲友,她正好去不朽城将这桩事告知邀月剑宗。
朱十三这才觉得开心起来,连连道谢,“谢谢,谢谢朝姑娘,以后我十三这条命给您当牛做马,任劳任怨。”
青梨同他约定好第二天的早晨在庆川城门见,她又给慕华剑圣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将他葬在了庆川城外的墓地处。
这些事情做完后,已经近黄昏时分了,青梨回到不冬坞,师父的院落已经紧闭,显然已经在闭关了。
她心情复杂,以轻身法登上了不冬坞最高的那棵树,坐在树枝上,开始发呆。
夜晚的不冬坞,密密麻麻地飘起一些微光,师父来此地时,曾经御着剑,将几千颗东海夜明珠随意丢下。
每至深夜,夜明珠的光从好多好多角落交织着。
青梨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不冬坞的中心处,那里有一副巨大的尸骸,如今已经覆满尘土,有些地方发了些嫩绿的芽。
那正是火凤凰的尸骸,不冬坞之“长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具三十年前陨落在此的火凤凰。
而火凤之心……
青梨捂着自己的心脏,听着它一声又一声的跳动——
在她的身体里。
青梨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所以落下了病根,很是畏寒。
于是师父天天给她熬药,她喝药连续喝了一个月,这种畏寒的毛病药到根除,而且她身体变得很好,浑身都暖洋洋的,再也不怕冷。
一直到三年前,一位身中洞冥蝎毒的白衣修士,来不冬坞求医,青梨才知道,师父早将火凤之心用在了她身上。
而那位白衣修士,也不完全是来求医的,他所求的还有火凤之心。
“我愿将所有家财奉上,十万枚玉魄,我名下十余家炼器坊,丹药铺……悉数给予前辈,只求换得火凤之心,愿前辈成全。”
孟挽叶冷淡地拒绝了他:“请回吧。”
白衣侠浑身浴血,形容枯槁,每至夜晚,他因疼痛而发出的哀嚎在不冬坞断断续续响起。
年仅十三岁的青梨问师父:[师父,我近日翻了翻医书,医书上写服了天材地宝的人,她的血也会带上天材地宝的功效,所以……]
孟挽叶:“所以你想问,能不能用你的血去救他?”
她叹着气,“孩子,你知道需要多少血吗?如果需要很多很多的血,而让你的身体又变得孱弱,那该怎么办?”
青梨认真地建议:[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尝试,如果只需要一部分血,既不影响到我,又可以解他的毒,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孟挽叶不断地发问,“好,就算你的血有用,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如果他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那种人,你也要救他吗?
青梨愣住了。
师父最后问:“我们也可以假设他是一个大好人,可是人心是会变的——”
“如今火凤之心有价无市,若他病愈后告诉别人,你服用了火凤之心,那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找上你,甚至对你下杀手,你又该如何自处?”
青梨恍恍惚惚,想着师父的话,思考了三天三夜,这三个夜晚仍然伴随着白衣侠凄厉的哀叫声。
第四天她重新找到了师父。
[师父,首先,我们可以在他的药里加上我的血,骗他说用的是火凤之心,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火凤之心曾用在了我的身上。]
孟挽叶用手按了按脸上的穴位。
[第二,师父,你认识他吗?]
孟挽叶:“不认识,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师父,您教我医术的时候,先教我的第一句是‘医者仁心’。]
[我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见到一个人即将死去,而自己有能力救他的时候,选择不救他。]
[您所说的,‘如果他是一个很坏的人’,这相当于在审判一个人。]
[我觉得,作为医者的我,是没有办法审判他的。审判他的人,应当是见雪堂,是师父这样的人,或者……是作为剑客的我。]
青梨最后鼓起勇气说道:[如果他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人,那我即使救了他,以后也会努力习剑,努力杀了他的。]
孟挽叶望着她,最后捏了捏她的脸,叹口气,很无奈地道:“……真是说不过你。”
“好,我被你说服了,就按你说的做,不过后果你自负。”
青梨很开心地点点头:[好的,我会努力练剑的。]
然而就在她们决定给白衣侠的药里加上“血”的时候,那位白衣侠亡故了。
他死前仿佛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死相极为凄惨,血几乎是从血管里爆出来,面目全非,连本来的模样也认不出了。
是因为洞冥蝎毒毒发而亡故的。
卫沧羽坐在大通铺上,运行了两个大周天的灵力,手里正转着飞刀,
刀尖处折射的光在烛光下显得更锋芒。
朱十三正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只腿还有点瘸。
卫沧羽转飞刀的手指停了,杀人多了,他对血腥味最是敏感,望了朱十三一眼,微笑问:“十三哥,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朱十三身子一僵,摆摆手,“今天磕了一跤,受了点伤。”
这一摆手便露出了他手腕内侧的邀月剑宗宗纹。
卫沧羽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手腕上为什么还有这个纹路?这可是邀月剑宗的追影纹,向来只用在追踪仇人身上。”
朱十三惊叫:“什么什么?这是追踪纹?”已是深夜,他声音大了些,险些把正在睡觉的人也吵醒了。
他小声念叨着,“完了完了,不行不行……”
朱十三最后拍拍脑门,没绷住,把整件事给卫八说了一遍。
“卫八,你说我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收拾收拾东西跑了?不对不对,我还得等朝姑娘。”
“还是不对,邀月剑宗的人找上我,我直接把这把剑交给他们,还有这个剑谱让他们抄一份不就行了吗?”
卫沧羽安慰他:“不用跑。”神态可谓气定神闲。
朱十三惶恐得很,“真的吗,卫哥,你是我亲哥。”
话音刚落,那扇纸糊似的、本来就很薄的木门,忽然“噌”地插|入了一柄剑来——
“邀月剑宗乾坤堂令,追踪仇敌至此,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下一瞬,木门被明晃晃的剑光劈开,风雪“哗啦啦”涌进来,大通铺上安睡的其他人被吵醒尖叫起来。
以邀月剑宗的追踪术,再加以御剑术赶路,这个时辰才找到朱十三,卫沧羽甚至觉得他们的能力太弱了。
从风雪里走进来两位身着玄青长袍的修士,他们的目光扫过大通铺上的所有人,看到朱十三后,二话不说,就是一剑劈过来——
“铮”一声,飞刀在半空中将这柄剑挡了挡。
剑身一歪,导致这一剑也偏了,“轰”一声在土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足见这是多么想置人于死地的一剑。
尖叫声、烈风声不绝于耳,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卫沧羽两根手指夹住收回的飞刀,这才悠悠回答了朱十三的问题,“因为已经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梨宝贝就是这样的性格啦=w=
至于卫八为什么知道那是邀月剑宗的追影纹,也是因为他也被邀月剑宗追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