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剑道之巅(一)

卫沧羽向后靠在椅子上:“烹饪之法并不难,想来以朝姑娘的天资,学一阵时间总能学会的,真正难的另有其处。”

青梨这么多年学各种杂术,还从未学过烹饪,当即是坐得端端正正,看着卫八,一副虚心求教、洗耳恭听的模样。

[愿闻其详。]

卫沧羽:“因你不用荤腥,不食辛辣,学剑术尚且得观百家剑术而成己身剑道,学烹饪也应尝百味才知手下功夫如何。”

他当然是胡说的。

但是不出他所料,面前的少女愣了下,眼神发懵,显然已经开始思考他说的话。

卫沧羽“噗嗤”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朝姑娘不用想了,以上都是我胡诌的。”

他站起身,将青梨的碗筷和自己的一并端上,再对朱十三道:“你的碗就自己洗吧。”

夜晚寒风更紧,吹得窗户也“笃笃”地响,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犬吠,屋内只有这一根蜡烛,已经快燃了一半。

洗完碗后,卫沧羽看到青梨已经站在了门边,她的影子落在一团,垂着头,侧颜被烛光浅浅地映着,神情少有地有些落寞。

青梨偏过头来,做好礼节:[卫八,谢谢你的款待,我得回门派啦。改天再来向你讨教。]

卫沧羽歪歪头:“观朝姑娘的神色,心情不虞吗?”

青梨看向卫八,虽然他说自己的话是乱说的,但他那一句“学剑术观百家”确有几分道理。

她身边并无别的朋友可以诉说心事,在这样一个暗沉的不知前路的黑夜里,她对于未来的惶恐更甚。

[卫八,你有什么想达成的愿望吗?]

卫沧羽在袖中握着自己的飞刀,神情闲适:“当然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能拜什么宗门就拜什么宗门,能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青梨回忆着师父的神色,斟酌着用词:[你有那种坚定不移的愿望吗,就是那种,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愿望?]

没有,卫沧羽想,他的命就是最重要的,在他的人生里,光是活着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从没有想过更高境界的事。

他猜到朝青梨应当是在纠结瑶光剑姬与慕华剑圣的决战。

“有。我想体会正常的、没有洞冥蝎毒的人生,像朝姑娘一样,有敬爱的师长,可以踏仙途。能体会个几天,舍了这条命也值得了。”

卫沧羽轻轻一笑:“在我看来,朝姑娘应当没有忧虑才对,是在为何事烦忧?”

青梨摇摇头:[我不能理解。嗯……我师父也是修剑道的,她可以为了至高的剑道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只注视着瑶光剑的影子。

卫沧羽:“这并不奇怪,古也有伯衡祖师为求棋艺至高,而舍去他的性命,青梨妹妹既然学剑,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吗?”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追求的道,就连他后来练双刀也不过是恰巧于此道有些天赋,又想着以双刀羞辱北寒心楼。

青梨并没有意识到,以卫八此时此地的见识来讲,根本不应该能问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只觉得更迷茫,[没有,我虽然喜欢剑道,但也没有到这种境地。]

[如果要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才能学好剑道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大家了。]

卫沧羽:“你会的。”

他的脸一半在烛火的微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桃花眼微微上挑,笑意不减,可却第一次显露出认真的神色来,重复了一遍,“你会成为剑道大家的。”

霎那间,青梨连窗外的风雪声也听不见了。

她从记忆起就在长年飘雪的北境,只在书籍里见过桃花的样子,这时望着卫八的眼睛,对这种名字都透着温柔的花更深了一分认知。

因为我见到过,卫沧羽在心里说。你出了那样惊艳一剑取我性命,平生都不敢忘记。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太失望的话,我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

[谢谢。]

很快到了师父与慕华剑圣约定比试的那一天。

不冬坞里暖风融融,梨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在微风里。

青梨已经算起得很早,醒来时不过刚刚寅时六刻,天还没有亮,不冬坞里安安静静的。

她提着灯,一路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到师父的居所,最后止住了脚步。

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之中,梨花树的枝桠伸展开来,几乎要遮蔽主天空,而在梨树之下,师父正在与一位老者对弈。

那位老者身材瘦小,头发也花白,衣着单薄,并未着靴,赤着足,脸上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叹道:“啊呀,挽叶你这些年棋力大涨啊,我已经远不是对手了。”

孟挽叶:“褚前辈又输了一局了。”

这位老者,应当就是慕华剑圣了。

青梨的心沉了下去,向前一步,[师父,慕华剑圣好。]

慕华剑圣名褚存桑,但他的名号,其实并不如其他几位剑圣响亮,盖因他是个怪才,从学剑时便不学正统的剑道,专练一些奇招怪招。

他更为人所熟知的是他与其夫人的一段爱情故事,听闻他夫人名为“华漾”,所以其入圣者境时,以“慕华”为名号。

但青梨曾读过他的三本剑谱,深深感觉到这位前辈天资聪颖,剑招并不拘泥于常见之道,她学剑时,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见识见识这位前辈的剑法。

慕华剑圣褚存桑分了点眼神过来,他的容貌可谓泯然众人,可眼睛却炯炯有神。

“哟,挽叶,你将瑶光剑交给你徒儿了?”

孟挽叶:“剑道之不朽,在于传承。”

褚存桑将棋子落下,却将目光落到青梨身上来,“你这小姑娘,我问你,读过我的剑谱吗?”

青梨:[读过您的《袖里剑》、《剑意说》、《君子三问》。]

褚存桑:“若袖里剑第七式以东北角斜上来袭,该作何解?”

青梨一愣,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考校方式,考校剑术一向是实打实的来,哪有这种纸上谈兵的考校。

就这微微一愣神的功夫,褚存桑身姿一斜,身法如鬼魅般根本看不清楚,袖中长剑便肃杀般袭来。

“锵”一声,瑶光剑与这柄剑交错在一起。青梨只来得及出了萧萧疏雨里的“暮钟声晚”一招。

褚存桑收了剑,笑了笑,“哎,你这徒弟不错,比我那门派里好些都厉害了。”

说着说着他手中也变幻了招式,虽用着一柄细长的剑,但动作却丝毫不影响,反而是轻盈缥缈。

青梨身法随之而动,只用剑招来挡,像挡一场急来的春雨。

她基本功扎实,在褚存桑这等攻势之下也并未显出颓势来,但却没有主动进攻的剑招。

褚存桑“哈哈”大笑两声:“不错不错,是个剑道的好苗子,想到我邀月剑宗来吗,等我与我那几个同门修书一封,看谁把你收了当弟子。”

孟挽叶冷声道:“慕华剑圣慎言,这世上并无带艺拜师之说。”

褚存桑“啧”了声,“我就这么一提嘛,观你徒弟这剑风,倒与我那徒弟裴观陵有几分相似,来邀月剑宗说不定更有进益啊。”

青梨也将瑶光剑归鞘,[多谢前辈指点。]

[也多谢前辈赏识,我一身剑术皆从师父这里学来,万没有背弃师门的道理。]

她的礼节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可褚存桑只看了一眼,便叹息道:“只可惜一点不好。剑道上,太乖的人是做不出什么成就的,小姑娘,凶一些。”

“换句话讲,剑意中,杀气多一些。”

孟挽叶:“人总会成长的,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连剑术都还未曾学呢。”

她语气也冷硬,“总观剑圣指点我的弟子,怎么今日比试剑圣不将自己的徒弟带来,我也好指点一番?”

一听“徒弟”二字,褚存桑的脸色都变了变,往左往右各瞅了瞅,仿佛受惊了般,叹息道:“你可别打趣我了,我那几个徒弟的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除了最小的那个弟子外,其他的……唉,一言难尽。比之你大弟子宁渡遥是远远不如啊。”

宁渡遥正是师兄的名字。

孟挽叶眉拧了起来:“一个弟子也不带……莫非你此次来与我比试,邀月剑宗的那些人不知道吗?”

褚存桑撇撇嘴:“你不知道那些人的德行吗,现在是把我这剑圣供着养着,生怕我哪一天就死翘翘了,连伤都不让我受一点。”

他垂下头,影子同手里的剑影混在一起,“可是握不动剑的剑圣,还是剑圣吗?”

这么一点指点剑术与聊天的功夫,天边已隐约可见破晓之光,天幕将亮,连风也更凌冽。

褚存桑收了笑意,神色肃穆起来,“走吧,该是时辰了。”

似是喃喃自语般,“真是不巧来得早了些,与你对弈了几局,最后恐怕不会是棋输,剑也输吧?”

他师出邀月剑宗,剑宗极为尊崇破晓时分,连宗纹都是极东之巅将将升起的朝阳。

他也循了这个规矩,约定以破晓时为对决之期。

孟挽叶最后吩咐道:“青梨,我与慕华剑圣比试,将于冰河之上,我已撤去万里冰封剑阵,你守在庆川城一侧,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扰。”

青梨:[好。]

万里冰封剑阵撤去后,冰河上豁然开朗,朝阳缓缓升起,温润的光一并洒落在凝起的冰面上。

瑶光剑姬同慕华剑圣,皆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剑道高手,他们的步法悬停在冰河之上,遥遥望着对方。

阳光动了一瞬,孟挽叶心神一动,先出了剑。

她已将瑶光剑交给了徒弟,身上并无别的负剑。

在这生死一瞬,冰面一块一块崩裂开,大大小小的碎片犹如千锤百炼过一般,铸成一片冰剑的漩涡,从所有的方向朝褚存桑而去。

心剑术·海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