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在冰河之上，碎裂的冰块缓缓地移动着。
卫沧羽站在岸边，目光逡巡过泛着寒意的冰河，从此处再往前，便是瑶光剑姬所设下的万里冰封剑阵，是去往不冬坞的最大障碍。
再过几天，大抵就是慕华剑圣与瑶光剑姬之对决了。
他如今灵力低微，虽从记忆里选了一门滋养的功法修炼，但断裂的灵脉仍不断逸散着灵气。
他手指上转着一枚尖利的飞刀，长约五寸四分，刀刃处在橘黄的阳光下显出些幽绿来，显然是一枚淬了毒的飞刀。
他往冰河里一瞥，飞刀即如闪电般袭向冰河之中。
一只浑身冒着骨刺的鱼浮上了冰河表面，肚皮朝上，飞刀插|入的地方不停冒着血。
——骨鱼，北境常见的一种妖兽。
卫沧羽心念一动，那枚锋锐的飞刀便回到了手中。
现在的他，也只能驱使这种暗器。
清砚每隔一月要取一次他的血，他常年气血不足，若不是硬生生踏入了仙途，这条命应当早就没有了。
九岁那年，卫八曾试图逃离清砚的控制。
他详细规划了逃跑的路线，准备从庆川城跑到北寒心楼。北寒心楼是北境唯一的一流宗门，位列六大仙门之一。
如果能从北寒心楼踏仙途，修正统道法，是不是还有希望解掉洞冥蝎毒？
但是连庆川城还没有跑出去，清砚便抓到了他。
卫八倒在布满尘土的小道上，清砚的黑色僧鞋牢牢踩在他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小子，我知道你聪明，可你知道每月吊你命的忘忧草，价格几许吗？”
“十万枚玉魄。除了我这里，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买卖，只需要你的血，就可以换忘忧草。”
尽管年龄还小，但卫八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永远这样。
他从泥泞里望向清砚，眼睛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飞速道：“清砚，你是修仙人，我要你教我仙术！而且是菩提禅宗的仙术！”
菩提禅宗和北寒心楼同位列六大仙门之一，既然要学仙法，就一定要学上等的仙法。
清砚笑了，但却冷冰冰的，“你哪里来的和我谈条件的底气？”
“你需要我的血，需要我活着……你可以把逃跑的人抓回去，但是你能拦住想死的人吗？”
清砚“哈哈”笑了两声，道：“行啊，你死给我看，世人皆贪生怕死，你这小孩，还是别拿死……”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被他踩住的小孩，决绝地朝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
清砚虽则反应更快，将这小孩一脚踢了出去，以灵力束缚住他的行动，阻断了这场说来就来的自杀。
卫沧羽脸朝着地，宛如浑身被人踩在泥沼之中，他并不知道清砚会不会答应。
但他知道，如果这样庸庸碌碌，永远被人控制，活在一方庆川城里，过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那他还不如现在就死去。
一定要踏上仙途。
良久，他听见清砚道：“好。”
卫八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但菩提禅宗的术法你就不要想了，我虽已还俗，但师门之法不可外传。”
就这样，清砚助他开了灵窍，教他修行之法，但是却不教他主流武器的使用之法，只教暗器这种不入流的术法。
卫沧羽自学会双刀后，许久没用暗器，在这冰河上练了两个时辰。
他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忽见冰河与天际交界之处，有一道身影御剑而来，剑影落在橘黄的夕阳之下，结冰的河面也显得绚丽起来。
那身影的身后，正是一道接一道如冰一样锐利的剑招虚影，万里冰封剑阵轰轰隆隆的，可剑招却伤不了这人一分一毫。
身姿可谓灵动轻盈。
明明是黄昏时候的阴暗时刻，可却好似另一道更明亮的光袭了过来。
真是令人羡慕又憎恶的仙法。
卫沧羽知道来者是谁，习惯性挂上笑容。
身影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地落到岸边，冰河的冷冽之感还藏在风中，而与此同时，虚空里浮起一行字：[卫八，真巧，你也在这里。]
青梨一眼就认出了卫八来，这人还是和几天前一样，脸惨白惨白的，本该是副枯槁的病容，但他笑意生动，倒显出些不寻常的锐利之感。
“朝姑娘，你的御剑之术也很了得嘛，我第一次见有人能横渡冰河。”
青梨：[谢谢夸奖，但是也当不起“了得”二字啦。你最近几天还好吗？还是很痛吗？]
卫沧羽摇摇头，眼神明亮，仿佛很开心：“我服了青梨妹妹给的忘忧草，从来没觉得身体如此畅快过。”
青梨也觉得开心，她回以一笑：[那就好。]
卫沧羽斜靠在树边：“朝姑娘，今日来庆川城有事吗？”
青梨：[也没有要事，我主要是来想看看你，我向我师父求教了一招，本来想着如果忘忧草不起作用的话，我就试试这招医术。]
想到师父，她不免又有些失落。
卫沧羽语气更亲近了：“青梨妹妹，你待我可真好，不如今天你留在庆川城，我请你吃顿饭吧？”
青梨回过神来：[啊，不用了，我中午已经吃过了。]
恰巧夕阳收拢了最后一抹余晖，天空黑沉沉的。
卫沧羽奇道：“这个时辰，你不吃晚饭吗？”
青梨老老实实地答：[我师父交代过不能贪食，所以一般一天只吃一顿。]
这瑶光剑姬同清砚还真是如出一辙，卫沧羽想着。
他向前走了两步，向青梨伸出一只手，轻轻一笑：“那是你师门的规矩，在庆川城就得守庆川城的规矩，我亲自给你做饭，青梨妹妹，走吧？”
他的手指修长，但也沾了些伤痕，虽然是他练暗器的时候留下的。
但青梨以为这是因为洞冥蝎毒的折磨，她心里犹豫了下，对着卫八的笑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好吧。]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了上去，一相触，仿若触到了冰锥一样，还未完全相握，卫八的身体便向旁边歪了歪，险些倒下去。
卫沧羽第一时间察觉到体内灵力紊乱了，洞冥蝎毒就是这样，时不时发作一下，痛苦来得更急更甚，连他刚刚好不容易修炼来的灵力也要吞噬掉。
他面色不变，站直身子，却见朝青梨望着他，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然后虚空中浮起一行文字——
[不然，我背你回善堂？]
青梨觉得卫八看起来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似乎马上又要倒下去了
卫沧羽：“……”
青梨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又补充了一句：[我力气很大的。]
卫沧羽被这两句话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开口：“不用了朝姑娘，我还不至于到走不动的境地。”
青梨和他并肩走在雪地里，夜色之下，庆川城更显萧索，除了他们再无别的人影。
青梨旧事重提：[其实你叫我名字就好啦，为什么称呼老是变？]
卫沧羽慢悠悠地答道：“称呼朝姑娘是为了表示尊敬，称呼青梨妹妹当然是表达亲近。”
“青梨妹妹”这四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他下意识落后了一步，望向前方刻意为了照顾他走得很慢的少女。
许是因为习剑的原因，她将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一截白净的脖颈。
卫沧羽握着手中的飞刀，估算着以这样的距离，以他所淬的毒，他是可以将这位吹雪剑主一击毙命的。
前世之仇可报，虽然这个仇人并不是他最想杀的人。
他想了一会，收回了飞刀。算了，这个时间不妥，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受到瑶光剑姬的追杀。
朱十三听闻卫八竟然要亲自下厨，以此请青梨吃饭，他在十分震惊的同时，没有忘记自己的那份。
“卫八，尽管我已经吃过饭了。但你还是得给我多做一份。你还会下厨？你这么多年病恹恹的厨房都没进过，别做太难吃了。”
卫沧羽不搭理他，只问青梨：“青梨妹妹，你有忌口吗？”
青梨：[做素食就好了，我不吃肉的，也不吃辣椒，清淡就可。]
朱十三震惊：“什么？不吃肉？这世上竟然有人不吃肉吗？”
卫沧羽进了厨房中，后知后觉才发现，善堂里的菜，这些天已经用完了。
他的目光扫过厨房里还剩下的材料，饶有兴致地取了些面粉，开始擀面。
等他煮好面端出厨房的时候，朝青梨端坐在饭桌之前，双手撑在脸上，在烛光的映照下，杏眼忽闪忽闪的。
即使是对着朱十三叽叽喳喳一般的问话，她也显得很耐心。
“朝姑娘，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吃肉？是你师门的什么习俗吗？”
其实这也是师父要求的，青梨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对吃食并无太多欲望，所以也就听从了师命。
[习剑当如清修，食荤腥便是破戒了。]
这句话也是师父曾经说的。
朱十三这辈子也没想过吃肉能和破戒扯上关系，“你师父倒和清砚法师差不多了，清砚法师也不吃肉。”
桌上很快端上了三碗面，香是香，可是朱十三定睛一瞧——
朝姑娘的面条上有两个煎鸡蛋，卫八的面条上一个煎蛋，而他自己的这碗面上，清汤寡水，连葱也没加。
“卫八，你这什么意思？给你自己加鸡蛋不给我加的？”
青菜浮在面汤的一角,煎蛋黄澄澄的，一个盖着一个，浓郁的葱香味蹿入鼻尖——
青梨很小心地嗅了嗅，说来惭愧，她做面条从来没煮出过这种香味来。
[不好意思啊，鸡蛋也是荤菜，我不能吃的。]她很严格地遵守着师命。
朱十三眼睛一亮：“没事没事，朝姑娘，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吃吧。”
他的筷子还未动，便见卫八握着还没用过的筷子，从容地将青梨碗里的鸡蛋夹走了，再加了些辣酱进自己的碗里。
卫沧羽笑吟吟地道：“没关系，青梨妹妹。”
“你不吃的东西，我都挺喜欢吃的，以后可以都交给我。”
青梨笑了笑，夹起面条尝了口，嗯……比起她所做的少加盐又煮得稍微过火的面条，这种软硬适中，筋道十足的面条，确实好吃太多太多了。
原来不清淡的食物这么好吃，难道她以前的烹调方式全错了吗。
青梨最后连面汤也喝完了，[卫八，你能教我如何烹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