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足轻在倭国根本没有家,所以他们根本不想家。
当年袁彬、唐兴、季铎等人到倭国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朘剥的足够残忍了,吹银是个极其辛苦的事儿,而且银山需要入井,颇为危险。
下井干活,哪有不累的?
袁彬、唐兴、季铎、陈福寅等人一商量,倭人矿工,每个月给六斗米,一斤肉,半斤白酒,每月只给休息两到三天,然后倭人矿工们,见到贵人就下跪磕头,恨不得把头磕破,袁彬从山野银山出去讨伐的时候,倭人冲的比袁彬要快得多,当别的令制国前来讨伐的时候,倭人的抵抗意志,比袁彬还要高!
唐兴和今参局了解之后,才清楚,这六斗米给的不算少,而是太多了。
下窑开矿是个体力活中的体力活,给六斗米在唐兴看来格外吝啬。
但米是什么?米是细粮!
倭人奴役开矿,压根一口吃的都不给,全靠倭人矿工自己想办法,是奴役。
甚至那会儿倭人矿工吃着白米,总是犯嘀咕,袁指挥和唐指挥啥时候带着他们闯到神宫杀了天皇,夺了天皇鸟位,要不然这白米饭,吃的心里不塌实。
到了船上也是如此,倭人的武士们极力朘剥,朘剥到了唐兴都看不下去,砍了他们才算了结。范德行带着船队去探索珊瑚宫海这个消亡地带背后的大陆去了,而唐兴寻找到了海岛,开始补给船上水食。
快要回家了,这是唐兴的感觉,因为他们已经回到了南洋地区。
在唐兴停泊之时,大明皇帝在看到了也先的脑袋挂在了德胜门,计划南巡之事,因为大军在征伐康国的缘故,皇帝只能在京师坐镇,而太子朱见澄作为皇帝的代表,正式开始了南下。
景泰十五年春,太子朱见澄至济南府,见了山东布政等地方官员,景泰十五年夏,太子朱见澄抵达了大明经济中心,松江府。
太子朱见澄在这里见到了刚刚回到大明的刘永诚,作为大明官船官贸的提督太监,刘永诚向太子简要汇报了南下西洋的概况后,向着京师疾驰而去,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
景泰十五年七月初三,大明松江府新港驿站,一只鸽子落在了鸽笼之中,负责鸽路的驿卒,打着哈欠,抓住了鸽子,从鸽子的背上取下了信件,打开之后,面色大变,立刻摇动了鸽笼上的铜铃,铜铃开始顺着铜线,传遍了整个新港!
除非是十万火急之事,否则铜铃不会敲响,上一次敲响铜铃,还是景泰七年,大明皇帝莅临松江府,大明海宁号和庐江号下海之时,而这一次,驿卒疯狂的摇动着铜铃。
大明环球世界的远洋水师已经抵达万国海梁,琉球那霸港,距离回到松江府母港,不过两天的路程,琉球市舶司,放了信鸽提前通传了消息!大事!
整个新港全都行动了起来,哨箭不停的升空,大明驻松江京营和水师开始登船,为大明远洋水师归明,开辟航路。
巡检司将校让所有的商舶停止入港,专门为大明远洋水师留出泊位。
大明新港是大明最繁华的港湾,这停港一日,是多大的损失?税银最少损失在万银以上,影响的生意,更是遍布大明大江南北,即便是影响极大,但是太子朱见澄听闻三皇子外公唐兴归来的消息,让人把从京师带来的礼炮,架在了新港的栈桥两侧。
朱见澄亲自下令,令整个新港张灯结彩,披红戴绿,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在短短两日,太子就在松江府新港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仗。
钱是男人胆!大明皇帝为何说一不二?还不是从海上征收到了税银,不用为了银子跟外廷的臣子们磨牙吗?
七月五日,天空万里无云,海天一色,海鸥在空中翱翔,当唐兴十三艘战船出现在
天边只露出一个桅杆的时候,京营的号角声开始吹响,号角声、军鼓声,在新港的蔓延炸裂开来!
太子朱见澄独自一人,站在栈桥旁边,而太子旁边竖着一杆龙旗大纛,那代表着皇帝陛下。朱见澄扶着龙旗大纛,龙旗大纛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在阵阵军乐声中,太子半抬着头,看着十三艘大船在驳船的接引下慢慢入港。
奏乐是《郕王入阵曲》。
当十三艘大船入港那一刻,朱见澄举起了龙旗大纛,用力的挥舞了一下。
「轰轰轰!」
一阵阵巨响声在新港炸响,这是大明黑龙炮改装的礼炮,一共十八响,一共放了整整八十一轮,震的整个新港都颤抖不已。
唐兴被这种架势给震住了,不就是个环球航行吗?那不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手拿把掐吗?至于搞这么大的排场?
知道那是礼炮,不知道还以为大明火炮对准了自己,要把自己的击沉呢!
那些个倭人都吓得趴到了地上,不敢作声。唐兴扛着一把北斗七星旗,下了船,走上了栈桥,一步步的走向了太子。
「臣番都指挥、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唐兴,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当面,臣唐兴不负君命,环球航行,今日从海外归来!」
「陛下威武!」唐兴将手中的北斗七星旗举过了头顶,大声的喊道。
朱见澄抓起了七星旗,高高举起,对着所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在这一刻,三万京营,数万水师的齐声怒吼直冲云霄,而万国城的万国番夷都听到了这种震天的吼声。
朱见澄将七星旗还给了唐兴,难掩面色的激动说道:「还请唐国丈扛旗回京复命,一应收获由陛下点检为宜,还有,陛下让孤给国丈带句话。」唐兴接过了七星旗,面露不解的看向了朱见澄。
「陛下说,国丈辛苦,大明军士辛苦!」朱见澄将这句话完整的复述了一遍,他其实不理解,陛下明明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为何没有下一道冗长的圣旨颂讴大明水师的功绩,只是带了这么简短的一句。
哪知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唐兴和唐兴身后的大明军士们,立刻红了眼。
面对大洋之上的狂风骤雨,他们没哭,面对那些凶狠的土著,他们没哭,面对枯燥到让人发疯的赤道无风带,他们没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远洋水师的众多狠人红了眼眶。
他们辛苦,陛下知道。
倭人有些迷茫,他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回来了,他们的任务结束了,该去哪儿?能去哪儿?唐兴看了一眼大船,对着身边的亲卫耳语了两声,亲卫站到了船上,大声的喊道:「还赖着干嘛!赶紧下船,跟着唐指挥回京领赏去!」
「啊?领……」欢呼声传来,倭人足轻们开始有序的下船,站在了属于自己的方阵之中。
大家一条船上蚂蚱,一起出生入死了五年,唐兴是个大丈夫,养条狗他还不会轻易丢弃,更何况这是给大明卖过命,极为好用的鹰犬?
朱见澄领着唐兴来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之前,笑着说道:「这是陛下立的巨碑,正面是父皇御笔《环球航行志》,三面雕刻着这次环球航行的水师名录,碑文之上,是当年李巡抚送别唐指挥、送别大明水师的画面。」
「这是大明水师群像雕刻,虽然不能表达水师万分之一的英勇,但是咱大明石匠们已经尽力了,这是李宾言李巡抚命人刻画,用时五年才刻成。」唐兴看了一圈,颇为确信的说道:「应该再立一个庙,李太师庙,这次不是李宾言保佑,怕是回不来了。」
「哦?」朱见澄一愣,满是疑惑。
「李宾言的太师椅卡在了舵轮之上,否则,在珊瑚宫海,就回不来了。」唐兴满是感慨的说道,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被太师椅卡住,唐兴由衷的感谢那把椅子。
「夫君…」一个颇为憔悴的女子轻声唤了一声。
妖妇今参局,赤着脚站在硬化过的路面上,轻声喊着唐兴,她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男孩。
妖妇之所以是妖妇,自然是极美的,但此时今参局的脸上除了憔悴,只有瘦弱,眼眶深陷,两腮内凹,颧骨都露出了颧弓,不像个人,更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枯骨一样,她认出了自己的夫君,灰暗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生机。
她将孩子递给了旁边的侍女,连脚被地面的砂石划破了都顾不得,猛地冲向了唐兴,一把抱住,没有哭声,只是偶尔抽动一下,情绪积累到了极致就发不出哭声来,只是抽泣不断,闷闷的哭着,这便是泣不成声。
唐兴抱住了今参局笑着说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瞧你,这么多人呢,快下来。」
「我不,我…不,我就是…妖妇,我就是不知…廉耻,我就是要抱着你。」今参局的话断断续续,但能够说完整了。
今参局是皇亲国戚,从锡兰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松江府新港住下,最开始的时候,今参局有些神志不清,但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今参局才会吃饱饭,她浑浑噩噩的生下了孩子,便没了奶,李宾言给唐兴的娃找了乳娘。
这不找乳娘,今参局还能想起来喂孩子,还肯吃饭,这找了乳娘,今参局就彻底沉默了下来,每天醒来,就是坐在窗边,看着辽阔的大海,一句话也不说,一坐就是一整天,就那么痴痴的看着。今参局是痴傻了吗?并没有,只是对什么都不在意,连肚子饿了都不在意的人,还指望她在意什么呢?
李宾言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让今参局开口说话,唯独说唐兴回来了,你要是看不到了怎么办?这才能哄着今参局吃两口饭,喝两口水。
等到李宾言离开松江府后,陈宗卿接掌松江巡抚,公务繁忙的陈宗卿也只能偶尔过来看一眼。有时,今参局一日连一口饭也不吃,日渐消瘦,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今参局回到大明后,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朱见澄略显无奈,这不是大明照顾不周,今参局有三个婢子伺候,还有两个庖厨,但任谁说,今参局都不理人,连肚子饿都不在意,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好了好了。」唐兴看着今参局,撩动了下她形容枯槁的头发,笑着说道:「回来了。」
唐兴见今参局这副模样,是有些意外的。唐兴的发妻生下了唐云燕,不久过世,而第二任妻子在京师之战中,卷了唐兴的家财跑路了,唐兴在京营跟瓦剌人拼命,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家财跑路,要不是京师之战打得快,唐云燕怕是都没有入宫的机会。
经历了这种事后,唐兴对男女、夫妻关系,并不是那么看重。(第五百三十五章)。
其实唐兴在路上也曾想到过今参局,当时他的想法是:自己海难了,或者这个婆娘耐不住了,今参局不要那么蠢,在大明境内寻找夫家、姘头,大明皇帝要是知道了,不把今参局剁成三万块,那不是大明皇帝。
只是唐兴没想到今参局能这么蠢,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模样。
「我好丑!」今参局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模样,她已经不是那个美艳的妖妇,只是一个皮包骨头,看起来有些恐怖的人,立刻低下了头。
唐兴笑着说道:「不丑,不丑!谁敢说你丑,夫君跟他生死搏斗!」
「我要回京,你随我回京。」唐兴对着今参局嘱咐道,他还真不嫌弃今参局这个模样,皮囊的确重要,但这份有人等的感觉,唐兴还是第一次感
觉到。
一个月零十天,唐兴便带着所有收获,风风火火的回到了通州,次日从德胜门入进京面圣。今参局这个骷髅人也恢复了本来的模样,虽然已经不如过去那般丰腴,但决计算是美人了,美人美骨,今参局之前饿脱相了,现在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有了别样的风情。
「夫君,夫君,爷,你在哪儿?在这里,奴看到你了!爷,你藏在哪里了?」今参局咯咯的笑着在通州驿馆内,四处寻找唐兴,这里找找,那里翻翻,但就是没找到。
今参局眼睛一亮,慢慢蹲下,在桌子底下找到了天生的航海家唐兴,笑颜如花的说道:「爷,奴找你到你了!」
「夫人啊!你饶过我吧!今天指定不行了!你真的是妖妇啊!吸人精血的吗?!」唐兴抱着脑袋,躲在桌子下,大声的说道。
这一个月零十天的时间,开始是今参局躲着唐兴,无论唐兴怎么找,都只能感觉得到今参局还在,但是找不到她躲在哪里,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今参局恢复了几分血肉,有了姿色,就不躲着唐兴了,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天雷勾地火,那阵仗,连路过的猫都得吓跑。
这短短十天,攻守之势异也,轮到不可一世的今参局找唐兴了。
老话说得好金枪不斗排骨腰,今参局这丰腴有丰腴的好,这瘦了有瘦的好,这不到五天,面对毁天灭地的大风暴,都能挺直腰板的唐兴,终于是认输了。
「爷,您这话说的,奴等了爷两年,这才十天,爷就厌了吗?也罢,也罢,终究是奴看错了爷,枯等了这两年。」今参局说着便哭了出来,悲戚至极。
唐兴抱着脑袋终于看向了今参局说道:「不是啊!咱们万事都有度不是,你家爷也不年轻了啊,陛下还讲究个可持续竭泽而渔,我这已经到通州了,你这是要我连面圣都无法面圣吗?!」
今参局这才止住了哭泣说道:「瞧爷这话说的,今天不行,奴来了月事,要是爷不珍惜奴,奴就是死也愿意伺候。」
「真的?」
「真的!」
「你立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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