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章

太,太后?董涞吓得腿脚发软,对这姑娘的身份他本有几分猜测,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宫里的太后身上,听说齐太后已然三十,这位瞧着跟个姑娘似的,应当是垂帘听政的虞太后了。

突然想到方才在停尸房听的那两耳朵,董涞的眼瞳猝然放大,这小叔子和寡嫂……

董涞正惊心于自己窥见了皇室秘辛,惊骇惶惶时,突然察觉到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凉意,自尾椎骨窜上头顶,循着感觉看去,秦宴不知何时起便冷眼看着他,忍不住周身震颤,将心底里那一番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摁回肚子里。

董涞看着向晋被冯宣拖了下去,立时,这处官阶最低的人便只剩他一人,这虞太后一身常服,瞧着也没有想让旁人认出来的意思,偏生蒋韶口称太后,他这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虞妗才从蒋韶那恶心人的模样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今日,哀家是与摄政王微服出巡,就不必大肆宣扬了,梁赞此事疑点颇多,容后再细细思量吧。”

董涞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端着茶碗窥视着他三人间的暗流涌动。

蒋韶率先打破平静,温声说:“天色也不早了,微臣恰好有些许政事要与娘娘回禀一二,便斗胆送娘娘回宫去吧。”

还不等虞妗说话,秦宴先一步拒绝道:“蒋相爷公务繁忙,怎好劳累你?娘娘是本王带出来的,自会好生送回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谁知蒋韶脸皮也是厚,勾起一抹温润的笑,说道:“王爷此言差矣,诸事万物如何比得上太后娘娘金贵?亦或是王爷信不过本官?”

秦宴冷眼看着他不言不语,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差没直接点头应是。

虞妗一想到和蒋韶同处一室,便浑身起鸡皮疙瘩,想也不想的说:“哀家与王爷一道出行的,今日本是休沐,就不占用蒋卿的时间了,若是不紧要的事,明日早朝再提不迟,若是十万火急之事,便呈奏进宫,哀家阅后会宣你觐见的。”

说罢,忙不迭的拉着银朱转身就走,说好要亲见梁赞一面也给忘了。

虞妗爬上秦宴的马车,与他一道儿离开京畿府衙。

一上马车,秦宴便黑着脸对虞妗说:“若是下回本王再偶遇娘娘“微服出巡”,便莫要怪本王不敬了。”

马车内唯他二人,虞妗趴在矮几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秦宴,闻言便将怀中的那一面绣帕掏出来,放在几面上:“不敬?偷藏哀家的绣帕,这算不算不敬?”

秦宴哪里肯承认,死鸭子嘴硬道:“本王不知这是你的东西。”

“哦——”虞妗做恍然大悟状,随后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不知?堂堂摄政王,会留着来路不明的东西这么些年?”

秦宴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虞妗给气死,下意识偏头看向马车外,红透了的脖颈却显露无疑。

猝不及防间,一只素白的手猛然揪住他的衣襟,秦宴回过头便与虞妗四目相对,鼻息交融,整个马车内不知不觉间,氲满了她身上的莲香。

“摄政王殿下,你亲我一下,才算不敬。”

秦宴凝眸望着虞妗近在咫尺的俏颜,目色沉如水。

像是诱惑一般,虞妗檀口微张,湿润的舌轻舔过唇瓣,嘴角微弯勾起一抹轻佻的笑。

秦宴有些口干舌燥,喉结不自在的滚了滚,不敢再看虞妗那双勾魂摄魄的眼,下意识别开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哑意:“太后娘娘,请自重。”

话还是那句话,却不再那般坚定就是了。

看着虞妗如他所愿的松开手,秦宴却隐隐有了几分失落,垂眸整了整衣襟。

谁知虞妗一手撑在矮几上,单膝跪在其上,轻而易举的推倒秦宴,越过矮几跨坐在他腿上。

虞妗的玉冠撞在车壁上,应声而落,三千青丝随之泻落,轻扫在他的脸侧,直挠得秦宴心火骤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殊丽艳绝的面容。

便是胆子顶天大,虞妗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大家闺秀,触不及防撞进秦宴那双炽热的眼,当即便有些心头发虚,生了几分退意。

秦宴出行的车架向来不燃火炉,一则是他不畏寒,二则是他嫌麻烦,却在虞妗上来时,找董涞要了个灰笼,整个车厢里便暖烘烘的。

对虞妗来说恰到好处的温度,对于血气方刚的秦宴便有些热了,是以他一上来便褪下厚重的鹤氅,仅仅着一身织锦蟒袍。

秦宴又岂能想到虞妗竟这般大胆,隔着薄软的衣料,他身下的反应简直无遮无挡,所幸虞妗怕冷,那一身衣裳不肯脱,察觉不出分毫。

抵不住秦宴越发要吃人的目光,虞妗那半分退意渐渐长成八分,在她蠢蠢欲退时,却见眸色越发幽深的秦宴面无表情的冷声说:“娘娘这是作何?”

虞妗有些恼羞成怒,她都这般不顾脸面了,秦宴这厮竟还能问得出这句话?

愤怒果然能使人丧失理智,虞妗猛然出手,揪住秦宴的衣襟,仰头在他微凉的唇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

伸出指尖挑起秦宴的下巴,虞妗面带挑衅的看他:“您觉得哀家这是作何?”

秦宴不答,漆黑的眼瞳中多了几分迷离散乱,沉静的看着她。

看得虞妗心头骤起几分调戏民男的心虚,又不愿输了场面,仰着脖子与秦宴瞪回去。

这可方便了秦宴,一手紧揽着虞妗的腰肢,一手扣住她的脖子,垂头咬住那张不服输的嘴。

真真是咬,听到虞妗吃痛惊叫,尝到一丝血腥味才作罢,又有些心疼,在那伤处来回吮舐,动作却不甚轻柔。

虞妗未尝与人亲吻过,方才她那声亲听着响亮,却不过是蜻蜓点水,秦宴突如其来的强硬将她强撑起来的胆量击溃,半边身子都软了下来,呆愣着任由他越吻越深,从最初的不得其法,到后来的游刃有余,探汲着她的甜蜜。

吻罢,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秦宴掐着她的腰抵在矮几上,目色中的迷乱归于平寂,盯着虞妗潮红的脸幽幽说:“太后娘娘果然身经百战。”

虞妗看着秦宴,舌尖轻舔着唇上的伤处,纤长的指尖点在秦宴的胸膛。

“放肆,哀家可是你皇嫂。”

秦宴凝眸看她,乌瞳点金,隐约有光。

她是大燕的太后,是他的皇嫂,也是他念之入骨的求而不得。

秦宴头一回见她时,是永贞十年,宫里大办冬至宴,那年他也不过十四,虞妗应当也只得七八岁。

他才从酒席中脱身,行至御花园时,便见那一袭红雀裘的姑娘,孤零零的站在池岸,比之众星捧月的福宜,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她却丝毫不怯场,唇边天真明媚的笑未曾消退,三言两语将福宜耍得团团转,争着要和她比试冰嬉。

秦宴看着虞妗纵身跳跃,如林中椋鸟,翻飞的红雀裘犹如鸟雀展翅欲飞,手腕上的银钏,在漆黑得没有一颗星子的夜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福宜技不如人,却不妨碍她身为皇长女刁钻跋扈,那年冬至不如今年寒冷,储茗池的冰结得不算厚。

福宜指使内侍在冰面上几番踩踏,须臾,冰面上便裂了痕,再不过几息的功夫,冰面彻底裂开,底下便是冰冷刺骨的储茗池水。

虞妗从来不爱服输,当时已然站在了池中央,眼睁睁看着周边的冰面开裂下沉,却无能为力,无人愿为她伸出援手。

在福宜带着众人一哄而散时,随着一声清脆的冰裂声,虞妗连声呼救都来不及,整个掉进了储茗池中。

秦宴不过与冯宣多说了两句话,回过头便不见虞妗的身影,只那大红的雀裘在储茗池里起起伏伏。

换做旁人他又如何会去管这等闲事,人命关天又与他何干。

却不知为何,心里紧得喘不过气,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脚下不停的往储茗池赶。

还是个丫头的银朱。已经吓得瘫软在岸边,哭得停不下来,看到秦宴从小径走来,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姑娘吧!她掉湖里去了!”

冯宣看出他要救人的心思,安慰道:“你别急,你家姑娘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寻你们家主子来,就说你家姑娘落水了,让她们快些来。”

银朱擦了擦眼泪,踌躇片刻,才慌忙点头跑走。

冯宣一回头便见他已经解开身上的狐裘,踩着池畔的石头淌入水中,忙说:“王爷,让小的来吧。”

秦宴摆手不语,储茗池瞧着不深,平日里池水清澈见底,实则深达七八丈高,豆丁儿似的虞妗落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遇上虞妗他便失了理智,判断全无,屏息后沉入了池中,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抹刺目的红,吃饱了水的雀裘比她还沉,拖着她瘦小的身子往下沉。

他把她抱上池边的小榭,虞妗浑身狼狈不堪,满身的衣裳都湿了,梳理得规整的黑发四散结成络,小脸乌青发黑,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秦宴也顾不得男女之妨,好在虞妗很快就吐出几口池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细若蚊吟:“母亲……母亲……”

秦宴彼时并不认得她是哪家的姑娘,他一个男子被口称母亲,着实令人哭笑不得,招手让冯宣将自己的狐裘拿来,将她裹了个严实,一边安慰她道:“母亲在这儿,你安全了。”

谁知虞妗竟抱着他哭起来:“母亲……絮絮冷,头疼……”

秦宴也不知自己竟有这般好心,拉着她安慰道:“一会儿便好了,”话音刚落,便听见御花园那头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应当是她家的人来了。

秦宴拉开她的手,站起身,纵然他救了这姑娘,却也是有所冒犯,他难得发一回善心,更不想惹一身腥。

至于后来虞妗如何,他还是从冯宣口中得知的。

冯宣爱自作聪明,见他发了回善心便以为他真疯了,对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起了意,变着法子在他耳边絮叨这誉国公府家的姑娘。

一会儿说那姑娘回去病了足月,一会儿又说那姑娘病好之后,二话不说便把当日看她好戏的姑娘们连同福宜,挨个儿踹进了储茗池。

他那皇兄非但没怪她,反而大赞她聪慧懂礼。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冯宣的蛊惑,秦宴渐渐注意上了这誉国公家的小姑娘,甚至偷藏了她遗落在宫中的丝绢。

看她绞尽脑汁与继母周旋,看她在马球诗会上大放异彩,看她一手《策天下》引天下文人盛赞,看那个在储茗池上不服输的小姑娘,越发亭亭玉立,倾国倾城,看着意图求娶她的人家险些踏破誉国公府的门槛。

最后看着她嫁入宫门,成为他的皇嫂。

越发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