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带着一身水气从净房里出来,身上只套了一件亵衣,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墨发间,未拭干的水珠顺着他俊秀的眉眼滑落,划过修长的脖颈,在锁骨处打了个旋儿,最后没入衣襟中。
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他要再去一趟京畿府衙,瞧一瞧那被梁赞打死的人,在出征之前将此事解决。
蒋韶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聪明极了,既留住了御史大夫一职,还把梁赞推到了悬崖边,如今他不但做不成御史大夫,怕是手头上京北府尹一职也保不住。
秦宴对御史大夫的人选倒是可有可无,可如今,为着以防万一,也为着虞妗,御史大夫一职保不住,那这京北府尹的位置,就绝不能落在蒋韶手中,他今日便是要替梁赞彻底收拾烂摊子。
冯宣在外头敲了敲门,说:“闻人大人求见。”
“带他去书房,”秦宴等闲不爱让人贴身伺候,此时房内空无一人,自己换上一件织锦蟒袍,披散着半干的发,走了出去。
闻人珏见秦宴来,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秦宴在上首落座,一边伺候的冯宣替他斟好茶,放置在花梨木圆桌上。
“坐吧,”摆手让他坐下,端过茶碗饮了一口:“你今日来,有何事?”
三公之一的太尉闻人珏,是秦宴埋在蒋韶跟前的,一枚极深的棋子,这便是他不主动争御史大夫一职的缘由。
闻人珏应声坐下,脸上一派端肃正气,哪里还有在蒋韶跟前卑躬屈膝,贪生怕死的小人模样:“不知王爷可有福宜长公主的消息?”
福宜长公主乃先帝长女,除顺康帝秦寰以外唯一的子嗣,便是三年前远嫁呼揭的那位。
秦宴不知他为何有此疑问,摇头不语。
闻人珏随即便说:“既然如此,虞太后怕是与蒋韶生了异心,”紧接着,便将那日虞妗在御书房所言,福宜长公主一事一一道来。
秦宴凤眼微眯,眼底里翻涌着深不可测的墨色。
他埋在呼揭的探子曾回报,早在呼揭决心对大燕起兵之初,福宜便被软禁在王帐之中,如今生死不知,哪里有机会千里迢迢给虞妗送信。
秦宴不打算在闻人珏面前暴露虞妗的心思,淡然道:“兴许太后娘娘有她独到的秘法,能与福宜联系。”
闻人珏半信半疑,想了想又问:“竟然如此,您对御史大夫一职可有什么想法?”
“蒋韶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梁赞不就是个例子?”秦宴说。
闻人珏皱着眉,无不担忧道:“若再让他提拔一位心腹上来,定然会更加小心翼翼,届时,满朝文武又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那你便更讨喜些,让他更信重你,”秦宴侧目看他,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本王稍后要去一趟京畿府衙。”
换做旁人,便会以为秦宴在遣客了,闻人珏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京畿府尹董涞是蒋韶的人,王爷去过府衙蒋韶不日便知,为何要独独对他提一句呢?
又等片刻,闻人珏一拍脑门,拱手告退:“下官明白了,多谢王爷指点。”
秦宴见他明事,便也不再多言,招呼小厮将他送走,自己则与冯宣往京畿府衙去。
等他们到时,董涞已经等在了府衙门口,见着秦宴一行人,便眉开眼笑的迎了上来:“下官见过摄政王殿下,不如先随下官去用一杯茶水,听下官将此事一一道来?”
秦宴板着一张俊颜,面无表情。冯宣挡在他的前面,蔑着董涞:“不必麻烦,王爷要瞧一瞧梁大人打死那人的尸首,董大人快些准备吧。”
这狗仗人势的模样着实欠打,董涞却连脸色也分毫不变,笑得越发灿烂:“早已经做好准备了,王爷随下官过来吧。”
银朱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做小厮打扮,只她这白嫩嫩怯生生的模样,一瞧便知是个姑娘,跟在做少年郎打扮的虞妗身后亦步亦趋。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怕有人将她们认出来,怯怯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虞妗穿了件湖绿色雕花绒直裰,怕冷得很外头又罩上了她光明正大昧下的,秦宴的鹤氅。
手里捧着秦宴的手炉,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簪一支白玉簪,绾成男子发冠,秀气的峨眉被刻意画作英气的剑眉,眉下是一双烟雨朦胧,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所谓一枝梨花春带雨,便是如此了。
只她那娇小的身形,着实撑不起秦宴的鹤氅,大半截落在地上,银朱担忧着被旁人认出来,又得小心的伺候虞妗,大冷的天儿愣是急出一身汗。
“怕什么?出都出来了,我得去见见梁赞那个蠢货。”
虞妗吊儿郎当的走在前,时不时朝路过的小娘子抛个媚眼,撩拨得旁人春心荡漾,极尽风流公子的做派
前头便是京畿府衙,虞妗才把一个小姑娘撩得脸红心跳,回过头便撞在一堵硬实的肉墙上,捂着额头倒退几步。
“娘娘!”银朱大惊失色,又惊惧自己失言,忙换了称呼,搀着虞妗问道:“少爷?您可无碍?”
秦宴本要随着董涞进门,却在不经意间嗅见一丝熟悉的莲香,他昨夜才在那惑人的香气中欲生欲死,这会儿竟追到现实中来?脑中失神,脚下便慢了一步,后背一阵闷痛随即而来。
“秦宴?”虞妗揉着发疼的额心,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高大身形,忍不住感叹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若不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秦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那似甜似糯的嗓音就在耳边。
回头一看,这不是虞妗又是谁。
“你不应该在……”秦宴蹙眉打量着虞妗主仆二人的装扮,冷声问道:“你怎么穿成这副摸样?”
一旁的冯宣简直惊掉了下巴,这是太后娘娘?他可没忘记朝堂上那个杀伐果决的女子。
虞妗不做答,反倒挑眉问他:“你在这儿又是做什么?”
秦宴难得生了一丝怒气,他没想到虞妗竟会如此大胆,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婢便敢踏出宫门,她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欲除之而后快?
她若是有什么意外,秦宴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满腔怒火舍不得对虞妗,银朱便遭了殃,秦宴那双要吃人的冷眼,把银朱吓得浑身一抖,还不等他说话,便自发拉着虞妗颤声说:“娘……,少爷,少爷咱们回去吧,您看王爷在此处,定然不会有人弄虚作假欺骗您,咱们回去等着便是。”
虞妗出宫便是为了梁赞来,梁赞是秦宴的人,却因她遭人陷害,不能让秦宴就此失去一位要员。
如今秦宴也在,她更舍不得走了,梗着脖子说:“正因王爷在此处,我就更不能走了,”说罢,不给秦宴反驳的机会,跨步往站在门口张望的董涞处走去。
秦宴险些要被她气死,可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也放心不下,与其如此,不如等事毕之后他再将她送回去。
等他过去时,董涞正拦着虞妗不给她进去,一脸难为的看着秦宴:“王爷,这位是……”
“英国公家的小少爷,出门少你没见过不出奇,”秦宴毫不犹豫的将宋嘉珏拉出来挡门。
董涞一眼便看出来,这哪是什么小少爷,分明是个姑娘家,转念一想,兴许是秦宴哪个红颜知己呢。
随即便露出一抹暧昧的笑:“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几位随下官来吧。”
董涞带着一行人去停尸房。
停尸房在阴寒处,越走近一阵阵尸腐味随风而来,虞妗不适的掩住口鼻。
那尸首前已然站了一个仵作,见人来忙把盖尸的麻布揭开。
冯宣不等秦宴吩咐,上前翻动几下尸首:“外头瞧不出什么,心口一块淤青明显,若是不验,光从表面判断,应当是被人打死的,”随后便从腰间取出自备的验尸器具,择一把尖头刀对着胸膛便刺下去。
虞妗倒是不怕这些,只是这气味着实难闻了些,掩住口鼻退远了几步。
自打虞妗出现,秦宴的眼便没离开她分毫,虞妗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袖笼中的锦帕,略一踌躇之间看着虞妗眉头都快打结了。
狠狠心将锦帕递在虞妗面前,谁知没有眼力见的银朱也将帕子递给了虞妗。
秦宴的脸又黑了一层,下意识要把锦帕收回来。
虞妗哪里会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他缩回去的手,带着轻佻的一勾一拉,那方白色的锦帕便落在她的手中。
秦宴也没追着去抢,指尖的酥麻感攀上了心头,脸还是那张冷脸,甚至更加冷酷了几分,只露出来的那一节脖颈,红得滴血。
虞妗将锦帕抖开,她非要抢来的原因便是,她一眼便瞧出来这是女子的锦帕。
莫不是秦宴心底里藏着别的女子?
想到此,虞妗心头漫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随手将那一方锦帕摊开,她倒要看看这是哪家姑娘的手艺。
随着锦帕上的绣样缓缓展开,看着上面熟悉的手艺,虞妗难以置信,忍不住在锦帕的边角翻看着。
世家女子的贴身物件,都有绣上自己小字,或者惯爱的花样的习惯,虞妗的锦帕上便绣有她的小字。
看着角落上娟秀的字样,虞妗忍不住看向秦宴,这不是她的东西吗?秦宴从哪偷来的?
“摄政王殿下,你何时偷藏了我的绣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