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聂青禾原本想早点去接小弟放学,结果陈子健跑来说聂父突然昏倒了。
聂青禾立刻丢下手头的工作去看聂父。今早上她就看他脸色不对劲,让他请假在家里休息看看大夫,结果他非要来上工。只是她没想到聂父会那么厉害,竟然直接昏倒。
幸亏几个老师傅也是有经验的,在他昏倒的第一时间有位高师傅扶了一把,没让聂父直接一头栽在地上,否则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呢。
作坊的管事也第一时间去医馆请荆大夫,又让人把聂父抬到安静的小房间,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耳朵的,好歹给弄醒过来。
聂父醒过来的时候一脸茫然,“这是咋啦?你们怎么都围着我呐?”
高师傅:“老聂啊,你这几天太累啦,刚才昏倒啦。”
聂父用力挤了挤眼睛,感觉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眼前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我觉得没事儿了,咱快回去干活儿吧。”他还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聂青禾摁住了。
聂青禾:“爹,你别乱动,等大夫过来。”
在聂青禾看来,聂父年纪一点都不大,只是人到中年而已,不管多累突然昏倒还是很严重的。
如果年纪大一些,怕是要怀疑脑溢血中风一类的,那很可能昏迷着醒不过来,或者醒了也是糊里糊涂的,要么就是瘫痪、偏瘫、手脚不能自如使唤一类的,不管哪一样,那都是很严重的。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聂父的头,给他喂了一点凉白开,又跟他说说话,免得他再昏迷过去。
万幸,聂父的意识一直清醒着,并没有糊涂,他就是一味的自责吓着大家了,又表示他没事,不能耽误作坊的活儿。
聂青禾就知道,他这是怕作坊辞退他。想想之前家里就靠他和聂母两个赚钱养一大家子人,他如果倒下了,那这个家立刻就会陷入贫困的境地。
现在她赚钱了,自然不怕的。
她安慰聂父:“爹,你就安心等大夫,不要操心别的。你要是强撑着去干活,回头又出点什么事儿,那于管事他们得多难受?你就不想想我娘和我们几个?”
于管事连连点头,“对啊对啊,闺女说得对啊,聂工啊,你可得注意身体啊。”
其他师傅也纷纷安慰聂父。
他们有的还有活儿,不能耽误,就赶紧回去继续忙。
只有一个常师傅,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聂父因病被辞退的话,那他就能顶聂父的位置了。他言不由衷地安慰了两句,对聂父道:“老聂啊,你看你闺女多懂事啊,小小年纪就去铺子里抛头露面赚钱,你也该歇歇享清福了。”
聂父就听不得人家说他闺女抛头露面,这个词汇后面跟着的潜台词就是男人没用靠女儿抛头露面养活,以后女儿都不好找婆家等等。平时这个常师傅就没少说风凉话,阴阳怪气的特别气人。
他刚想说啥,却被聂青禾摁住了。
聂青禾瞥了常师傅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常师傅要是想让家里女孩子来铺子做工,可以送来试试,也能赚些钱养家糊口,免得常师傅赚钱不够养家的,整天火气大酸气重。”
常师傅脸色一变,大声道:“你这个闺女怎么这么不懂礼节,我会养不起家要靠闺女抛头露面?”
聂青禾笑了笑:“在铺子里做的好,一个月起码有一两银子呢。不来算了,我找别人!”
生气?聂青禾才不会生气,要是她自己,她都懒得怼。只是常师傅整天跟聂父阴阳怪气,聂父显然受了影响压力更大,那她就替聂父出口气,让常师傅也生气生气,不是喜欢酸么,让你酸个够。
常师傅一听一个月有一两银子,顿时眼珠子都冒火,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候珍珠和洛娘子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林钱两位掌柜。
两人看了他一眼,常师傅不服气地走了。
聂青禾跟珍珠和洛娘子说一下,让她俩可以下工了。
洛娘子:“青禾,你是不是没时间去接小力,不如我去替你接吧。”
珍珠也忙道:“我和娘子一起。”
聂青禾也不矫情,跟两人道谢,拜托她们了。
洛娘子道:“咱们是好姐妹,不说客套话。”
等她们走后,过了一会儿,聂大力和三个学徒一起抬着荆大夫赶过来。
他们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把铺子里一个滑竿抬去把荆大夫和药箱给抬过来。
聂大力:“青禾,大夫来了,爹咋样?”
聂父忙道:“爹没事,又劳烦荆大夫。”
荆大夫呵呵笑着,“不劳烦不劳烦。”
这一路上坐着小伙子们的滑竿儿,真是又拉风又担惊受怕,他可真怕小伙子一个失手给他摔地上,好歹着到了作坊,他心跳还砰砰的呢。
他给聂父号脉,又问了许多问题,两刻钟以后开始写医案。
聂青禾问道:“荆大夫,我爹的病症要不要紧?”
原主摔下大坑,后来被贺驭救上来就是送到荆大夫医馆门口,是荆大夫和荆家娘子给治的。
荆大夫瞧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纳闷这丫头怎么瞅着变样了,他道:“幸亏发现及时,尚无大碍,切不可拖延了。你爹这是气血两亏,心肺肾阴阳失调,素日里忧思过度,又过于劳累,导致气血不畅,肌肤筋脉失却滋养,而阴亏于下,肝阳暴涨,自然又伤目,导致视力下行。”
他说了一通,看聂青禾跟聂大力一脸茫然的样子,便道:“主要是肝肾阴虚,伤及根本,需要用药加针灸,慢慢调理。”
听他这意思,并不是没救,聂青禾松了口气,“荆大夫,那我爹没有大问题吧。”
荆大夫:“无妨,从现在起好好调理,一年半载的就没问题了。”
一年半载还没问题?这得花多少钱啊!
聂父一听急了,“荆大夫,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就是太累迷糊了一下。”
他说着就想起来,聂青禾都摁不住他。
聂大力:“爹,你就听大夫的吧。趁着现在不厉害,一年半载的就治好了,非要厉害了治不了才学乖?”
聂大力平时为人憨厚,一直都在默默地干活,很少说闲话。这会儿他也是急了,声音都大起来。
聂父被大儿子这么一吼,顿时一怔,反而老实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老了,儿子闺女大了,都有主意,已经不是他们小时候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候了。
荆大夫笑道:“聂工,你闺女儿子这么懂事,多好,这是你的福气。你幸亏现在发病,要是再拖延个把月,昏倒醒过来那就得口眼歪斜,手脚瘫痪,再过俩月,昏倒可就不是那么容易醒的啦,那时候花多少钱也治不了啦。”
聂大力一听吓坏了,忙求荆大夫救救聂父。
荆大夫:“无妨无妨,这不是还没那么厉害么,现在就是有点中风的征兆,还没中风,所以你们爹呢醒了,神志清醒,手脚能动,只是眼睛目力受损,得针灸将养。”
聂父还想嘴硬说自己没事呢,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方才他以为是天黑才看不清的,现在发现屋子里已经点了灯的,可他只能看到一团黄光,竟然看不清灯的样子!
自己这是瞎了?聂父突然就慌了。
“大力、青禾,爹、爹的眼睛,眼睛看不见了!”聂父急了。
荆大夫:“你别急,别急,我不是说了么,要吃汤药加针灸,会治好的。”
聂青禾让聂大力陪着爹,她跟荆大夫去外面说话。
她问问荆大夫,父亲到底是什么情况,要不要紧。
荆大夫笑道:“别怕,就是我说的那样,要是治不好,回头你们去砸我的医馆。”
聂青禾忙道谢,“当初我就是您救的,现在又救了我父亲,荆大夫悬壶济世,是我们的福气。”
听她这么会说,荆大夫哈哈笑道,“小丫头说话好听,以后多说点,我爱听。”他跟聂青禾说聂父的眼睛针灸半个月就会有很大改善,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彻底好起码得俩月。身体长期亏损,还是要好好调理,否则以后复发那就是麻烦的,至少口眼歪斜的程度。
聂青禾表示自己会重视的,又问了一下大约的治疗费用,她好筹钱。
荆大夫:“针灸是老夫自己来,次数多诊费可以给你们减免些。但是汤药得去铺子配药,有几味略贵的药,怕是就便宜不了。不过你跟他们说是我的病人,他们也会有点数。”
他算着最开始这俩月,一个月再节省每天扎针吃药那算下来也得六两银子左右。第三个月症状减轻,汤药也会减量,针灸也没那么麻烦,差不多四两就够,第四个月估计二两就够,直到治好为止。
这是他给减免一些针灸费用,药材也尽可能不开那些贵的,实在不能替代的没办法,否则一个月十两也未必够呢。
这年代看病贵,吃药更贵,一个小康之家如果养一个病患,吃上半年就能把家底吃穷。若是家里有固定进项还好,如果是赚钱养家的劳力病了,那这个家会直接进入赤贫状态。
就聂父这个病,没有点家底的,根本不用想治好,只能瞎眼到死了。
聂青禾道谢,暗暗庆幸聂父发病的时机不错,若是太早,家里没钱治,若是太晚,病太重那就治不了了。
她再三道谢,又请荆大夫去给聂父先施针。
聂父满心都是自己这一生病不但不能赚钱,还得花钱,实在是亏大了。他一个劲地问荆大夫要花多少钱,贵不贵,要是太贵就算了,又问他的病厉害不厉害,要是不厉害,自己熬熬也能好的话,也就不用治了。
荆大夫见多这样的病人,随便敷衍一下他,只让他放宽心,扎几次针眼睛就见好。
聂大力:“爹,你就放心治病吧,病好了花多少钱都值当,病不好家里有钱又有啥用?”
聂父眼泪就流出来了,他不想拖累孩子啊。
聂青禾拿手帕给他擦擦泪,“爹,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咱家有钱,你治病花不了多少。主要是你得轻松起来,别想些不好的事儿,反而让我们放心不下。”
聂父:“好,好,爹不说丧气话了。你们都是好孩子,是爹不好。”
荆大夫给他扎针,因为病情和扎针部位的缘故,都是一些复杂又繁琐的扎针手法,费力而且慢,一刻钟才扎了三针,荆大夫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到最后,聂父头部、耳部、眼周、头顶、后颈、前胸、脊椎加上脚底、手背,几乎扎成一个刺猬。
聂青禾就安慰聂父:“荆大夫医术好得很,他说治好的病就没有治不好的,你就放心吧。从今儿开始,你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在家陪陪我娘就行。”
聂父一想自己一个月二两银子拿不到了,还得花钱,顿时肉疼得很。只是他现在眼睛不便,也没有办法干活,不同意也没办法,身体说了算呢。
荆大夫看聂青禾越看越稀罕,这丫头看着软,性子却干脆果断,有主意还有脾气,自己说治病的事儿她居然也听懂。
他试探道:“丫头,想不想去医馆学本事?我家大娘子一直想找个投缘的闺女把一身本事传给她呢。”
聂青禾忙道谢,却婉拒了,“荆大夫,我对学医没有什么兴趣呢,我就喜欢梳妆打扮那些。”
荆大夫很可惜,“学医能够悬壶济世,是大功德。”
聂青禾但笑不语。人生百年,说不定也就几十年,什么大功德不功德的,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本质是条咸鱼啊,不是大善人啊。
荆大夫也没强求,就是有点惋惜。
他俩儿子俩女儿,大儿子去外地拜师不在家。
二儿子对药材有兴趣对学医却没兴趣,打着骂着让学也不肯学,前阵子夫妻俩终于接受这个现实让儿子去药铺上工了。
大女儿倒是乖巧,从小跟着学一些药理医案的,但是没有什么天分,只能背药方,却不会灵活诊断,已经订了亲年底也就出嫁了。
小女儿倒是聪明,可学东西又丢三落四,一点都不专心。她学艺不精,心气儿倒是高,就想着当个女御医进宫给皇后妃子看病,要么就是嫁给王孙公子当个高门夫人,满脑子天马行空的不切实际的臆想,夫妻俩也放弃了。
现在医馆里培养了几个学徒,虽然都算听话也能吃苦,可学医这事儿天赋很重要,他没看到一个天赋突出的。
荆大夫给聂父扎的针,留针时间不同,有的一刻钟,有的两刻钟,还有一些需要半个时辰。
聂青禾还挂念着小弟呢,就让大哥陪着荆大夫,她去前面看看。
洛娘子和珍珠已经接了小力回来,因为不知道聂父治病什么样,吓不吓人,所以就没让小力过去看。
小力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乖巧地坐在那里,小手不安地扭着。
一见到聂青禾,他立刻跑过来抓住她的手,把脸放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
聂青禾摸摸他的脸,示意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她跟洛娘子和珍珠道谢。
洛娘子笑道:“你还跟我们客气。”
聂青禾告诉她们父亲没有大碍,吃药扎针就能治好。
两人也松了口气,都说聂父肯定会好的。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聂青禾就想让她早点回去,“只要姐姐家里没事儿,白天就可以来这里给我们帮忙。”
洛娘子满心欢喜,“我指定来的。”
聂青禾和珍珠送她出去,就见阿大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道旁,安安静静的,估计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上去跟阿大打个招呼。
阿大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跟聂青禾问好,又道:“我们公子也问聂姑娘好,多谢聂姑娘。”
昨儿要不是聂姑娘上门帮忙,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真的不知道怎么哄洛娘子,而洛娘子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又不肯找丫头就近伺候,也没人说体己话。现在认识聂姑娘好了,表小姐终于有人说话了。
聂青禾笑起来,示意他不必客气。
洛娘子上了马车,跟她们挥手再见,路上她对阿大道:“聂姑娘的父亲病了。”
阿大恭恭敬敬的,“娘子,要小的去延请名医吗?”
洛娘子:“不用,就是咱总得上门探望一下吧?”
阿大:“那小的去备礼。”
洛娘子:“不用你,让你们公子去。”
阿大犹豫道:“公子怕是不知道买什么。”
洛娘子切了一声,“他不是很会买点心吗?”
阿大就不敢说话了,喘气都得小心翼翼的。
他们到家以后,贺驭并不在家,洛娘子去他屋里转了一圈才回去自己院子。
三更天,贺驭回来,阿大立刻汇报今天的事儿。
阿大:“表小姐刚才来您房间了。”
贺驭有些紧张,“她做什么了?”
阿大:“没做什么,就冷哼了好几声,然后就走了。”
贺驭:“…………”
阿大:“公子,聂姑娘的父亲病了。”
贺驭:“那你备礼代我去探望一下。”
阿大:“公子,您不去?”
贺驭:“表姐去不就行了?我也要去?”
他从小就不喜欢走亲戚,除了舅舅家,其他亲戚他一律不爱去,尤其谁家病了谁家结婚生孩子还是办丧事的应酬,他特别不爱去。他寻思自己和聂家也不是亲戚,去的话是不是师出无名,会被人说心怀不轨?不过表姐和聂姑娘有交情,都是女子,她去倒是合适。
阿大:“公子,刚才人家聂姑娘还问您好了。”
贺驭:“你去备礼,明儿我陪表姐过去一趟。”
阿二冷漠脸,“公子,金关所赵千户要来给您请安。”
贺驭:“让他在驿馆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