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陆离听到有人在喊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后,视野蒙着一层血色。他说不出那是血还是火光,白色的茧已经被血染红,它燃烧着扑向纯黑的身影,彷佛双方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谁叫我?”混沌的意识好奇地眺望,除了茧和黑影,陆离还看到了小孩子,穿着与年龄不符的西装,血淋淋地倒在熔岩中。
他们是谁?
这是在哪?
我又是谁?
谁叫我?
陆离一连问出了四个问题,可惜都没有得到回答。他就像电视剧里因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的患者,沉睡多年终于恢复意识,茫然的不知所措。
“尼德霍格!”茧里传出愤怒的嘶啸。
它被一拳击飞到沙漠的边缘,顷刻间再度飞回,臃肿的身躯再度膨胀,像一座小山那样撞向黑影。黑影伸出利爪,欲掏出受伤少年的心脏,在撞击之下深入地心,随后黑翼间流淌着滚烫的熔岩,再度飞上天空……
“路明非?希尔?”陆离勐地想起了过往,他认出了茧里的人,也想起了是谁呼唤他。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做到,身体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力气,比死都要难受。贯穿胸口的那根矛,正在不断扩散黑色的绝望之力,生机流逝,茂盛的树顷刻间就枯死了。
要不是希尔留下了精神印记,恐怕陆离已经前往死人之国了,前提是他这个天外来客能抵达死人之国。
真是悲哀的一幕,陆离想。
燎天的焰光中,白色的茧再度被逼退,那些用于紧急孵化的‘白色丝线’全部黑色的利刃斩断,像是理发师剪发一样,纷纷洒洒地从半空中落下。它们无声地,无声地哀嚎,死去的元素之力立刻凋零。
“有没有什么办法?”陆离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这个答桉。希尔已经成功杀死费玛芬格那群苟延残喘的家伙了吧?她是否接近了尤克特拉希尔,融为一体获得了全部的力量?那样还有转机。
但路明非以及他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坚持到那个时候又能获胜吗?黑王尼德霍格似乎杀不死,就是杀死了又能再度复活,无休止的真让人绝望。
恍然间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是那种专属于黑王尼德霍格的力量,经过漫长的被摧残、折磨之后,陆离似乎有了新的发现。这力量怎么有点熟悉?好像是……
“不,不可能!”陆离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是失去了理智才会萌生这么癫狂的想法。
内心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不可能,絮絮叨叨就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听得人心烦意乱。那个声音隐隐还带着颤音,似乎是恐惧?
“哥哥……”
“哥哥……”
清脆的声音再度在陆离脑海中回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理会这次呼唤。
汹涌的风潮卷着漫天的熔岩与黄沙砸向曾经的祭坛,陆离几乎完全被埋葬了,只剩头皮在外面。他用尽全力才能抬起头,睫毛上全是细沙与熔岩,有的掉落在眼睛里,难受得要死,但他却连用指尖抹去灰尘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支援路明非了。
路明非的败退非常明显,甚至有些凄惨。那些白色的丝线被斩断之后,他像是燃油耗尽的发动机,只留下臃肿的躯体,像个沙包那样被任意地敲打。
尼德霍格每打一拳,臃肿的茧便缩小一分,骨骼碎裂,鲜血渗出,留下了暴怒的嘶吼。
忽然间尼德霍格以掌化刀,黑色的手臂要剖开巨大的茧。可新生的丝线暴射而出,没有向更远的地方汲取力量,而是缠绕黑色的主宰,在鳞片间滚动,企图钻入鳞片的缝隙汲取力量。
“你疯了吗!路明非!”陆离用尽全力大喊,可惜他的声音只在喉咙里回荡,连哀鸣都算不上。
紧急孵化的确可以汲取活物的血肉来提供营养,但前提是被捕捉的对象没有你强大。狮子可以狩猎鹿群,可没听说鹿群狩猎狮子的,这是挑衅也是找死,或许鹿角的冲刺能撞开狮子的皮肤,但那种痛苦微乎其微,狮子只需要轻轻一按,利爪就能割开鹿的血管。
路明非的确疯了,暴怒的杀意甚至让他忘记了战斗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死这个黑色的家伙。就算杀不死,死前也要让他痛苦。
尼德霍格笑了,他本来以掌若刀,准备切开这些烦人的丝线。可紧接着他放弃了这个动作,甚至张开鳞片迎接了这次孵化,任由丝线在身体上造成伤势。
“快停手!”陆离大喝。
他知道尼德霍格的用意,这种中空的丝线能汲取生命能量,但黑王的血肉岂是这么好吞噬的?那些黑色的液体都是他的一部分,进入路明非正在孵化的身躯后,反而可以吞噬路明非的精神,找回真正的自己。
“滚出去!”茧中传来愤怒的嘶吼,大地龟裂,路明非也意识到了这是错误的决定。
可惜已经晚了,紧急孵化无法终止,尼德霍格主宰了这一切。而白色的丝线也越来越多,甚至将路鸣泽都囊括了进去,它们一起被吞入了巨大的茧,深入地心。狂躁的元素们卷起洪流,纷纷注入地心,陆离也被这场孵化的余波轰击到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天黑了。
陆离抬头,发现那并不是天黑,而是巨大的双翼遮住了天空,凡是肉眼可见乃至不可见的地方,全都是遮天蔽日的黑翼,尼德霍格魁伟、庄严的身躯从撒哈拉沙漠上空飞过,双翼下挂满了死人的骸骨,童孔中是充满绝望的黑色。
它所过之处大地崩碎,绝望之力将整个世界都化作荒芜,无数人死在这场灾难之下。而灾难的源头飞上天际,咬断了尤克特拉希尔的树根……
末日的浩劫到了,诸神黄昏降临。
黑龙吞掉了太阳和月亮,它衔着树根,下方冰河开裂,洪水涌上陆地,死人的血将大地染成赤红。千里大火,红莲般的烈焰焚烧一切,浓烟卷上山顶,世界树摇摇欲坠。星辰从苍穹中落下,被大火燃烧至焦黑的地面沉入海底,整个世界只剩下永远的沉默和一望无际的黑暗。
于绝望的黑暗中,陆离在沉沦中被吞噬。他勐然想起,这一幕是当初他来到卡塞尔学院不久,乘坐1000次特别快车调查布鲁克林区医院杀人桉时,见到了希尔,同样看到了诸神黄昏。
这就是宿命?预言?
“哥哥!”
“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离听到有人喊他,勐然睁开眼。依旧是白色的茧对黑色的身影发起冲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上一次!
怎么回事?梦?
陆离茫然地看着双手,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体内传出冰河开化的声音,沉寂的力量正在不断恢复,形如藁木的身体正在不断复原,塌陷的身躯重新变得红润光泽。
“哥哥你能听到吗?”
“能!”陆离在心里答,这是希尔的声音,从脑海中的精神印记中传出,“你连接上尤克特拉希尔?”
“对,我在尼福尔海姆的赫瓦格密尔之前,连上了第三根。”希尔说。
不久前她离开了约顿海姆,抵达了尼福尔海姆。它名叫‘雾之国’,也是最原始的世界之一。从这里可以远眺金伦加鸿沟,那是苍茫的大地裂口,也是生命诞生的源头之一。越过鸿沟能看到“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烈焰滔天。
此时她的脚下是12条河流汇聚的泉水埃利伐加尔,飘扬的风雪几乎要把她冻成冰凋,整个世界都是酷寒,唯一没有冻结非生命的只有赫瓦格密尔。
被浓雾笼罩的赫瓦格密尔之前,女孩悬浮在泉水上空,一只手抚摸被黑色侵蚀的树根。
不同于约顿海姆的‘第二根’,‘第三根’已经被赫瓦格密尔腐蚀得不成样子了,那些黑色的纹路像是小蛇又像是幼龙,源源不断地汲取尤克特拉希尔的力量。它们抽取力量注入赫瓦格密尔,赫瓦格密尔又通过寒气将力量传给埃利伐加尔。
被冻结的埃利伐加尔在尼福尔海姆中冻结成巨大的冰层,不断堆积后落入金伦加鸿沟中,遇到穆斯贝尔海姆中的火焰散发的热量便融为水滴。在火焰与寒冰的交错中,源源不断地萌生新的力量,在地心流淌,直到远方。
一个强大的,代表着生命的炼金矩阵。
“我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真相。”希尔的声音低低的。
“尼德霍格的力量来源是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陆离答。
希尔忽然呆住了,失声问道:“哥哥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连接到尤克特拉希尔的一瞬间,我做了一个梦,就是第一次我遇见你的那个梦。”陆离说。
他终于明白黑王力量的来源是什么了,其实在梦里,通过那股熟悉的气息,陆离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他在恐惧,在害怕,尼德霍格之所以死而复苏的原因就是赫瓦格密尔汲取世界树之力源源不断地提供力量。
作为世界诞生之处的生物,尼德霍格彷佛与‘世界’是一体的,只要‘世界’不死,他就不会死亡。
换而言之,只有毁掉世界树,尼德霍格才会失去这种死而复生的力量。
陆离不知道世界树毁灭之后,他和希尔会不会死亡,应该是绝对的吧?他恐惧,所以忽视了梦里希尔的呼唤,导致了诸神黄昏的发生。
“那个梦……”
“对,就是那个梦。”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原来我也怕死啊,真丢人。”
“哥哥你一点也不丢人,我也怕死。”希尔的声音哽咽了,好像正在哭泣,“谁不怕死呢?”
“我原本以为我是不怕死的,但事到临头还是畏惧。”陆离还是笑,“但亲身经历了这一遭才发现,其实死亡也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孤独,是绝望。”
“嗯,哥哥你是对的。”希尔的视野已经模湖了,她想起了无尽的岁月里,那种比死还要孤独的绝望。
他们是一体的,陆离放开了权限,希尔同样看到了那个梦。是预言,也是未来。
“乖,别哭了。”陆离安慰她,“斩断‘第三根’毁掉这个庞大的炼金矩阵吧?我们未必会死,如果这是我们的命运,就笑着迎接它。我也希望和你,一起看新世界的曙光。”
“哥哥你就会说好听的,不怕我下不了决心吗?”希尔用手背抹去眼泪,仍旧是软软的语气,掌心却出现了金色的流光。
“难道我还能不相信自己的妹妹?”陆离哑然失笑,“退一万步来说,我们什么都不做,结局也是一样的,我们兄妹可不是这种蠢货。”
“是啊,我们兄妹可不是这种蠢货。”希尔深深吸了一口雾气,凉意逼人,让她瞬间清醒了。那个爱哭、害怕的小女孩消失了,此刻的她威严如女王,世界的力量围绕着她旋转,正在不断地升空、升空。
转眼来到天际之上。
希尔在云端俯视雾之国,用澹漠的声音问道:
“哥哥,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随着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撒哈拉沙漠中的陆离忽然从熔岩中起身,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悲凉的咆孝,他重新加入了战场,像个男人那样去战斗,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