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守护者如水一般在城中散开,伴着高声的安抚。
“不要惊慌。”
“是打雷。”
“没有侵袭。”
“城主就在城中!”
“大家不要怕。”
守护者们的安抚如同冷水注入沸水中,让城池渐渐恢复了平静。
伽罗站在无尽外,再确认城池外没有其他异样,稍微松口气,视线落在眼前坍塌的洞窟上,神情沉沉,手中握紧破魔弓。
“城主。”四个驻守长老从内疾步而来,“查看过了,没有损坏,也没有任何异状,连生人的气息都没有,更没有劣化魔种的气息。”
“城主说的上边灯灭了,或许是雷电导致的吧。”一个守护者说,“一多半的灯都灭了。”
上边的灯火是在那团雷电之前就灭了,伽罗心想,但现在也不便再多说,千窟城已经屡次出事,稳住人心最要紧。
她点点头不再追问,再看坍塌的洞窟,神情痛惜。
“幸好是门外的。”一个守护者长老心有余悸说,“里面没有存放书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伽罗没有觉得这是幸运。
这次打雷击毁了外边的洞窟,下一次呢?无尽的其他洞窟万一没那么幸运呢?
而且千窟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雷?
这里是荒漠中心,一年到头下雨都没几次。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雷。
“是什么引起打雷,莫非是被触动了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的守护者们一阵骚动。
“城主!倒塌的洞窟下有人!”
......
.......
一层层碎石沙土被掀开,围在四周的守护者们神情也越来越戒备。
自从千窟城出了事,已经不许任何人进城,无尽这边更是日夜值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鸟雀都飞不过来。
大半夜的倒塌的洞窟下竟然压到人?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挖到了!”
守护者们喊。
伽罗看过去,眼睛眯起来,咿?
首先露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木杖,这个木杖——
“里莱先生?”伽罗说。
随着伽罗声音,更多的土石被挖开,里面的人也被拉了上来,身上头上脸上都是沙土,狼狈不堪,但很多守护者也都认出来了。
果然是里莱!
里莱似乎陷入了昏迷,被守护者们呼喊几声才幽幽醒过来,视线有些茫然。
伽罗走过来,俯看他。
里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恢复了一丝清醒,还有些惊讶,喃喃:“城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她该问的吧,伽罗看着里莱。
“里莱先生。”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
......
伽罗神情平静,但眼神毫不掩饰戒备和审视,四周的守护者们也剑拔弩张。
里莱心里骂了声该死,但脸上丝毫没有惊慌。
“我——”他眼神茫然,似乎在回想,“我,我在这里做什么?哦,我睡不着,唉,看到千窟城这般,我就走到这里,看到这个洞窟里壁画精美——”
他说着终于想起来什么了,人坐起来,伸手在身上摸索。
“我的画,我的画——”
他从胸前掏出一个卷轴,卷轴上沾染了沙土,但完好无损,里莱狼狈苍老的脸上瞬时浮现笑容,人也重重的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打开。
“太好了,太好了,我及时将它放进怀里,没有被砸坏。”
卷轴抖开了,伽罗以及守护者们看到其上虽然只有半幅画,但都认出是这个倒坍洞窟里的壁画。
无尽门外的镇守洞窟没有藏书,上面绘有壁画,描述贤者们传授神明知识的场面,千窟城的小孩子最初接触贤者知识,就是从看壁画开始。
伽罗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脸色稍缓:“先生画这个做什么?忙了一天了,也该早点休息。”
里莱坐在地上摆手:“在城里走了一圈看到处处惨景,我哪里能睡得着,心中苦闷晚上走到这里追忆往昔,看到这个洞窟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心里更恨劣化魔种,这要是真烧毁了,如此精美的壁画就没有了,于是想把壁画誊画下来——”
又看四周。
“怎么回事?我听到一声雷鸣,看到一道闪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洞窟怎么塌了?难道是被雷劈的?”
说着满脸痛惜。
“我还没画完呢——”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砂石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扒拉,似乎想要从碎石上找到残留的壁画。
伽罗默默的看着他,一双眼在思索着,辨别着——
里莱感受着锐利的目光在身上巡视,莫名的有些紧张,似乎这个伽罗真能看穿他。
不可能的,他伪装的很完善,无可挑剔——
“城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守护者们的喊声。
“这里有人!”
......
......
竟然还有人?
今晚是怎么回事?
伽罗震惊又有些愤怒,她这个城主做的,让无尽如同漏风的破船一般。
里莱也很惊讶,除了他竟然还有人摸过来?
几个守护者抓着一人从另一边疾步而来,这个人垂着头,他的头发乌黑垂顺,手脚瘦长,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人。
“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被飞起的砂石盖着。”守护者们说,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垂着头没有反应,似乎昏迷。
架着他的守护者将他用力的摇晃:“醒醒!”
随着摇晃,那年轻人醒过来,慢慢的抬起头,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有一双黑亮的眼,在灯火照耀下闪闪。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伽罗,神情似乎有些怔怔。
伽罗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半夜进想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她,怔怔散去,嘴边浮现笑意,说:“我是千窟城的人啊。”
伽罗看着年轻人,她过目不忘,千窟城的居民就算是不会说话的孩子,她只要见过就有印象,而这个年轻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千窟城的人。”她淡淡说,“否则我作为城主,不会不认识你。”
年轻人嘿了声:“我没说清楚,城主,我曾经是千窟城的人,我出生在这里,很小的时候跟着商人们离开了,现在刚回来,所以你不认识我。”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瞎编的,一个守护者皱眉问:“现在千窟城遇难,你回来干什么?”
人人都避之不及呢。
年轻人轻叹一声:“正是因为听到千窟城出事了,我才回来的。”他看向伽罗,“千窟城是我出生的地方啊,不管我走多远我都牵挂着它,听到出事了,我立刻就赶回来了。”
他的眼神清明,神情坦然,说话不急不缓,整个人的气息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温润。
伽罗愤怒的情绪也莫名的被抚平了。
一旁的里莱眼神微微闪了闪,这个年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在意,不过现在出现倒是个当替罪羊的好人选。
他在后轻咳一声:“年轻人,你回来怎么不回家?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碰触了不该碰触的?突然打雷了,你看到了吗?”
是啊,适才的雷太奇怪,他们也都不相信这是雷,此时被里莱提醒,都想到了,莫非是无尽被触动了什么禁制,大家都还记得那日城主舍身化作屏障,那些劣化魔种在其中呈现的惨状。
守护者们的眼神瞬时更犀利,伽罗眼神再次审视。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她问。
年轻人依旧不慌不忙,还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伸手一指:“我家住在城东第一千八百号洞窟边上,房子已经不存在了,我离开家的时候还很小,也没个正经名字,当时街坊邻居都喊我红小子,我在外漂泊的时候,起个名字,叫乾。”
听了他的话,伽罗转头吩咐守护者们:“把他带去东城那边问问,有没有人认识他。”
守护者们立刻将还要说什么的乾拎起来带走了。
里莱提着心也放下来了,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打雷,洞窟坍塌,意图不轨等等猜疑都想办法要扣到这小子的头上了,自己就平安无事了——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都是没轻没重,这么要紧的时候,大晚上还乱跑乱逛。”他摇头叹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城主,我认为此时此刻千窟城很危险,一定要严肃秩序——”
说着再去看倒塌的洞窟,满脸痛惜。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伽罗对他道谢:“里莱先生说得对。”不过,她没有再说下去,对身边的守护者吩咐,“里莱先生受伤了,带去让大夫诊治,千窟城此时还很危险,务必不要让里莱先生再一个人,你们要时刻守护着他。”
什么?这也是变相的盯着他,里莱顿时有些焦急:“城主,不用的,我没——”
但没事还没说出来,也被守护者们带走了,跟乾被带走的区别是,他是被搀扶被热情的呵护。
“里莱先生,不能大意,一定要让大夫看看。”
“是啊,里莱先生,你可不能出事。”
虽然有能力将这些守护者甩开,但里莱不能这样做,否则就暴露了,只能眼睁睁的被拖走,看着伽罗和无尽消失在视线里。
这个该死的伽罗!
无尽恢复了安静,城中随着守护者们的巡查宣告,民众喧嚣也渐渐沉静。
虽然父亲舍了命,但千窟城的危机并没有解除,父亲已经不在了,千窟城的生死存亡就在她身上了。
伽罗收回了视线,让守护者们巡查,自己则再次走向无尽,将熄灭的灯一一的点燃,夜色和灯火的交辉下,高高台阶上女孩子的身影孤孤单单又坚定挺拔。
......
......
天亮之后,民众虽然还在议论昨晚的事,但没有那么害怕了。
只要不是劣化魔种再来就好。
守护者们也带来了里莱和乾的消息。
里莱除了一些磕碰没有其他的伤,乾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
“城东那边有老人还记得红小子,父母早亡,后来跟着商人走了,还以为死在外边了。”
“我们带着他见那些老人,老人说的往事他也都对的上。”
那就是没问题了,看着里莱和乾的人可以收回来了吧,守护者们看伽罗等候她的吩咐。
伽罗笑了笑:“身份对上了,不一定就万无一失,身份是死的,人是活的。”
所以城主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守护者问:“那要继续关着他吗?”
伽罗又摇头:“乾是千窟城有难后奔来的游子,里莱先生是我们请回来的朋友,如果将他们关起来查问,会寒了人心,也会让民众们惊慌,所以——”她看着守护者微微一笑,“派人私下盯着他们,查看他们的行迹。”
......
......
“里莱先生,您多休息一下吧。”
看着里莱走出了治疗室内,守护者们劝着。
“医生都说了,没事。”里莱无奈的说,将木杖顿了顿,叹口气,“时不我待,我有太多事要做了,我要把洞窟的壁画都画下来,否则再遇到雷电,劈毁了洞窟,就太遗憾了。”
听他这样说,守护者们肃然起敬,对他施礼:“辛苦里莱先生了。”
不再阻拦,目送里莱走开,也没有再跟随。
而与此同时,乾也被解开了绑着手腕的绳子。
“相信了吧。”他说,指着四周,“这里真是我熟悉的地方,我现在闭着眼就能走。”
说着果然闭着眼向前走去,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一个守护者要追上去,被另一个守护者拦住,摇了摇头,又一摆头,一行人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闭着眼的乾摇摇晃晃向一个巷子试探着拐去,回头看了眼,发现守护者们都走了,撒脚冲进巷子里跑了。
这一天,乾都在到处游逛,东走西走,这里看热闹那边看热闹,追鸡撵狗——对,他得到了一条狗。
这是一条老猎犬,属于一个老猎人,这个老猎人在千窟城劫难那晚不幸遇难,老猎犬也瘸了一条腿。
失去主人后,老猎犬一直守在家里,不吃不喝。
乾跑过去,扔了几块肉,一直不让人靠近的猎犬,竟然吃了他扔的肉,然后起身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到处游逛。
总之,乾这个年轻人的一天,无所事事四个字就可以概况,盯着他的守护者都忍不住皱眉,觉得盯着他都是浪费时间。
而盯着里莱的守护者感受则不一样了。
里莱拿着笔和画纸,在城中的洞窟里画画,很多小孩子围着看,里莱一边画画一边给小孩子们讲述壁画里的故事,俨然是一个教学场面。
他就这样画和讲述了一天,一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简单的吃了点饭就睡了。
夜色深深,帐篷里的灯熄灭很久之后,有人掀着一条缝往内看。
里莱侧躺,发出轻轻的鼾声,睡的沉沉。
那人放下帐篷,对其他人摆摆头,几个人便走开了。
在城东的一个简单搭起的窝棚下,乾也摊平了手脚酣睡,那条黑色的老猎犬趴卧在身边,也睡得沉沉,跟着这个年轻人跑了一天,老猎犬似乎也累坏了,以至于当有人接近时,猎犬眼都没睁开,乾当然更睡的毫无察觉,翻个身发出几声呓语。
窝棚外的人摇摇头退开了,对乾这个年轻人他们都懒得有什么想法了,倒是对这条老猎犬很感慨,老猎人死了后,这条老猎犬也废了。
千窟城陷入了沉睡。
伽罗点亮了无尽的灯,站在高高的无尽俯瞰沉睡的千窟城。
她没有去休息,沿着台阶走下来,来到广场上,走到三个玻璃罩前。
“城主,我们一直守着呢。”一个守护者说。
一直守着其实也没有用,不能让它们恢复如初。
伽罗站在玻璃罩前,看着其中散落着书册。
说书已经看不出来是书了,就像一堆废纸,有的纸碎裂一片片,有的焦乌卷曲,脆弱的风一吹就要化为乌有。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书吗?”她轻声问。
守护者摇摇头,书已经被烧的看不到书名和内容了。
“这是《须弥之境》、《金庭经释》和《窟文碑拓》。”伽罗说,“这三本书是千窟城最古老的典籍,在书里记载了无尽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存在。”
她的手轻轻抚上玻璃罩。
“没有了它们,我们就像是失去了根的大树。”
失去根的大树会怎么样?守护者们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神情有些哀伤,但——
“城主,你一定能修复它们。”他们说,眼中满是期待。
有城主在,千窟城就一定能度过危机。
伽罗看向他们,一笑:“没错,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
守护者们握紧了拳头,有城主在,什么都不怕。
伽罗让守护者们守好岗,便转身离开了,转过身,脸上的笑瞬时散去。
有城主在——
大家这样的信任她,就像信任她的父亲那样。
但父亲不在了,她真的能解决千窟城的危机,修复好这三本书,让无尽恢复如初吗?
伽罗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不管怎么样,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