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幽静别致的小院内,弈星跪坐在棋盘前,低声道:“老师,弈星无能,任务已经失败了!”
阿离抱着破破烂烂的花伞站在旁边,长长的耳朵已经垂下,沮丧道:“星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阿离动作太慢,才会……”
一旁松树下的男人也咳嗽的两声,道:“狄仁杰的难缠之处,远超我的预料,是我事先的情报准备出了问题。我应该预先打探到昨日狄仁杰加班处理扶桑使节团之事!”
明世隐站在棋盘对面,凝视着棋盘,突然一挥袖转过身来,温和笑凝视着远方道:“这并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做到了最好,但总有一些事情,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就算是卦象,也无法算尽人心。”
“但老师,如果我可以多算一步……”弈星抬头焦急道。
明世隐伸出手去,按着少年的头,声音清冷却温柔的说道:“围棋之上,纵横各十九行,共三百六十一点。棋局结束之后,每一个点都被填满,只存在黑白两种状态。你可知穷尽一切棋局,总共有多少种结果吗?”
弈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低头以黑白棋子的筹码,开始计算围棋的全部答案。
“一共……一共是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约等于四点七乘以十的一百零八次方!”
弈星抬头,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大的数字!
旁边的阿离还在傻傻的掐着手指,男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抬起头来,听着弈星很快算出的数字,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根本数不清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仅仅是围棋的胜负,便有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之多,但这些结果只有两个答案,胜或负!”明世隐拂袖站起道:“而围棋的所有变化,不过是在这纵横各十九行,共三百六十一点上,增加第三种选择——空!”
“也就是说围棋的一切变化,也只有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种!”明世隐声音淡漠,明明院子里有四个人,却好像是他和弈星的独角戏。
男人不屑撇撇嘴,抿了一口腰间酒壶里的长乐春,随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泛起病态的潮红。明世隐只是微微回首,看了他一眼……
弈星已经算不出这个数字的意义了!
他只知道即便是长安中的一切,乃至整个王者大陆的所有存在,都填不满这一个小小的棋盘!
“一阴一阳之谓道……”
“简简单单的黑白两种棋子,便能衍生出我等永远也无法穷尽的数字。”
“但这犹如无穷宇宙般的变化,落于棋盘之上,又仅仅只有两个答案!”
明世隐平静道:“那便是——胜负!”
“没有了胜负,棋盘中的宇宙也就没有了意义。正如万物起源与阴阳,也终结于阴阳!”
明世隐拎起手边的法器,魔道的伟大力量化为无穷卦象,最后在法器之中,简化成最简单的阴卦和阳卦!
看着这法器之中卦象丛生的玄妙变化,公孙离一脸崇拜,耳朵一颤一颤的极是好奇,男人眼中却有一丝凝重,他凝视着明世隐掌心悬浮的法器,目光之中隐隐有一丝忌惮之色。
“纵横十九道内的,除了无穷宇宙,亦是人心算计!围棋的变化,穷尽天下人的心力,能算出其中万一吗?所以,这终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游戏。”
明世隐缓缓冷笑道。
弈星微微低头,看到手中的棋盘纵横之间隐藏着无穷的变化,仿若将整个宇宙都藏入了其中。
“没有人可以算尽一切!”明世隐背身负手道:“这次失败了!下次再赢回去就是了!我也曾失败过……”
明世隐背对着弈星,眼中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神色,蕴藏着一切崩塌之后的绝望。
他低声道:“只是,不要一败再败!”
“因为失败的代价,总是让人痛彻心脾!”明世隐背对着弈星,没有回头,此刻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中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神色,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一切崩塌之后的绝望,就像极致的黑暗衬托出不能容忍一丝杂质的纯白!
弈星和阿离闻言连忙低下了头,男人只是默默的喝着酒,站在一旁,听明世隐却只是淡淡平静道:“这局棋还没有下完,胜负言之尚早!阿离、影子……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阿离乖巧的点头,扯着男人的袖子便把他拉了出去,男人懒洋洋的喊道:“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一份,人家大理寺也是给俸禄的,就算在反派组织,也得按劳付薪啊!”
“玉环姐姐会给你结清的!”阿离小声喊道。
男人叹息一声:“她冷着个脸的样子,让人拿钱都开心不起来!还是和小星星下彩棋赢钱有意思!”
两人的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远离了小院,“别再出千作弊骗阿星的零花钱了!”阿离中气十足,大声道。
男人的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一些:“你别胡乱说话,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没有作弊,你怎么可能下的赢星?而且玉环姐姐说过,有一次看到你换棋了!所以她才给你脸色看……而且尧天是为了让所有人幸福,才建立的,你为什么只知道钱?”离开小院的公孙离背着修好的花伞,转头去问男人道。
男人凝视着眼前,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道:“想让所有人幸福,就得先让自己幸福起来吧!”
他瞥了公孙离一眼:“没钱,怎么幸福?”
两人渐行渐远,留在院中的明世隐表情却越发的幽深莫测,他缓缓开口道:
“但我是如何教你的?”
弈星缓缓开口道:“一个棋手眼中应该只有胜负,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你应该算得清楚每一枚棋子的价值!”明世隐冷冷道。
“棋盘之上,唯有胜负。除此之外一切的情感,无论是同情、畏惧、怨恨、喜悦还是尊敬,都只是胜利的阻碍而已!当你算清每一颗棋子的价值,从容取舍,胜利便握在你掌中。除胜之外,黑白没有其他价值。弈棋之道,不可不胜!”
明世隐缓缓起身,回头看着远方巍峨耸立,俯视长安的太极宫。
他眼神渐渐深邃,没有回头,的平静道:“所以,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弈星肃穆起身,道:“是!老师!”
他脑海之中回忆起今天在秘阁之中说看过的情报,虽然许多时候只是匆匆一撇,但许多关键之处,已经被他记在脑海中,这时候,看着面前的棋盘,一个计划渐渐在他心中成型。
“我已经准备好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一次,我会为老师赢取胜利的。”
明世隐转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但话音刚落,弈星便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微微乱了!
他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重复道:“这一次,星会为老师赢取胜利的!”
“那就去做吧!”明世隐淡淡道:“舍弃那些没有价值的棋子,冷酷的算清一切,最后从容的赢取胜利。现在,不过刚刚开局而已!”
…………
“狄大人,还没有休息吗?”
经过这惊心动魄,让大理寺满地狼藉的一晚,李元芳终于处理好了后面的事,写了一大堆的报告文书,回宿舍时看到秘阁有灯光透出,打着哈欠,进来看了看。
就看到狄仁杰正坐在福伯的桌案前,点着灯光,凝视着眼前秘阁保护下来的犯罪现场。
他右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我在想,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狄仁杰眉头微皱,秘阁是大理寺防备最森严之所,竟然让贼人闯入了其中,若非他足够警醒,险些闹出了大案子。
若是让人知道,负责守卫长安,专破重案大案的大理寺被贼摸了进来。还不知道鸿胪寺那些家伙会怎么笑话呢!
元芳闻言一个激灵,连那一丝睡意都抛在了脑后,紧张兴奋道:“狄大人,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狄仁杰看着李元芳眼睛里冒星星,想到元芳被自己带进大理寺许久,忙得都是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案子!好好的一位调查大案要案的大理寺探员,整日却只能和鸿胪寺的武侯们混在一起,也是不容易。
他起身来到了两人闯入内阁,与盗贼正面相对的位置。
“今夜闯进来的两人之中,身材纤瘦的应该是一个女子,其敏捷过人,从我们与她正面相对,到两人逃离,她掠过了我们二十六位守卫,无人能挡。进入秘阁时,更是从极为狭窄,孩童都难以钻入的天窗潜入了进来,甚至亲手打开了隐藏金匮的机关!”
狄仁杰看着秘阁中心那朵盛开的宝相花,秘阁的书架机关重重,旁人不知规律,就算想要找到存放的相应情报都很困难,更别说在层层掩护之下的金匮了!
金匮之中藏着大理寺最重要的那些情报——昔年李氏皇朝衰败之谜!更早以前的杨氏皇朝隐秘!长安各大坊市机关密道总图!以及女帝陛下的相关情报!乃至长安这座机关之城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是这些情报被盗走,哪怕只是开启金匮,盗走任何一份,都会危急长安的安全!
“如此身手过人,我已经让人去调查历年来各地出现过的女飞贼!”
李元芳激动道:“狄大人,我可以去打听!”
狄仁杰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那里正放着一份历年以来落网和未落网的女飞贼档案……这样的档案,大理寺当然会保存,而且就在旁边的书架上。
李元芳顺着狄仁杰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微微失落道:“狄大人查到了吗?”
狄仁杰抵着下巴,缓缓摇头。
“她也不一定有前科!”狄仁杰道:“寻常的飞贼,都是去偷盗财物,最害怕的便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有什么财物可以偷?所以这人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密探!而且,元芳你注意到她手里的伞了吗?”
“那把花伞?”
元芳显然还记得那把在贼人手中,无比灵活,挡下了四面八方弩箭的花伞!
“是的!这不是寻常的雨伞,而是表演用的花伞。”狄仁杰高挑的身材微微后仰,凝视着现场,负手道:“这样的人,若是以舞姬、歌姬的身份为伪装,显然更容易接触到情报!”
“而且舞姬学习舞蹈,可以名正言顺的练习柔术,有这样的身手也不奇怪!”
“所以,你知道该从那里入手调查了吗?”
“我知道了!我们应该从平康坊、长乐坊着手!”李元芳恍然大悟,一脸敬佩道。
狄仁杰却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自傲。
他以及冠之身,掌管长安三法司之一,执行律法,关系长安安危的大理寺。初时莫说寺内的官员,就连朝廷都议论纷纷,许多人并不服气,若非女帝鼎力支持,这件事根本通不过中书。
但几年来,狄仁杰凭借自己的办案能力硬生生的折服了所有人,成为女帝的左膀右臂。
到了如今,已经无人会质疑狄仁杰的能力!
“还有另一个以围棋的武器的少年……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精通天机魔道的法师了!”狄仁杰面色严肃,这次案件,那个神秘少年从头至尾,有条不紊,即便是被自己破坏了行动,也能从容撤退。
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狄仁杰回过头,注视着白日保留下来的现场,这里的每一个蛛丝马迹,他都没有放过。
此刻狄仁杰出神的看着整个秘阁,那一处处线索似乎活动了起来,白日里两个盗贼的身影,他们闯入秘阁的所见,那脚印、机关线上留下花伞残破的痕迹、中了暗算的福伯、一步步转动,直到解开整个宝相花书架群的金盘……
那无数的线索,在狄仁杰眼前拼凑起来,勾勒出了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并伴随着线索推进,一点一点清晰,只是距离他们的面孔完全显现出来,还稍显有些模糊。
李元芳小声问道:“狄大人,你现在又在看什么啊?”
“看第三个人!”
李元芳有些摸不着头脑:“第三个人?可是,今天的盗贼只有两人啊?”
“不!”狄仁杰微微摇头道:“还有一个隐藏的更深的第三人!秘阁内的情况、被迷晕的福伯、知道大理寺的地形和明暗哨……”狄仁杰目光瞬间凝聚:“以及对我的了解!”
“这些都说明,这次的案子还存在第三个人!”
“他了解大理寺的情况,摸清了秘阁的破绽,制定了最初的计划!他甚至了解我,知道我有一个准备重新调查的旧案书架。这个人一定就在我身边!”
“白天,我们闯入秘阁,看到了两个夺门而出的盗贼,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狄仁杰看着书架后面的阴影,凝重道:“而那第三个人就藏在书架后面,等到我们两人被引走,就无声无息的混入赶来的密探之中……”
李元芳悚然大惊:“狄大人的意思是,第三人是我们大理寺自己人?”
狄仁杰,低声道:“在真相没有显露之前,我们只能怀疑一切!不过第三人藏得很深,没有那么容易找出来!”
“现在先要从已经侧写出特征的两个盗贼入手!以花伞和棋为武器,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元芳!最近你辛苦一下,多打听一下相关的消息!现在就去先休息吧!不要耽误明天的工作。”
“好咧!”
元芳蹦蹦跳跳,大耳朵一颤一颤的跑出去了!
一日后……
“上次行动的目标,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收藏的长安坊市秘图!其上记载着长安一百零八个坊群的机关经络,暗道、夹墙、形势、结构!”
“长安各坊被机关坊墙分隔,各自独立,大部分人只怕连自己所居的坊都不清楚……更勿论其中的机关变化了!”
明世隐负手站在偏僻静谧的小院之中,对着身后的尧天小队众人郑重交代道。
当日与弈星,公孙离一并行动的那个男人——影子,也依靠着松树,一杯一杯饮着浊酒。
除了当晚执行任务的公孙离和弈星、影子,这一次,连裴擒虎和杨玉环也来了,同弈星他们站在一起。
小老虎看上去像是听得聚精会神,但他视线却隐隐焦距在旁边公孙离的耳朵上,屁股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明世隐瞥了明显在走神的裴擒虎一眼,神色已然冷了下来。
明世隐之外,唯一知道所有计划的弈星赶忙接过老师的话,继续道:“所以,这份绝密的长安坊图,只存放在两个地方……”
“一个是大理寺存放机密情报的秘阁,再就是……”
明世隐凝视着远方那个高高耸立,坐落于长安最高处的宫殿,缓缓开口道:“另一个就是太极宫!”
“影子,大理寺的情况如何?”
明世隐突然转头问了懒洋洋的男人一句。
男人直起身子,摇头道:“那一日计划失败后,狄仁杰很快便梳理清楚我们潜入的方法,已经弥补上了所有防御破绽!如今大理寺的密探分为明暗三班,严密监视大理寺内的情况,短时间内,再无潜入其中的可能!”
他脸上浮现过瞬间犹豫的神情,接着补充道:“他还差遣自己那个小跟班去打探弈星留下的那两枚棋子的线索,以我对他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将视线转移到长乐,平康两大坊群……”
小院的所在,正是长乐坊!
明世隐捻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放在自己的眉心之前,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低声道:“想通过棋子找到下棋者的踪迹,只会让他也投入棋盘,成为我布局的一部分!”
“他还不配和我下棋!”
“弈星,你的计划呢?”
弈星走到棋盘边,拿起一枚黑子,落在天元的位置。
他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边的棋盘落下黑白棋子,摆出太极宫旁大致的坊市形势,并点着天元位置的太极宫道:“太极宫是长安地势最高处,所以无论从长安任何一个位置,都无法看清其内部的情况。”
“而太极宫守卫比大理寺更加森严,且并没有第二个影子潜伏其中,我们对其内的地形,布置,机关几乎一无所知,就连如何进入其中都是一个难题。”
男人微微抬头,看着弈星道:“所以想要混入其中,最好的机会就是……”
“扶桑使节团!”弈星脑海中前日那封关于扶桑使节团的情报历历在目,流淌过他眼前。
公孙离振奋道:“阿离可以乔装打扮,混入使节团中,替换掉里面的人!”
弈星却摇头:“使节团会受到正式的接待,在太极宫的全程都有大理寺介入,行动并不自由,任何一人都有密探随时监视!”
“但我注意到……”
弈星抬起头,脑海中闪回过当日在秘阁匆匆掠过的那一份情报:高岳亲王棋术非常高超,乃是扶桑国内最为高超的棋手,不过在前些日子输给了自己的弟子道策。此次来长安,应是为了两国的友好,以及见识世间更为高超的棋术而来……
“此次扶桑使节团为首的高岳秀策,是一个棋痴,来长安也是为了见识河洛的弈道名家。”
“我调查过混入太极宫中最好的时机,除了每年正旦会在太极宫中赐宴,女帝千秋节,乃至上元灯会之时,都会开放太极宫,与民同乐。现在虽然并非上元、千秋,但我们可以创造出一次这样的机会!”
明世隐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看着板着小脸,神色沉凝的弈星,笑道:“继续说……”
“高岳秀策此来,必定会请女帝派出棋侍诏与他对弈!若是此前高岳秀策便已经连连击败长安棋道高手,在坊间声名传扬,而棋院侍诏竟无一能胜过他!长安必然物议纷纷,涉及一国荣辱,以老师之见,女帝会如何应对?”
“哈哈哈……”明世隐仰头笑道:“以长安朝廷向来好大喜功,如此让他们大失颜面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广邀长安弈道高手,选出一人击败那扶桑棋手!”
“就算武则天能一笑而过,司空震也不能忍受长安被一个下邦小国击败,即便是一个游戏,也是如此!”
弈星抬起头来,看着明世隐,继续道:“这一战必然会惹得世人瞩目,此局开始之前,贵族官员必定群起而至。依老师之见,女帝可会设法遮掩,避免这一局落败之后,让长安失色?”
明世隐长身而起,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以武则天的性格,她一定会让此局光明正大的进行。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堂堂正正的击败扶桑!所以,那一日,太极宫必然会开放,让所有长安市民见证这一刻!”
弈星伸手提去太极宫处的那枚黑子,低声道:“这便是潜入太极宫的机会!”
…………
今日是女帝接见扶桑使节的日子!
大理寺的密探们混迹于自发的拥到大街两侧观看的百姓之中,默默守护着长安的安危。
狄仁杰还在想着前几日的大理寺窃贼案,这几天来,除了忙着准备扶桑使团进入长安的警卫工作,他便是在不断查访着此案的各种线索,但这几天来,除了梳理了一遍案情外,对于两名窃贼的调查,却没有什么进展。
眼前盛大出行的扶桑使节团,相关情报狄仁杰已经烂熟于心。
如今,他们乘坐着由魔道机关驱动的花船,正行驶在朱雀大道上,花船高达近十丈,花船犹如宫阙,伴随着被扎成异兽形状的花灯和各色的彩带,船上还有机关舞女在翩翩起舞。
她们姿态妙曼,拨动着手中的琵琶,吹奏着芦笙、箜篌,还有乐师在旁边拍打羯鼓。
扶桑使节团中,有一人最为引人注目,他身着华服,莫约三十多岁,五尺的身高在扶桑使节团中稍显瞩目,唇下有两抹短须,身着黑白二色的狩衣。
正是此次扶桑使节团的特使,高岳亲王。
“听闻扶桑使节进入长安后,此国的王子四处挑战长安的知名棋手,如今已经三十二胜了!”
身旁一位公卿士族低声对同伴道。
“小国棋手,只胜了几场寻常棋社的俗手,便暗指我长安无人?”他的同伴很不服气。
“扶桑王子所胜的棋手,可不仅是几位俗手。平康坊下快棋的柳士鸿,曾经落子不数三,同时与九人对弈,皆盏茶时间尽数败之。这一次被扶桑王子请去,两人都下快棋,最开始落子之声不绝于耳,柳士鸿却越下越慢,后来往往要沉思许久,才能落一步棋。最后只在中盘便投子认输了!”
“曲池坊的棋力最强的古青松,弈棋最善于斗力,往往在乱战之中凭棋力取胜。但与扶桑王子一战,却被屠了大龙!”
“还有平康坊花楼与人赌棋的棋痴;下棋传用小巧,以女子之身在开明坊斗败无数棋家的顾大娘;算棋第一,喜欢和人下盲棋的孙参军……扶桑王子分别以赌棋、巧棋、盲棋与他们对弈,全都在中盘大胜!”
身旁的百姓摊手感慨道:“那长安的弈道高手,岂不是都被扶桑小王子打败了?”
说到这里,周围的长安市民都唉声叹气起来,对下邦外国在长安逞威风,很是不满。
长安乃是万国来朝之都,位于河洛之中!
长安的一切,都是其他地方的人所敬仰的传说。这座城市的风尚、文化、机关术,乃至诗文、棋道,都为天下所重。外地的诗人、剑客、舞姬、棋手,非得在长安扬名,才能算真正的名动天下。
长安百姓嘲笑玄雍的粗犷,看不起云中的野蛮,可怜三分之地的战乱,蔑视海都那偷窃至长安的机关术……
扶桑更只是下邦小国。
这座城市敞开胸怀,市民对一切异国风俗都抱有宽容的态度,对所有文化和族群都开放包容。
同时,这座城市也是深深骄傲的,长安市民并不觉得长安会有不如人的地方。
“各坊的知名棋手,论起来也不过是中流罢了!”
一位年轻的士人振奋抬头,信誓旦旦道:“长安真正的国手,都在棋院之中。这扶桑王子骄傲自大,面见女帝之时,必然会向长安求战,待陛下下诏,令棋院的诸位侍诏出手。定然能一举击败扶桑王子,让他见识到长安棋道真正的强大!”
“李侍诏号称石佛,中盘棋力天下无双,收官滴水不漏。行棋坚忍,其他人往往不明所以,觉得自己棋力与之不相上下但到了收官之际,却溃不成军,一败涂地,这才发现棋势早已落于下风!”
“王侍诏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若非年老体衰,精神不济,当是长安棋道第一人。若是下慢棋,只怕棋力最高的几位侍诏,都要甘拜下风,执黑先行!”
“顾侍诏少年国手,算力第一,区区扶桑小国棋手,只怕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狄仁杰一挑眉头,暗暗道:“这些家伙真是自大……”
他扫视了一眼那些讨论的兴高采烈的长安百姓,包括他们身边的机关人,没有人有问题,就连那些带有魔种特征的混血,都是老老实实的。
“棋!”狄仁杰想起了自己怀揣着的两枚棋子,又想起了前几日的案子,眼神微微一暗。
随着使团的花船进入了太极宫中,狄仁杰也带队收兵,回到了大理寺……
秘阁下层的外阁书房中,狄仁杰手中拈着一枚白子,久久凝视着,只见这枚白子质地犹如羊脂白玉一般,握在手中微微发暖,自有一种温润的感觉。
“棋……又是棋!”
这时李元芳已经推门而入,叉手道:“狄大人!”
狄仁杰蓦然回首,双眼含笑道:“元芳,今天如果还没有结果,旬日你就不要休沐了!”
李元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黑子,道:“属下跑遍了全城各大棋坊,问过了柳士鸿、顾大娘、古青松这些长安知名棋手,甚至还特意询问了长安最为见多识广的西市胡商,乃至那些海都的商人,都没有人见过和这枚棋子类似的材质!”
“哦!”
狄仁杰接过他手中的黑棋,刚刚入手,一股凉意就从黑子之上传来,让人头脑一清。
被李元芳藏在怀中这么久,居然未曾染上一丝热气,所带的凉意,更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如此罕见的奇宝,在万国奇珍、人杰汇聚的长安也无人能识,到也真是一件奇事!
“若是只有这枚白子,我会以为这是由世间罕见的暖玉所制,偏偏黑白两枚棋子,材质浑然如一,兼具冷暖两种特征……”狄仁杰神色凝重,道:“这两枚神秘的棋子,难道,真的是世间孤品吗?”
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在他指间翻转,让狄仁杰陷入了某种思绪。
“那伞呢?”狄仁杰继而问道。
李元芳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纸,上面是狄仁杰所画,当日阿离所用的那把花伞,他小声道:“属下问过了许多线人,果然如大人所料,这伞乃是舞蹈所用的花伞,样式和长乐坊、平康坊常见的类似!”
“不过那两个坊群是要闹坊曲,舞姬和乐师不算机关人也有千儿八百,想要找到和那天晚上女盗贼类似的身影,太困难了!”
“继续关注那两个坊!排查所有出名的舞姬。”
狄仁杰断定身材纤瘦的应该是一个女子,其敏捷过人,能从极为狭窄、孩童都难以钻入的通风口进来,更是破解了秘阁中的重重机关!
如此身手过人,他已经派人查过历年大理寺档案中出名的女飞贼!
却无一人能对应的上,而且那一伙盗贼的目标非常明确,乃是大理寺中所藏的机密档案,并非财务,也不会有飞贼敢偷到大理寺的头上,这人与他们一样,应该是一个密探。
这样的人,若是以舞姬、歌姬的身份,显然更容易接触到情报!而且舞姬学习舞蹈,可以名正言顺的练习柔术,有这样的身手也不奇怪!
于是狄仁杰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类似身份的人身上,派人去一面去各大棋社之中调查两枚棋子的线索,另一面则是去平康,长乐两大坊群中调查。如今元芳的回报,印证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在他指间翻转,让狄仁杰陷入了某种思绪。
“狄大人!陛下有召!”
大理寺来报的密探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
狄仁杰赶到太极宫的时候,只见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一个官员急匆匆的沿着宫道出来,口中喃喃道:“输了!竟然输了!”
狄仁杰与他擦肩而过,进入女帝所在的明堂。一进殿,首先看到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棋侍诏,在阶下持棋复盘,殿内气氛凝重如水银,宫人们都放轻了手脚,不敢作声。
殿上女帝的身影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侍诏们的复盘,只是侧影身姿,便妙曼万方,又从容大气。
狄仁杰来到棋盘前,见得两位侍诏复盘的棋路,果真精妙无比,他心中一动,暗道:“这前二十路,如此大开大合,倒真是王侍诏的棋路。只看棋局,扶桑小王子虽然占了棋路陌生了些的便宜,但也是一代国手大家了!”
“狄卿来了!”女帝察觉到狄仁杰进来,这才抬起头来,转头笑道:“瞧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朕难道会因为一点小事,觉得面上无光,便大发雷霆,处置他们?”
“无非是下邦小国,又出了一位顶尖棋手罢了!”
“长安之大,河洛之广,容得下所有人!”
武则天款款走下龙椅,让两位侍诏停下复盘:“狄卿,朕气的是他们的气度,未胜之前,气势汹汹,盛气凌人,输了一场便上下失语,面色凝重,待到输了第二场……朕从上面看下去,群臣一团凝气,令下邦异国的使节小看。到了第三场,干脆安静的落针可闻……”
“我气的是他们输不起!他们输不起,让朕也输不起!”
“所以,下一场……必须胜!”
狄仁杰俯首道:“陛下,臣只会查案,不会下棋!要是命臣调查李国手、王国手、顾国手是怎么输的,臣自当奉命行事,但要臣找出一位必胜的棋手……”
“那倒不必!”女帝感慨道:“王国手朕不怪他,毕竟年老体衰,头二十步棋,众人都说好,可惜原来还能走五十步,现在三十步就不中用了!是败得最快的。李国手中盘天下无敌,结果也只能勉力支撑,他最擅长的收官都七零八落,下的一塌糊涂。顾国手今日病了!并没有奉诏,是柳侍诏替他下的。”
“但最后也是棋差一着!”
狄仁杰眉头微微皱了皱,女帝注意到了这点,笑道:“我让人查过了,顾国手是真的病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所以,朕命他举荐一人,代替我长安迎战扶桑小王子。若是败了,再连同这次一并处罚!”
下方一位头发花白的侍诏,急忙拱手道:“陛下,老夫愿迎战那扶桑王子,为国杨威!”
武则天却打断他:“石侍诏,你在棋院之内,棋艺都并非第一品。本事如何,朕自是了然于胸。而且长安卧虎藏龙,棋院虽大,朕却不敢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还是见一见顾国手举荐之人,在做定论吧!”
石侍诏只好恹恹退下……
武则天和狄仁杰说了几句,方才的郁气也就慢慢散了,殿中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这时候有宫人禀报道:“陛下,牡丹方士求见!”
女帝笑道:“我让顾国手给我推荐棋道人才,他却说朕的阴阳家牡丹方士,棋术还在他之上。让他进来吧!”
狄仁杰抬头看过去,只见以温文儒雅,俊逸非凡著称的牡丹方士,领着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徐徐走进了殿中。
女帝笑道:“卿可是来应战的?”
明世隐下拜道:“我是来为陛下举荐棋手,对弈扶桑王子!”
“哦!你们一个推一个的,最后是谁能代表长安棋道之巅啊?”女帝眸子如明珠一般,盯着明世隐,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
“小徒弈星,棋艺已经在我之上!”
明世隐示意身旁的少年。
狄仁杰看到纤瘦的少年身如玉树,微微抬头,精致的侧脸平静无波。身披的长袍下摆,以靛蓝色描绘着山水,袖口竖起,箭袖干脆利落,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犹如墨色渲染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让他一瞬间铭记的,却是那少年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黑白分明,犹胜棋子。
身为颜控的女帝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欣赏。
而旁边的石侍诏却眉头大皱,朝着女帝禀告道:“陛下,这般乳臭小儿,如何能胜过扶桑来使?请治这阴阳术士欺君之罪!”
但欣赏归欣赏,对于是否让一个少年替长安应战对于是否让一个少年替长安应战,女帝还是有几分慎重的,她对明世隐看着弈星略带稚气的面孔,有些犹疑道:“你可知朕的棋侍诏,都是侵淫棋道数十年,身经千百战的第一品人物!你尚未及冠,如何便敢轻言胜过了他们?”“牡丹方士,柯国手说你的棋艺已经胜过他了,而你又说,你徒弟的棋艺,胜过了你!”
“哼!你们输了三局,让朕颜面无光,是否是因为爱惜羽毛,才让这少年顶罪?”
“听闻陛下,亦是年少登基!”
牡丹方士微微一笑弈星无畏的抬头,直视长安最具权力的那个女人,平静道:“狄大人也是弱冠便掌管大理寺,不知可曾为碌碌庸人的闲言所扰?他们也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物,难道就胜过了陛下和狄大人吗?长安在陛下的掌管下人才济济,再出一个棋道天才,陛下又何必惊讶呢?”
“你!”旁边胡子一大把的石侍诏气急道。
“哈哈!”女帝微微一笑,眼神赞许,显然很是受用:“我与狄卿,自然是非常人等。但人不可貌相,此番弈战,涉及长安荣辱,自不可凭这三言两语,就下定论。这样,狄卿……”
一旁的狄仁杰叉手应过,就听女帝道:“你便替我出题,考校一番!”
狄仁杰回头看了弈星一眼,与棋道之上,他并不能称得上高超,更勿论考校国手了!一个题目为难两个人,倒真是这位陛下的性格。
武则天站起身来,拾阶而下,挡在两位棋侍诏身前,看着狄仁杰和弈星,嘴角勾勒一丝笑意,很是有些看戏的心思。
狄仁杰拿这位陛下不时的狭促没有办法,扫了身后正在复盘的两位侍诏一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拿出那两枚黑白棋子,出示给弈星看。
这两枚棋子,正是那晚盗贼留下的
狄仁杰有意无意,将殿中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女帝饶有趣味的目光,两名棋侍诏的惊疑不定,弈星的从容淡漠,开口道:“猜先,猜中白者先行!”
说罢,便将棋子分握在左右手。
弈星凝视着自己作案时遗落的棋子,非但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还觉得有些平淡,他平静道:“我猜右边!”
狄仁杰摊开右手,却是黑子!
其实他两只手中并无确定棋子,无论弈星猜那只手,都只会是后行的黑子!
执白的狄仁杰当先开口道:“东二北五路!”
弈星骤然抬头,看向狄仁杰的目光这才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胜意,那位石侍诏却是一愣,飞快的看了一眼棋盘,惊疑道:“这是要下盲棋?”
另一位侍诏也顾不得武则天在一旁,凝重道:“盲棋不过二十路必乱,我等就算面对棋盘对弈,心力犹然有所不能胜!,更别提没有棋盘棋子,只在心中设一盘了!”
“相传王侍诏年轻之时,倒是能下心盘五十步,这也是他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的由来。但以此法下完一整局,只怕是传说中的烂柯仙人来了,才有此能!”
弈星眼中流露一丝笑意,整个人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焕发出与先前那个温和少年完全不同的锋芒,他没有两个呼吸,便应声道:“东四北五路!”
“东四北六路!”
“东三北五路!”
“东三北六路!”
两人一来一往,下起了盲棋,两位侍诏在一旁摆棋复盘,才下了六七子,石侍诏便流露愕然之色:“这……”
武则天在一旁示意他嘘声,女帝凝视着棋盘,笑道:“狄卿却是会取巧,用的竟是你们复盘的棋谱。先前朕听你们说,王侍诏开局略占上风,直到第四十三手,才败了一着。”
石侍诏连忙解释道:“狄大人虽然用的是我等复盘的棋谱,但狄大人并未见过我等从头到尾的复盘。所见仅仅是残谱,凭借短短一瞬间见到的残谱,便能与这个少年下起盲棋,狄大人之心智可见一斑。若非他忙于政事,无意于弈道,只怕略微参修三五年,便是一代国手啊!”
“那……那个少年呢?”
石侍诏满脸犹豫,旁边的另外一位侍诏才诺诺道:“太像了呀!扶桑王子执白先行,王侍诏黑棋第二手用的乃是他参研十年定式镇神头,自此便略占上风,直至第四十二手便形成一子双征之势,白棋难做取舍,按理来说,便要弃掉数枰。”
石侍诏也感叹道:“但扶桑亲王高岳秀策,在四十三手,以一子解去双征的绝妙应对,破去了镇神头定势,这才让王侍诏落入下风,直至终局也没能挽赢回胜势!”
“这般的棋谱,与如今两人的对局,简直一模一样!”
石侍诏犹豫道:“若非三场对局,皆在内宫之中刚刚发生,棋谱还没有传到外面,我简直会怀疑,那个少年是不是已经看过那场对局,有备而来?”
另一位侍诏则摇头道:“有备而来就更不会复盘此局,我等参研了几个时辰,都未能破去扶桑亲王的那一记妙手解双征。他所执黑棋,乃是王侍诏那一方,若是再不变局,岂不要败?”
“这么说,弈星再下下去,会输?”
女帝微微扬眉,额头上的桃花妆宛若水点一般微微颤抖,两颊的斜红也挂了起来,笑意若有若无。
两位侍诏微微点头:“他若破解不了那着妙手,必输无疑!”
三人只是旁观,并不清楚实情,唯有正在与弈星对弈的狄仁杰,感受最深。
如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心中一面牢记两人落下的棋子,一面思考后面的对局。
“心盘盲棋,实在耗费心力过多了!如果不是我记着棋谱,不需要太多思考和棋力,如今早应该败落了!不过就算如此,围棋也应该是变化多端的,绝不会如此巧合,还是在重复先前的那一局……”
“除非!”狄仁杰微微抬头,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凌驾于棋盘之上,成为操纵一切的布局者的弈星。
“除非他是在故意配合我!”
“不,不对,他不是在配合我。而是已经超越了现在的考验挑战,他是在模仿王侍诏的思路,隔空在与高岳秀策对弈下棋!”
“整个棋局都在他掌控控制之中!”
“他不是在与我下棋,而是借我的手,去还原之前的那场对局!”
狄仁杰心中泛起一丝波澜,这不仅是在棋局之上游刃有余的轻松,更是对人心算计,了如指掌!
早在那个少年进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两名棋侍诏奉命复盘,而在自己以盲棋之法,在心盘之上落下第一子的时候,更是马上明白了狄仁杰的取巧之处。
原本他只要以不同的落子,狄仁杰就只能以本身四五品外的棋艺应对,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考验在激烈的对弈之中,弈星能不能记住自己所下的棋子。
这当然也是一种考验!
但比起现在的这种犹如复盘一般的配合,简直简单太多,如今弈星的做法,等于将武器送到了对手面前,然后捆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对决。
非但要带入王侍诏的棋路,去配合狄仁杰所记下的棋谱,更是要和高岳秀策隔着时空对弈的同时,与狄仁杰比试记忆力和算力!
最可怕的是,他所下的前二十子,与王侍诏一般无二!
简直犹如王侍诏附体一般。
“这少年,真是……骄傲啊!”
狄仁杰心中泛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感,虽然狄仁杰并没有在棋道之上下过多少工夫,但论对人心复杂的感知,却有和少年一般的敏锐!
终于第二十九路,与棋谱出现了偏差。
“东一北五路!”弈星淡淡道。
正在一旁复原盲棋的两位侍诏猛然抬头,一人放下黑子,低声道:“棋路变了!”
石侍诏微微摇头道:“并没变……今日王侍诏下到此手,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筋疲力尽尽,心力枯竭,所以从这一手开始棋路散乱。方才他冥想休息数个时辰后,复盘之时,便从这里改了棋路!”
“这少年,只是以王侍诏全盛之际的棋路,下了这一子……还是已经考虑到王侍诏此时已经心力里衰退后,才在这里落子?”
“若是前者,这少年模仿王侍诏,便有其前五十步的棋力那么高超……”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王侍诏前五十步的评价,世人皆知——乃是天下无敌!而少年精力最为充沛,也不可能出现五十步后渐渐无力的可怕。
若是强说有什么缺点,无非就是收官之时,经验会差了一些。
但这也等于是一个没有缺点的王侍诏。
这个少年只要模仿王侍诏,便已经天下无敌了!原本跃跃欲试,还打算迎战高岳秀车的石侍诏,在此时只能陷入了沉默。
脱离棋谱之后,狄仁杰开始凭着自身的棋力应对,因为有着扶桑亲王和王侍诏的那盘定式参考,初时还能游刃有余,但很快便被黑子一连四手,滚包征子,败下阵来。
弈星缓缓开口道:“你的棋路已以乱,已经输了九枰,不用再战了!”
狄仁杰在心中复盘,数清楚了棋子的价值,微微叹息道:“是我输了!可惜棋道终究并非我所擅长,不然我倒是有兴趣和你再比试一番比一比!”
狄仁杰起身准备复命,却听弈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么狄大人擅长什么呢?”
“哈哈……你是少年国手,我确是长安神探,我们擅长的领域都不一样,没法相比。”狄仁杰笑着解释了一句。
但弈星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那可未必?”
狄仁杰背对着弈星,眼神似乎闪过了一丝回忆:“他给我的感觉,很像那日闯入大理寺的盗贼……”
同样是以围棋为武器,同样精心算计着人心……
狄仁杰仿佛又踩到了那枚棋子,若有若无的魔道力量麻痹着他的身躯。
当日那个声音再次回响。
“分不清楚黑白的愚人,眼睛自然也无法看穿棋盘上的点线!”
这与耳边的音色截然不同,但狄仁杰本能的察觉,它们都有一种极为相似的特质!如今他还说不出来……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其中的联系的。
看着心盘盲棋已经结束,女帝好奇回头,问两位侍诏道:“怀英就这样败了?那个少年破解了高岳秀策的妙手没有?”
一位侍诏为难道:“应该算是破解了吧!后半局棋路不同,狄大人学究天人,凭着一截残谱,所下的棋路都与我等水平无差。但那个少年……”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石侍诏,见他面色颓唐,接过话道:“那个少年的棋力,已有王侍诏前五十手的风采,而且是没有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王侍诏。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失误,高岳秀策也不能战而胜之……”
“当然,此局终究并非高岳亲王亲手所下,这两人孰高孰低……下官,下官还不能分辨!”
女帝笑道:“长安多英杰,少年意气横!这么说来,他已经有资格迎战那扶桑小王子了?”
“但凭此一局,此子便有替我长安,对弈扶桑的资格了!”
石侍诏只能低头认输。
女帝俯视着棋盘,那十九道交错的点线,围成三百二十四个方格,像极了长安的坊市街道。
女帝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天元,也就是太极宫的位置,悠悠道:“这个少年模仿王卿的棋路,便能青出于蓝,若是他走自己的棋路,水平又能如何呢?”
两位侍诏对视一眼,俱都摇头道:“那就并非我们所能想象的了!”
“长安有此少年英才,朕与有荣焉,一时胜负,倒是不在意了!”
武则天缓缓转身,赞许的看着弈星道:“虽说如此,但长安终究闲人太多,坊间已经议论纷纷,若是你输掉那一局,只怕毁誉甚多。若是难以承受此等荣辱,朕强令你上台,反而是不美!”
“你有几成把握?”
少年无畏的抬头直视长安最具权力的那个女人,武则天在他眼中,没有看到半点恐惧。
他的声音清越而坚定,道:“弈星,必定能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