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识相一点,就应该占了便宜就滚蛋,而不是开口惹人嫌。”壬风眠睁开双眸,危险地扫了穗岁一眼,“收起你那可怜的模样,我可不是我那愚蠢的大哥,与同情心泛滥的三妹。”
穗岁立刻正了正神色。
她并没有试图在壬风眠面前耍什么心机,虽然与这位二哥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穗岁从壬曲歌还有一些下人的口中早就对这位阴郁冷漠的二皇子有个大致的印象。
平日里虽寡言少语,但他私下毒辣的手段比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壬威那样将暴躁与冲动写在脸上的人其实并不可怕,单纯和愚蠢总叫人极易揣测他们内心的想法,而壬风眠这样诡秘莫测的,才是真正让穗岁心生警惕之人。
所以对上壬风眠,穗岁知道少说话,静观其变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不过就是刚刚搓着鳞片发现见效甚微,鱼尾微微发烫,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并未故作可怜姿态。
但穗岁自然是不打算与壬风眠多费这口舌解释的。
“离我三妹远一些,别把你的晦气传给了她。”
“三公主她……怎么了?”
“受了风寒还想到海面上去,服了药睡下前还用半坛十年湛仙酒与我交换,说你被大哥撸走了,要我叫人把你讨回来给她绣衣服。”
“……”穗岁低头不语。
那些被泡烂的、过了时限的糕点,莫非真是壬曲歌去到海面上给她寻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她那点小心思,还想骗过我。”壬风眠跃至穗岁身前,俯身与她说话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如阴森水蛇的气息,“无非是幼年时因为精怪血脉明显一些,被太子婢女闲话了几年,就对你这有人腿的杂种平白生了些不该有的怜悯。”
同情、悲悯这些情绪,是精怪祖先在化形的时候就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亦是不被鲛魔所认可的。壬曲歌小的时候还不如现在这般会隐藏心中所想,做事也没那么圆滑,自然遭到了许多诟病。
不过她出身高贵,又有壬风眠这样的哥哥护着,总归比穗岁过得好多了。
原来还有这么层因素在里面。
“二皇子说得是,三公主金贵之躯,是不该被我这样的人牵连。若是无事,白鳞就先退下了。”想来壬风眠将她带回自己宫里坐上一会儿时间,也只是为了给妹妹交代的同时掩人耳目,造成她真的被顺过来绣衣服的错觉罢了。
壬风眠一个字也懒得与穗岁多说,转身就要离开,却听游出去不远的穗岁在身后又开口道。
“二皇子今日之恩情,白鳞亦想回报。”
“哈。”壬风眠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笑话,眉眼间满是轻蔑与厌恶,“你吗?”
穗岁双手作揖,微微弯腰,行的是人族的礼:“尾骨向上第七节,往右四指处。”
壬风眠猛地转过身来。
“是壬威的逆鳞所在。”
壬风眠眯起眼睛,穗岁不用去看他的表情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风雨飘摇。
每一个鲛魔的逆鳞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他们会将自己的逆鳞保护得很好,连最亲密的人也不会轻易得知其所在的位置。
一旦被人知晓,便等同于将最脆弱的位置暴露出来。鲛魔的躯体恢复能力极快,骨肉再生的速度是其他种族的两三倍,轻易不会死亡。
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这逆鳞所在之处,只要寻到,甚至不需要用到什么稀世法器,哪怕是人间一把剪子,都可以轻易要了鲛魔性命。
壬威将穗岁抓去他的宫殿羞辱过许多次,但没有人知道,有些时候穗岁是故意暴露出一些不痛不痒,但可以引起他们注意的弱点,特地吸引他们把她抓过去的。
越是在一个轻松愉悦的环境下,越容易暴露出一些平日里遮掩得很好的习惯。
比如在壬威与歌舞姬调笑至浓情时刻,十次里有七八次右手的手肘会向后剐蹭到同一个位置。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便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好像本来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再把手肘搭到椅子的一侧。
但往往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过程中流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
穗岁在几年里观察、试探了许多次,才终于确认了这个地方。但她去观察这一些,其实只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并不打算做什么。毕竟以她现在的实力和处境,即使知道了壬威的弱点,她也是没有任何机会出手的。
即使她杀了壬威又能如何?她走不出这片孽海,无安身之处,而谋害太子的罪名她也担不起。
壬风眠就不一样了。
壬威亲生母亲的王后之位是被壬风眠和壬曲歌的母亲一朝替代的,还用了些不被知晓的手段将先王后打入幽牢。壬威后来又与壬熠的四夫人结为盟友,这些年给继王后和壬风眠兄妹发了不少难。
她方才坐在朽木上,心里就在思忖这件事情。
投靠壬风眠其实对她而言也是在与虎谋皮,可是她已经等了三年了,或许现在是迈出第一步最好的契机。
饮鸩止渴,至少也要先止了再说。
穗岁就听到壬风眠唇齿之间吐出危险又滑腻的声音:“那……你可知道壬曲歌的逆鳞在何处?”
“殿下若是不知,那就还是不知吧。”
穗岁说得这样模糊,其实已经把所有信息都传达给了壬风眠: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果然壬风眠立刻听明白了她话外之意,鼻子里先是哼了一声,却又大笑道:“看来大家真的是小瞧了人族的奸猾诡诈,不过你这样,倒终于让我看得起了半分。”
穗岁心口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同盟,算是暂时结成了。
壬风眠或许是知道壬曲歌的逆鳞在何处的,就算不知道,他这样问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穗岁告诉他。
他想要的就是穗岁闭口不谈的态度。
那穗岁就闭口不谈给他看。
“殿下若是方便,请赐我一些伤药。”穗岁恭敬地试探道。
壬风眠打量了她片刻,扔了四五个罐头在地上,也不说明白这药到底怎么用。
穗岁笑着把药捡起来收好,又道:“对了,殿下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将我的绣工吹得再神一些,若是四夫人能知道,就更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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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魔生活在孽海中心最深处,海里没有日月更替的概念,整点的时候就会由专门负责报时的鲛魔吹响能震透整片海域的螺号。
距离她被壬威喊离念念宫,其实也就过去了三个时辰,但按照人间日月的界定,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等她回去,禾山应该已经睡了。
自从她来孽海以后,光靠这报时的螺号很难保持一个正常的作息状态。可是禾山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还维持着从前生活的习性,到了点就该睡觉,睡够了时间就会醒来。
不过这两日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醒得也愈发艰难,刚醒过来的时候格外虚弱,与穗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了太多,得过上好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
也不知道壬风眠扔给她的这些药里,能不能找到些强健体魄的。
然而和穗岁想的不同的是,禾山今日睡得迟,此刻并未睡着。
不仅没有睡着,还做了一件让穗岁十分惊诧的事情。
他在寝殿的正上方,挂了一轮皎洁的圆月。
穗岁推门入内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震得说不出话来。念念宫的光线被禾山熄得很暗,便凸显得那月光愈发澄莹。柔和的月色落在寝殿内所有她亲手做出的家具上,铺上一层雾蒙蒙的柔光。
也落在禾山的身上,勾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衣袍上暗线纹出的花纹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点点银光,整个人清冷得和他幻化出的月色一模一样。
“你说很久没有见过月亮了。”禾山冲她笑了笑,“是你记忆里的月亮吗?”
穗岁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她就那么随口一感慨,说过算过,自己都已经忘了。
可他不仅记得,还真的给了她一轮月亮。
“是。”穗岁抬头,看进禾山的眼睛,“神界见到的月亮,也是这般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