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过后,龙今月撑起身子,继续在城门外指挥着贴挂喜幛。
她正忙碌着,忽而闻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回头一看,却看到翻身下马的白树。毕竟是故乡人,她见了白树也是分外亲近,急忙迎上去:“白大人,你怎么突然从云中城回来了?李大哥不是说云中城伤患颇多,正缺医者么?”
白树叹息道:“事情紧急,不由得不回来。先前萧大人毒性发作,未曾将养得宜,偏又深入虎穴,被敌人严刑逼供,伤及心脉。”
龙今月吸了一口冷气:“这么严重么?”
白树颔首道:“我为他调理数日,虽有些成效,但到底云中城是边关之地,不是个养人的地方。我数次上书,向教主建议将萧大人接回岚京城中休养。毕竟岚京城中物产丰富,药材也足,兼有中原国手会诊,自然胜过那萧索边关。可教主总是不回应,我只好亲自回来问一问,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龙小姐,你跟在教主身旁侍奉,可知其中就里?”
龙今月当然知道其中曲直,可这话既是秘密,又怎能向白树解释通透?当下只好一笑,装了糊涂:“左不过是人家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我又不是肚子里的虫,哪儿知道那么详细了?不过萧大人的伤情是大事,不能耽误,还是快随我进宫去禀报教主才是。”
两人急忙进宫,龙今月引着白树来到红叶寝宫之前。白树单膝跪地,隔着宫门向红叶阐明来意。哪知宫里静悄悄的,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可令白树难为了,只好再将要害陈述一遍。这一次等了好久,才听到红叶低声道:“既如此,接回来吧。”
白树这才松了一口气。龙今月眼睛一转,趁机笑道:“姑姑,今日厨房里备了些素菜,全是你喜欢的,要不要……”
话未说完,红叶已冷冷打断:“你吃吧。我不饿。传我的话,文政问宝公子和穆瞳,武事问李厘和图灵。如果没有什么正事,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在此之后,宫中又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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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昀汐回城的那日,许多臣民都自发前往迎接。穆瞳、宝公子等亦都在城门等了半日。本以为,英雄凯旋阵仗当有声势,可谁承想等来的却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小马队。
臣民们高呼着萧昀汐的名字,昀汐亦掀开车帘摇手回应。他的脸色惨白,显然虚弱之极,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一贯温和的态度。
穆瞳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有些难过:“想不到他们下手还是这般狠辣。”
昀汐摇摇头,道:“赢了便好。”
穆瞳又道:“现在总算能得一时太平,你好好将养。可惜你的小院儿被挪作他用了,小叶子也不说另赐宅邸——真是没良心。关键时刻还得看我。城西有片好宅子,我已以你的名义买了下来,你先住着。跟我走吧,我带你逛逛新宅子。都是按你喜欢的风格安置的。”
昀汐淡淡一笑:“她没说想见我?”
宝公子为难道:“这……教主倒确实没有言明。”
穆瞳一瞪眼:“她不说见你,你也别见她。就是你,天天宠着她护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由着她,现在养出脾气了吧?就不见她。你先养病,养好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她算账。”
昀汐勉强一笑:“怕是中间生了什么误会。于公于私,我都该进宫先面见她。”
穆瞳翻了个白眼:“上赶子没好报的。你爱去就去。”
昀汐放下车帘,一路驱车赶到宫中,问明路径,便径直去到红叶寝宫。
寝宫宫门紧闭,不闻一声响动。
他拄着拐,气喘吁吁的凝立在门前——这一次真伤了元气,连走这几步都这般难为了。但为了她,这又算什么?左不过是多休息几日便是了。
他轻轻叩门,柔声唤道:“我回来了。方便进来吗?”
门缝中红光一闪而过,并无人回应。
他不放心,来不及等里面回复,便即推门进去。
偌大的宫室,本该装饰整洁,布置华贵,可此刻却狼藉一片,地上铺满了歪七倒八的古书典籍,有凌月王朝的,有昭胤王朝的,有民间的,有外国的,凡此种种,几乎无处下脚。
昀汐叹息一声,他早料到这几日必有事发生,只是不知所生何事。如今看来,必是红叶最为在意的事。
他的心便虚了。
最为在意的事——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是什么事。
看不到红叶,他知道她在躲他。他不说破,只躬身一本本将古籍整理好。
都是些说战略的书。很多也是他推荐给她的。看来这十天里她一直在看这些书。很明显,她想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但看这把书扔了一地的情况来看,很显然她没看进去。
这是当然的了。尽管他承认她相当聪慧,但不得不说,相比于其他政客而言,这位主公实在多了些幼稚的亲密情感和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她的心不够狠,自然接受不了他在某些时刻近乎冷酷无情的理智。
若换了旁人,他自然可以虚与委蛇,甚至搬出一套又一套绵密复杂的逻辑去碾压对方。无论是据理力争,还是强词夺理,惯于舌战群儒的他都有这个实力,并且很有信心能获得胜利,但——他还真就不能把这些手段正面用在她身上。毕竟一旦把她逼急了,结果他可承受不来。
可他擅长的就是这些啊。不能扬长避短已经是很辛苦了,还偏要选自己最不擅长的路线,可真难为他这位混迹多年的政客了。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启话题,一抬头,却发现她正站在不远处的帐幕之后,隔着缝隙静静的凝视着他。
他不由得笑了:“在看什么?”
她不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身旁的小几上。那瓷瓶很是眼熟,正是自己赖以加重病情的道具。里面的药粉是当年提炼碧灵留下的一点残余,虽无碧灵之效,可毒性却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