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丁叔看着他干活手法娴熟,不由得感叹道:“还是你们拓靼人懂得生活,不像我们昭胤的官老爷们,一个个都是身娇肉贵,连吃饭都要人喂的。”

云焕咧嘴一笑:“拓靼那边风沙大,比不得这边生活优渥。”

丁叔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萧帮主和薛天王他们在云中城苦守边疆,挡住了燕金恶棍的铁蹄,这才保了咱们昭胤的安稳生活。哎……可惜……”他咳嗽了几声,似惊弓之鸟一般望了望四周,不敢再说。

丁叔的反常引起了云焕的注意。云焕起身四周巡视一番,这才关上屋门,低声问道:“丁叔可察觉到什么异常了么?”

丁叔叹了口气:“这个甄丞相仗着自己女儿生了太子,本就在这城中横行霸道。如今皇上驾崩,甄家更是势力滔天,天天防着萧帮主回朝,在城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就连我这个小小客店也没能例外。”他压低声音道,“咱们客栈里的几个小二,都是甄家的眼线哪。云少侠,等萧帮主回来,你可得跟他说一声,让萧帮主平时可防着点他们,别让他们给搅到圈套里去。老头子我虽然年纪大没本事,可也不愿意看到奸臣当道。云少侠,你可多帮衬着点萧帮主啊。”

云焕听了,眼神一动,笑道:“丁叔放心,这个情况我定和萧帮主说明。”

丁叔宽慰的笑了笑:“我再去给你拿点小菜来。”

见丁叔背过身去不再照面,云焕的眼底陡然射出一丝寒光。

昀汐刚一进宫,便感受到了这深宫森森的萧杀之气。李厘、柴嵩更是如临大敌,手按兵器,凝神待发。

铁甲将士逼上的一瞬间,李厘险些拔剑,却被昀汐按住。数百将士挤逼在三人身侧,手中斧钺在夜色中依然莹然生光。昀汐却恍若不见,只昂首带着柴嵩、李厘一路走进正在举丧的正殿。

甄贵妃正带着太子伏在灵前哀哭守灵,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便喝道:“大胆萧昀汐,入正殿而不解兵器,是要谋反吗?”

见李厘刚要说话,昀汐一挥手挡住他动作,摆摆手让二人守在殿外,走到灵前跪拜良久,这才起身,对着甄贵妃淡淡道:“皇上突然崩殂,城中风云际会,不得不随身携带刀兵。既然贵妃觉得不妥,微臣自当命属下解剑。但还请贵妃明白,微臣是来告谒先帝的,而非来夺权乱政的。若微臣真想谋反,难道贵妃以为解一把剑就可以压制得住微臣?”

“将军说得好风凉话。”甄贵妃将太子李深往怀中抱了一抱,恨恨道,“数日前我陪伴先帝之时,哪儿想得到先帝竟突遭大劫,殁于非命?如今我们孤儿寡母独居城中,谨慎生存,难道有错么?”

昀汐冷冷道:“皇上崩殂固然举国皆哀,但城中百姓亦要生存,国家亦要运作。贵妃指使娘家封住整个岚京城不让出户,致使百姓生计无着,百姓又何其无辜?”

甄贵妃哼了一声:“刺客现隐于岚京城中,说不定便要再来刺杀我的深儿,本宫岂能坐以待毙?究竟是太子重要,还是那些贱民重要?将军心里要有个谱才好。”她眼光一挑,“还是说,这刺客说不定便是将军所指使?”

昀汐冷冷道:“若真是微臣指使,微臣自当引兵入岚京城,一举夺了皇位。如今微臣只带两位小臣孤身入京,足见得微臣忠心可昭日月。贵妃莫非要微臣指天盟誓,才得踏实?”

甄贵妃冷哼一声:“我只怕将军被枕边人蒙蔽了双眼。将军战功赫赫,身边人却是敌国间谍,这叫本宫如何得信你赤胆忠心?”

听甄贵妃提到任青眉,昀汐心中不快,冷冷道:“微臣已着人追捕,不日当有成效。”

“追捕?不日?”甄贵妃冷笑道,“那可是将军的枕边人啊?将军舍得?难道这任青眉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同化将军,共图霸业?就算将军大义灭亲,那敢问将军,任青眉通敌之日已久,为何近日才查明正身?单此一条,便可以告将军一个失察之罪。”

昀汐冷冷道:“任青眉隐藏极深,微臣虽察觉些蛛丝马迹,但验明正身亦需要足够的时间发掘证据。一经查明,微臣便下令命下臣与任青眉早做切割,将除了创世楼的整个天王帮迁移至云中城附近,尽最大可能保住了锋锐营和离人阁的精英。同时微臣还着人在创世楼下臣中进行争取分化,多方查实搜集到了任青眉的罪证,这才确保创世楼的正义力量不被奸人掌控孤立。若贵妃要治微臣失察之罪,微臣确实难辞其咎,无话可说。臣早与先帝寄送奏章请罪,但先帝一直压而未决。贵妃若想指责微臣私下与任青眉同流合污,请恕微臣绝不苟同,宁死不能屈打成招。”

甄贵妃又哼了一声:“好,就算你尽力保住了天王帮的军力,但当时任青眉私下挟持云中城扣押军饷一事众人皆知。你明知国库不充裕,军费又被压制,为何仍擅自出云中城迎战燕金帝国?你可知皇上为了给你凑足军饷,裁撤了多少身边官员侍女,又废除了多少祖宗典仪?一代皇君出行射猎,本当车仪充足,华盖随行,偏就因为打仗弄得蓬头垢面,君不似君,臣不像臣,九车九盖变了三车三盖,把皇室的脸都丢光了。我们母子本来锦衣玉食荣华不尽,就因为你擅自出城迎战花费巨大,搞得连饭都吃不安稳。你身为将军,却为人行事不顾及皇家颜面,只顾自己贪天之功,还敢自称忠臣良将吗?”

昀汐冷冷道:“任青眉乱政一事,并非微臣所愿。但当时云中城捉襟见肘,军士所食皆野菜稀粥,士气已见低落。适逢燕金大军压境,若坚守不出,只能使云中城军士士气更加低迷,拖的时间越久,军中越生畏战之心。贵妃饱读诗书,岂能不知用兵打仗,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畏战之心一旦生成,则被燕金帝国看出我军军力不支,破城自是迟早的事。故必须迎战,必须战胜,才能使士气长红,云中城亦得以坚守。”

“你可真是能言善辩,无非是仗着自己奇计陡出,这才从险象环生之中逃得一线生机罢了。”甄贵妃冷笑道,“既是这样,这一次险胜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派斥候前去雁荡城,就不怕激怒燕金帝国,使大战频发吗?你能保证每一次战役都能险胜吗?”

“用兵打仗,所求者并非一次战役的胜利,而是长久稳固的统治和占领。”昀汐冷冷道,“昔日燕金帝国铸造雁荡城,便是要在我昭胤云中城尽在咫尺之处安插一根钉子。一日不占雁荡城,云中城便一日不得安宁,军费亦消耗得无休无止。所以微臣一战得胜之后,必须寻机会再占雁荡城,才能彻底化解云中城之困。”

甄贵妃冷笑:“就算如此,耶律羲烨那边不也是大战才败,军力不足?他有意杀主帅立威,这才布下圆阵,诱你入阵。你怎得就中了他的圈套?主帅一失,士气不也随之溃败么?”

昀汐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此战伊始之前,微臣便知我云中城军力不足以抵御燕金帝国的进攻,这才将锋锐营、离人阁弟子作为援军召至云中城中。援军虽星夜发动,但上路也需时间。我军当时援军未到,而耶律羲烨便已察觉我调动援军一事,这才突然决定攻击我云中城。此次进攻事发突然,且燕金有攻城大炮铁浮陀作为辅助,若我等长久闭城不出,便失了先机,城墙亦会遭受大炮损毁,短期之内难以修缮。城墙一失,我云中城便如龙游浅水,代价实在太大。只有在敌军架炮设垒的间隔之中突出奇兵,吸引他们的火力,才能阻碍他们攻城墙的节奏。”

他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神情亦转得甘心赤诚:“……相比于云中城而言,微臣一人之身何足道哉?就算微臣身死,云中城之中亦有薛天王坐镇。只要能拖到援军到来,无论如何,昭胤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微臣心愿已了,虽死无憾了。不过幸好援军及时赶到,将战局打破,微臣也得保有一条性命,回来见甄贵妃。”

他一双清冷的眼睛望向甄贵妃,忽然眼神一动,似是戏谑,又像嘲弄:“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微臣许久未拜见甄贵妃,竟想不到甄贵妃也这般关心国家大事。想您身在深宫之中,从未去过前线,竟也能对这阵前之事了若指掌,可真是令微臣肃然起敬。甄贵妃不光聪慧,连胆识也是超群。为了接见微臣,先帝丧仪之处都可暗埋刀斧手,确实是精明果决。太子有其母,我等下臣也可放心卫国了。”

甄贵妃脸上微微一红,看了周围一眼,心道——他怎知我提前暗埋下了刀斧手。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装,挥一挥手,命刀斧手走出来,冷笑道:“我本宫身为太子之母,自然也要知道些国事,不然如何教导太子?废话少说,太子要借你的虎符兵权,你若是忠臣,便痛快的交出兵权,本宫今日饶你不死。”

面对渐渐逼近的刀斧手,昀汐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唇角一牵:“甄贵妃忘记了么?先帝在世之时曾下令后宫不得干政。贵妃平日纵情享乐,一贯不理国务,今日竟能在微臣面前侃侃而谈,连发数问……若非贵妃与娘家联系密切,这些前线阵报从何而来?难道不是甄家给贵妃透露的么?”

甄贵妃脸上更红,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昀汐见她脸红,更上前一步,微笑道:“甄家想要微臣的兵权,想以此为跳板掌握天下,微臣亦是政客,深表理解。但贵妃切莫忘记,昭胤朝堂仍是李家为主,在朝重臣不论求和求战,皆有一多半是李氏门生。今日甄家为贵妃封了岚京城,众臣已皆知贵妃与外戚联络密切,到那时,就算太子合统继位,甄家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借上太子的势。这一层,贵妃可曾想过?”

甄贵妃见他一步步逼上前来,心下微乱:“这……”

昀汐笑了一声,再度逼上一步,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紧盯着甄贵妃,朗声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甄家抢得微臣手中调兵虎符,就真的能调动我云中城数万弟子为甄家效力吗?只要微臣大军不发,主战派的李家必先攻破城池,那时进城夺了太子,再借清君侧之名围剿甄家,非但甄家一家文官保不住,就连太子还是否会养在贵妃身边都成问题。此间利弊,还愿贵妃思虑清楚。”

甄贵妃本就是个草包,这次能提出这些政见,确实是得益于娘家授予,此番遭持昀汐针锋相对,不由得乱了阵脚,又找不到台阶可下,登时陷入沉默。

忽然,昀汐一笑:“……其实这件事尚有转圜余地。”

甄贵妃一怔,忙问道:“什么余地?”她一问出来,便知自己处于下风之中,懊悔不已。

昀汐不慌不忙,微微笑道:“微臣扶新帝登基,贵妃与新帝下旨封微臣为摄政王,辅佐朝纲。”

甄贵妃怒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是不是趁火打劫,自有史官评说。”昀汐掸掸衣袍上的风尘,好整以暇,“无论太子登基与否,甄家始终是甄家,就算实力被削弱,但长期手握朝纲,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但贵妃则不同了。”

甄贵妃眼光一动:“哦?”

昀汐微微一笑:“贵妃之所以现在备受推崇,皆因诞育太子的缘故。对于贵妃而言,现在最紧要的,便是让太子赶快登基。只要太子登基,接下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太子一日不登基,贵妃一日是贵妃,成不了太后。只要一日不为太后,一旦李氏外戚破了城,抬出祖训,勒令贵妃追随先帝而去,届时贵妃又当如何推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兵戎相见之时,人性难测。微臣一直致力于求战,倒可自保。至于贵妃……仙逝之后到底尊谁为太后,请恕微臣难以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