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叶子哦了一声:“那咱们天王帮抗击燕金,应该算是主战派吧?”

柴嵩道:“先帝一直大力匡扶萧帮主和天王帮,便是立志要收复我昭胤丢失的江山,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堪称一代明君。咱们天王帮虽然一直跟着主战派,但得赖先帝垂顾,我天王帮实力在本朝渐渐壮大。加上萧帮主在朝中运作得当,除了抗击燕金这一条与主战派相合之外,其余倒不算走得很近,是以近年来亦可算得自成一党。也多亏萧帮主不参与党争,是以天王帮相对独立,自成体系。”

小叶子点点头:“明白了。可是这次皇上遇刺,对咱们天王帮有什么影响么?”

柴嵩道:“天王帮一直久不站队,又自有势力,一直以来便是主战主和两派争夺的重要援引。先帝在时一心抗燕,压制着主战、主和两派的发展,将主战派李氏外戚派往都城以外,而主和派甄氏留在内廷之中把持朝纲,各有掣肘,便使得天王帮尚不必即时在主战或主和派之间作出选择。但如今先帝一殁,这个政治平衡就被打破了。现在太子李深年纪尚不满五岁,不能独立把持朝纲。但甄氏便以此为挟制封闭岚京城,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还要将先皇后留下的洪嘉公主许配给甄氏子侄,这不摆明了是要借皇位更迭行移权之实?李氏旁支岂肯罢休,定要挥军逼宫,说甄家祸国乱政的。”

程澈亦附和道:“不错,若皇上在世,帮主回岚京城朝圣还则罢了。如今皇上骤然驾崩,只怕岚京城里已经是风云涌动,动辄变幻莫测,还是不能轻易回去,以防意外。”

薛悦摇了摇头:“可若是在外迟迟不回去,便会有拥兵自重之嫌,对帮主也并无好处。”她望向薛炀:“不知爹有什么看法?”

薛炀捋须道:“内廷越是倾斜于主和派,主战派便越不肯牵着鼻子走。依我看,主和派挟持太子,主战派掌握实权,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等肩负抗燕重任,自然希望主战派能占据上风。但若是处理不好,引发主战派与主和派的内劫动乱,只怕事与愿违。”

“那怎么办,甄家有心要和李家斗,控制了岚京城。李家众人也不甘示弱,带兵勤王,听说亲兵大营都压扎到岚京城外了。这一触即发,可怎么才好?”神夜来急道。

柴嵩一笑:“风云际会,亦是一次博弈的机会不是么?岂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云焕看了柴嵩一眼,眼神一动:“越是这个时候,便越要沉着冷静。内廷掌握朝纲,外戚掌握军权,天王帮这等不靠内廷外戚的势力,才有机会从中分一杯羹。如今皇帝驾崩,新君年幼,只要萧帮主肯上进一步,便能左右逢源,自己坐上高位。”

薛炀闻言点了点头:“不错,危机扭转得当,亦是咱们的机会。内廷曹大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暗中提出请帮主回京摄政的。李氏甄氏互不相容,便更需要咱们从中协调了。”

“帮主哥哥你还等什么?连主战派曹大人都支持你回京摄政。这可是做摄政王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做了摄政王,便不用怕那些宵小再在背后搞三搞四了。”神夜来见昀汐不发言,心中焦急。

昀汐低头想了一想,道:“我深受先帝提拔之恩,祸国乱政之人是不能做的。但正如适才薛天王所说,主战派手中的兵权不能放,主和派挟持的新君也必须拥立,如此才能维持昭胤政局的平衡。惟其如此,咱们才能安心抗燕,收复失地。”他心意已定,当即下命道,“薛天王,你依旧率大军驻守云中城,程澈,你带着神夜来、唐影、秋依水等驻守雁荡城。我带着柴嵩、李厘二人一道回岚京城朝贺新君。大战尚未结束,拓靼与昭胤之盟也不宜受到任何影响。云先生,还请您代替乃兄随我一同入京面见新君,我自会请求新君为您及兄长加封王爵,重下盟书,也好加固昭胤与拓靼的联盟。至于悦儿……”他挥了挥手,在薛悦耳边说了几句。薛悦听完,随即一拱手,干脆果断:“悦儿领命。”

“事不宜迟,咱们明早就动身吧。”昀汐颔首,遣散众人。

小叶子见众人纷纷离去,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

昀汐扶额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忽然发现小叶子还没有走,轻声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吧,快去歇着吧。”

“帮主你比我更累。”小叶子从架上拿起一个茶壶,烧了热水,泡了一壶香茗,送到昀汐面前,笑道,“这是我前几日从城中买来的安神茶,听说喝了能睡得香。我试了几次,确有疗效,这才拿到这儿。想不到还没来得及劝帮主你喝,你便要返京了。”

昀汐见她温言安慰,心下亦是宽慰:“你有心就好。”

小叶子为他斟了茶,看着昀汐喝了,又道:“帮主你这次入京,一定凶险的很。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且安排。无论是怎样危险之事,只要能有利于你的,我小叶子绝不推辞。”

昀汐笑了一笑:“你这话是为了我说的,还是为了杨一钊说的?”

小叶子脸红了红,嗔道:“帮主是杨一钊的帮主,也是小叶子的帮主。小叶子和杨一钊不管做什么事,不都是为了帮主做的么?”

昀汐微微一笑:“……这话说的,我都无法反驳。”他心下虽然伤感,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微笑道:“不必。听说杨一钊在南疆做生意做的极好,确实不负我的期望,又为天王帮立下一功。杨一钊是个人才,可惜志不在此,我也不能强求。今夜我便发书给杨一钊,着他将南疆的事业尽数托付给菱绡,便可自行回中原来接你了。”他顿了一顿,从身后的盒子中拿出一道书信,递与小叶子,“我此番入京,不知几时方归,这封是辞退你的书函。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奉灯使者,而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姑娘了。”

小叶子拿着这封书函,心下不知作何感想,说不喜悦是假的,但看到昀汐那萧索的背影,她又高兴不起来了,良久,这才道:“谢谢你。”

昀汐转回身去,顿了一顿,沉声道,“你不要谢我,以前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虽然……虽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昨日不可追,我做再多事也难以赎罪。如今……看到你得到幸福,我也……很欢喜。”

小叶子摇摇头,抬起眼来看着他的眼睛:“缘分之事,不能勉强。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何况……何况咱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早已把你当做朋友了。只要你……别嫌我们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堂堂摄政王就好。等到……等到杨一钊和我在哪儿定居的时候,我一定写信告诉你,请你去做客。你可不能因为成了摄政王,便摆架子不来哦。”

昀汐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会?到时候我一定去。”

小叶子甜甜一笑:“……那,我以后也不用再叫你帮主,该叫你昀汐了。”

昀汐笑着点了点头:“叫什么都好。”他看了看屋外,见天上月色极好,忽然低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小叶子见他伤感,心下也是悲伤之极,忍不住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忽听得昀汐笑道:“小叶子,你可愿意为我跳一支舞么?”

小叶子忙道:“愿意,愿意的。你想看什么舞?你说。”

昀汐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想跳什么,我便看什么罢。”

小叶子想了想,笑道:“今夜月色如水,恰如唐明皇夜游月宫的典故,不如便跳霓裳羽衣舞,好不好?可惜今天时间仓促,没有那么美艳的舞衣,只好请你将就着看了。”

昀汐颔首一笑:“好。”

小叶子心念着他的伤势,怕他久立乏累,便为他拖来一个睡椅,将他安置在椅中半躺着,方才屈膝欠身一笑道:“请客官坐好了,奴婢要表演了。”

昀汐嘴角一牵,小叶子便以口作乐,舞了起来。

曼妙女子,身披白纱,在如水月色之中滑动着舞步,软若棉絮,步步生花。只见她如同墨染的青丝在月下披散开来,衬得她妩媚的容色越发清纯,宛若嫦娥下凡,清丽而不失庄重。时而轻舒云袖,时而拈花侧顾,时而抬腕低眉,时而拢腰扬首,一举一动之间,雍容华贵宛若神仙妃子,偏又轻盈精灵若燕子伏巢。罗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从手腕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白嫩幼细的皓腕,连着几根水葱般的纤长手指,羞涩的笼在脸颊之侧,遮住了她本就羞红的情颜。一阵微风徐徐吹过,吹动了她的袍袖,使得她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要飞去一般,在这柔动的风雾之中,她一双如烟似水的点水眼眸自袍袖之后缓缓露出,玉洁冰清,却又情致妩媚,欲语还休。

昀汐沉醉的看着她,终似耐不过伤势郁沉,眼皮渐渐深重,不多时便昏昏然睡了过去。睡意朦胧中,他手背上微微一热,似乎有人在他手上轻轻握了一握。

“保重。”

她为他盖好衣衫,转身离去。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空荡荡的院子之中,仍余留着她舞姿的残影。他抬起手背怔怔出神,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将手背置于唇下,于刚才手背热度之上交叠深深一吻。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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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汐带着柴嵩、李厘和云焕马不停蹄赶到了岚京城。

一进城,昀汐就察觉到了城中的异样。以往他来岚京城的时候,街坊之中都是熙熙攘攘,可如今却家家闭户,似乎一切都沉浸在紧张的分为之中。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这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使这个本该繁华的城市,又再度笼罩了一层阴沉。

此时已是傍晚,带人进宫多有不便。昀汐等人策马来到城中一间笑客栈之前,驻了足,见客栈大门亦是紧闭,便伸手在木门上敲了敲:“丁叔,开门。”

店家从睡梦中被吵醒,正烦躁着,一开门看到昀汐,登时变了一张脸:“……这……这不是萧帮主么?快请进,快请进。”

昀汐微微一笑:“丁叔,扫两间客房给我。”

丁叔哪儿敢再啰嗦,忙整理了两间大客房,伺候几人住下。昀汐见丁叔面有愁容,不禁发问:“岚京城不开夜市,已有几日了?”

丁叔叹了口气:“皇上驾崩,举国举哀。”他压低声音,在昀汐身边附耳道,“听说咱们皇上是遇刺驾崩的,甄国舅正带着禁卫军四下里都在追捕刺客,哪儿还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触霉头。萧帮主可也要凡事谨慎,多加小心。”

昀汐颔首道:“多谢叮嘱。”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丁叔,“这是丁翔丁放托我给丁叔叔的家书。”

丁叔一脸欣喜收了家书,连连点头称谢。昀汐回身对众人介绍道:“这是咱们云中城风焰堂堂主丁放、控鹤堂堂主丁翔的父亲,你们称呼他为丁叔就好。”云焕李厘柴嵩听说是同僚长辈,忙见了礼。

安置妥当,昀汐便带着柴嵩、李厘一路进宫奔丧。而云焕则留在客栈之中。

丁叔念着昀汐的面子,对云焕极为尊崇,怕云焕赶路肚子饿,便来到厨房之中为云焕做些夜点充饥。云焕跟到厨房帮忙,和丁叔闲谈了几句。丁叔听说他是拓靼王室,忙拦着他不让他做活。云焕却淡淡一笑:“从小做这些粗活习惯了,丁叔不必在意。”他仗着自己年轻力大,硬是帮着丁叔劈柴烧火做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