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她隐约记得……

昀汐给她的手账上写的——昀汐最爱紫色和白色。

杨一钊在行庄门口告诉她的——昀汐最喜欢的是紫色和绿色。

创世楼服制是绿色,近侍服制是白色,闭关山洞里的长袍是白色,行庄骑马短打装束是绿色,离人阁为她准备的衣服里有白色,也有绿色……

“……珍惜眼前,是珍惜眉姐,还是珍惜荆婴?”

她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一句话。

但昀汐的动作已猛然僵在半空,他眼神中风云变幻,最后唯剩沉郁。

他冷冷道:“你劳累过度,脑子糊涂了。还是让杨一钊教教你,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近侍。练好了,再来找我吧。”

他转身刚要离开,突然一笑,又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准许了薛悦去照顾李厘。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不再理她,独自淡漠离去。

在他颀长身影背后,束发的青色丝绦随他的步伐在空中飘舞,仿佛在嘲笑,又仿佛在叹息。

一身白衣的小叶子孤零零的站在当地,低下头。

缓缓的,一颗泪落在她眼前的地上,散碎成微小的砾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一钊和小叶子、菱绡就分居在平意轩的一二层中,彼此照应。

李厘那一顿疯打乱斗实在没有给杨一钊留任何情面,着实害得杨一钊好好休养了一番。每次看到杨一钊身上深深的伤痕,有些甚至有可能终身都无法完全褪去,小叶子的心都深深的绞痛着。即使那天夜里是被迫的,可她还是喜欢过昀汐的,所以李厘的心伤,她根本难辞其咎。对,是她,是她把李厘伤害的如此之深。杨一钊身上这一剑又一剑,虽是砍在杨一钊的身上,更刺的是李厘自己,也便如同自己下手一样。她伤害了李厘,还连累了杨一钊。这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不懂事,她的多情,她的幻想,她的优柔寡断。

小叶子的心思会时不时的穿越回那可怕的一夜。每一次回忆,她都如坐针毡,倍感羞愧和耻辱。每当她战栗着从梦魇中尖叫惊醒时,杨一钊都会从外室狂奔而入,不顾自己一身伤痕,拉住她的手温言安抚,直到她感受到她并不孤独,精神有所平复,才会再回外室休息。

小叶子不知道,其实每当她再度入睡之时,杨一钊会一直在她卧室门外靠着墙静静坐守,一守一夜。菱绡在旁边冷眼看着,似乎有所动容,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不曾汇报给昀汐。

有时,小叶子会不由自主的泪如雨下而又不发一言。杨一钊就默默在旁陪伴,从不深入询问她的痛苦,也不曾妄图治愈她的伤痛。

杨一钊会利用自己安插的探子暗地打探关于锋锐营的种种,并及时通报给小叶子。他虽然受了重伤,却还是整天嘻嘻的笑着,嘲笑小叶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很丑。小叶子虽然心里非常难过,笑不出来,但整天面对着这么一个神奇的物种,她悲惨的心情也渐渐的开始平复。

小叶子从杨一钊口中得知,说薛悦也不知因何缘故,竟然主动向帮主告假去照顾李厘。小叶子心下一阵失落,却又一阵安慰。这样矛盾的心理,每次都清楚的写在自己的脸上。杨一钊看了,哈哈大笑,说我都没吃醋,你这人操的哪门子闲心。

除了薛悦,神夜来也不辞辛苦的为李厘疗伤。神夜来和薛悦本是两个不同的阵营,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件事,在一起合作,也真是奇也怪哉。杨一钊和小叶子都猜不透其中的原因,不过,在神夜来的妙手回春之下,李厘恢复的速度远比杨一钊要快。据可靠线报,李厘前番身体大好之后,还失踪了几天,也不知去了哪里。等到他再度归来锋锐营之时,他就恢复了夜离先生的高傲姿态。

对比之下,杨一钊每每都要撇嘴,半开玩笑的埋怨小叶子没有好好照顾他,要不然他早好了之类的。小叶子只好翻个大白眼,反驳他是平时寻花眠柳太过,导致身体底子不好。杨一钊总是一笑,说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是寻花眠柳,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在杨一钊疗伤的时候,任青眉曾经托白珊瑚前来探视,送了一些水果和补药。在白珊瑚来访之时,杨一钊特地遣走了小叶子。小叶子乖乖的躲到二楼,直等到白珊瑚走了,这才现身。小叶子受到前番的教训,对白珊瑚的来意也不闻不问。反而杨一钊有些急了,直追问着说你怎么不问巴拉巴拉巴拉……小叶子知道他是闹,装着听不见,也不理他。

虽然在养伤,杨一钊还是憋不住性子,每天吵着要去郊外赏景观花。小叶子遵照医嘱,不许他去。哪知有一天夜里,杨一钊还是偷跑了出去。她起床发现找不到杨一钊,吓了一身冷汗。正在担惊受怕之时,杨一钊悄悄的出现在她身后,谄媚的献上一束野花。小叶子发火了,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要你别出去别出去,你还是猴儿似的,一天不动弹就痒得慌。要这样我牵个狗来陪你,看你和狗哪个跑得快。杨一钊听了以后,也不生气,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大笑,说我要是猴,你就是狗,谁让你陪着我的。小叶子抬手就是一顿爆栗,打得杨一钊抱头求饶。

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叶子总是会独自坐在营帐门口,呆呆的看天空。

关于她和昀汐,她想了很多很多。一边想,一边无序的翻着昀汐给她的那本手账。杨一钊也不打扰她,只是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在一旁看着天空发呆。他其实比小叶子要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但他不想看她逃避,也无法代替她参悟。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缩短她忧郁的时间。

每当在小叶子沉浸思考之时,杨一钊便以一炷香的时长为限,为她默默计数,一旦超时,杨一钊就会装作疼痛,几哇乱叫,甩出各种阴损的话讥讽嘲笑小叶子,直到把小叶子的白眼逼到极致,他才放心。

至于小叶子是不是爱昀汐,昀汐又是不是爱小叶子,他不做任何评价。即使小叶子偶然问道,他也只是呵呵一笑,说我又不是当事人,我说了不算啊。紧接着就开始各种讲述他当年的各种风流韵事,总之,不激起小叶子的白眼和爆栗,这事就不算结束。

经过这段时间的彼此陪伴,小叶子和杨一钊,自然比之前更加熟络和默契。而对菱绡,小叶子也有了新的认知,这个小丫头虽监视着杨一钊的一举一动,却时时处处因情制宜,给足了二人相处的自由,凡事自有主张,张弛有度,并非凡俗之人。

这一次昀汐在行庄呆的时间相当长,也不知为什么,足足呆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行庄里对于小叶子的传闻,也始终没断过。事情的真相无人知道,但人云亦云,只会传得更加天花乱坠:什么小叶子给帮主下了迷情药,什么小叶子给帮主跳艳舞,什么小叶子跪在地上给帮主洗脚……虽然杨一钊和菱绡严防死守,但还是有几句流传到了小叶子的耳朵里。小叶子毕竟年轻,听了还是愀然不乐。但每当杨一钊在她面前乱晃的时候,她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不然就要中了杨一钊的“诡计”,受他嘲讽或谄媚。这样一来,她倒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在意这些传闻了。

没有昀汐在身边的日子,便不会那么悲凉辛苦。

有杨一钊在身边的日子,总是那么闹腾而富有烟火气。

但昀汐还是会回上凌烟的,杨一钊也必须回离人阁。

临别之日,在菱绡的陪同下,小叶子前来为杨一钊送行。望着杨一钊的坐船渐渐驶入港口,小叶子心下难过。倒是杨一钊冲着她一笑:“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小叶子很想说,真的舍不得他走。这段时间以来,若不是他在她身边,只怕她早已自己胡思乱想到疯癫崩溃。可是她怕了,她的多情造下了祸,即使眼前是杨一钊,她也不敢再流露不必要的感情,只好藏着,转移话题道:“没有。我只是想问问有关荆婴的事。”

“荆婴?”杨一钊一愣,“你问吧。”

“荆婴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个问题你之前不是问过?一个眉眼清澈,笑容纯真的普通女孩儿而已。”

“她生得和我相似吗?”

“这个……她没有你漂亮。左不过都是少女,某些时候气质可能会有点类同吧。”

“她和眉姐像吗?”

“完全不像。你怎么扯到眉姐头上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很温柔吗?很聪慧吗?”

“……她很温柔和顺,很知道分寸,虽然出身低没念过多少书,办事却妥帖。”

“她是不是很喜欢穿白衣服?”

“……是。因为荆婴喜欢白色,所以帮主规定在职近侍也都穿白色。怎么了你,今天突然问这么多问题?”

“……我没事,就是好奇问问。……船来了,你该走了。”

“……你可好好的,别惹事,知道吗?”

“知道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