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哔哔x15

当先那人解开大氅,站在车前举起长弓。

——勾弦、开弓、放箭!

跟随其后的兵士以此为信,潮水般一拥而上,三两下制住那帮还在愣神的官员,将局势逆转过来。

远处楼阁暗箭迟迟未发,姜博喻死里逃生,暗暗松了口气:卫家应当已将这批人撤走了。

虎口脱险,正是心情松弛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生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恶趣味,想作弄岑愈一番,好作给精致利己者的报答。

左右她二人今晚之后也不大可能维持表面和平,膈应对方、愉悦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短暂地权衡了一息,她从心地低声阴阳怪气道:

“看来岑大人醒悟得晚了,再是兵壮马肥,也无什么用武之地。”

领军那人似乎身体虚弱得很,箭刚离弦,便脱力地扶住侍卫手臂一阵猛咳,另只手拢住大氅,顾不及捂嘴,撕心裂肺的咳声清晰可闻。这会儿咳声才渐渐停止,那人由近侍仔细扶着下了马车,有气无力地向符采求情:

“卫观谋逆,其罪当诛,理当连坐九族。不过眼下正是喜庆的日子,臣斗胆,请陛下网开一面。”

姜博喻有些意外:

如果她听得不错,带兵那人……是符康?

岑愈终于扬眉吐气似的拨动锁链,低声命令:

“解开!三王爷已带东禁军驰援,你还有何不满?”

【不是吧,你不会以为这笔功劳会算在你头上吧?出力不讨好,功劳又算到别人头上,真是天道好轮回。】

姜博喻一想到这狗贼算到最后人财两空,乐得小脚直荡:“你救驾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待明日收监,我亲自审问。”

“小人得志!”岑愈今晚和她撕破脸皮,当下惊魂初定,顾不上管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包袱,背过身面墙啐她一口,就差没骂她是秋后的蚂蚱、再蹦跶不了几天了。

姜博喻更乐:

“‘人主莫喜强臣,臣下戒怀妄念。’岑大人心中那么多盘算,您猜今夜过后,你我在陛下面前,谁才是小人?”

“你才让周达带了几个人来!”岑愈低声怒骂,“老夫少说也派来三百东禁军,你这厮不过动动嘴皮的功夫,算得上什么!”

“岑大人这是想邀功?”姜博喻慢悠悠去掏钥匙,接了自己腕上的扣环,笑眯眯地又将它锁在了石灯上端的球柱上,“啊呀,手滑。”

迎着岑愈瞪视,她慢吞吞起身,颇为恶劣地在锁链范围之外接连蹦跶几下:

“平定内乱乃是陛下领导有方,岑大人可不能见功便邀、因贪生罪。”

岑愈咬牙切齿:“你不怕老夫参你一本,叫陛下拿了你这狗头?”

“哪里用得上陛下?”她将声音压得更低,“曹侍卫不是已来过了么?”

“你——”

岑愈惊疑不定,正要辩解,又被姜博喻打断:

“陛下,臣以为三王爷所言甚是。”

她一个箭步走出阴影,站到符采身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小皇帝刚刚又摸剑了。

卫观已死,这波人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浮躁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叫他们觉得符采要赶尽杀绝,只怕拼死也得再做一次困兽之斗。

这本该成一个笼络人心挽救口碑的好机会,为逞一时之快再将自己陷入不利之地,实在得不偿失。

符采挑眉:“和岑卿斗完嘴了?”问话间颇有高中班主任的风范。

姜博喻一晃神,梦回学生时代。

【小话讲完了?还能不能听课了?再让我听见你们在底下交头接耳,就给我出去站着听!】

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垂着头不说话。

“也罢,”他似是极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就依小白仙儿的,暂且放他们一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符采摸摸下巴,转头问她,“小白仙儿觉着该怎么处置才好?”

他举起胳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小臂,红得发黑。

要不是姜博喻瞧见了他身周刺客凄惨的死状,恐怕也会被他这副可怜模样蒙骗过去。

【你只是丢了条性命,他可是连胳膊都被砍伤了啊——】

她摆出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很有眼力见地对刺客暴行提出了严正抗议:

“此等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符采兴致勃勃:“那小白仙儿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新点上的灯火在他眼底跳跃不定,将本就艳丽的面容衬得更加光彩动人。

——蛇蝎美人。

这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标在他脸上,配合这一身斑斑血迹,堪称从教科书里抠出来的暴君典范。

姜博喻斟酌片刻提议道:“前年江州大水,太守卢封上请兴修水利,却因先帝驾崩中途搁置,不妨将这些人调给卢大人差遣。”

符采不满地蹙起眉:“哦?”

“陛下,臣以为姜大人此计甚妙,既能彰圣恩,又省去了募集匠人的开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符康以袖掩面一阵猛咳,断断续续地将话接了下去。

符采却不领情:“朕今日才得知,三弟行军布阵竟也算一把好手。”

这就是故意挑刺儿了。

若是带人赶来救驾也算行军布阵,那她一年下来不知得“征战”多少回。

姜博喻看不过去,替他辩解:“三王爷不过是……”

话说到一半,又被符采打断。

青年明亮的眸子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诘问:

“有朕在场,你敢替外人说话?!”

【……虽然但是,你确实是在无理取闹啊。】

姜博喻试图和他讲理,刚最张开嘴,又叫他堵了回去:

“很好,那就照姜国公说的办。”

不知为何,他好像是真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呢?

难道非得陪他一起发疯、见谁不爽提刀就砍才好?

【男人心果然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符采面容隐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瞧不出怒容,也看不见笑意,无端叫人心慌。

——倒是他不对了?

不错,他是为了藏拙,几次三番拿宠臣当了挡箭牌,但不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臣子,而非符康的家奴。

眼下他弟弟豢养私兵、意图尚不明了,她竟还帮着符康骂他?

方才安同门大乱,她不来帮忙也就罢了,净缩在后头和岑愈打嘴官司。不治她罪已是天大的恩典,她竟然还敢骂他?

“陛下……”

符采冷着脸扫了符康一眼,逼对方噤了声:“天色已晚,诸位卿家早些回府歇息吧。”他顿了顿,阴恻恻地看向姜博喻,“姜卿随朕来。”

——他要好好教教她忠君二字怎么写。

“陛、陛下……”

他眉头一皱,看向岑愈:“岑卿也想与朕夜谈?”

岑愈表情一僵,忍气吞声地把控诉姜博喻的话咽了回去,抬起左手给他看自己手腕上的扣环:

“陛下,老臣……”

“镯子不错,”符采随口敷衍,“岑卿日后上朝戴着也无妨,朕恩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采扫了姜博喻一眼,青年肩膀微微耸动,背光看不清大表情,但单听她心里那串爽朗的笑声,也不难猜出她现在的表情应当极是精彩。

凌厉的眼神刚压过去,大鹅般的笑声便立时止住了。

——有什么好笑的?老来俏和当众驳他面子哪个罪名更重,她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他一拂袖,怒气冲冲地往大正殿走去。

姜博喻慢吞吞缀在后面,特意绕到岑愈面前,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岑大人,天恩浩荡,您这回真是有福了。”

——还和岑愈斗嘴?

他神色更冷,原地站定,憋着火气等她。

——他原以为姜博喻是个靠得住的。早在父王在时,她就从未生过二心,兢兢业业听凭驱使。怎么到他这里,这把刀就不听话了呢?

袍袖遮掩下的手握成了拳,紧了松松了紧,忍耐片刻,还是失控地往后一抓,逮住青年细瘦的手腕往前拖。

——岑愈、符康、路定己……他的臣子,眼中只能有他一人,她怎么敢在方才那等危难关头将他独自抛下?!

“臣……手无缚鸡之力。”

符采顿住脚步,姜博喻紧跟着撞上他后心,碰见什么晦气东西似的大步弹开,又紧跟着被扯回来。

他这才发现方才不自觉将话问了出口,气急败坏地甩开她胳膊翻旧账:

“你被人追杀时,身手可是利索得很。”

姜博喻笑脸一僵:“近日天气转凉,臣年纪大了,有些犯老寒腿。”

符采皮笑肉不笑:“朕可记得姜卿还小朕四岁呢。”

一连串幸灾乐祸的“哈哈”声紧跟着响起。

【竟有此事?!】

【那小皇帝岂不是二十九了!】

【天惹,二十九岁还单身,哈哈哈哈哈,二十九岁还单身,老板谢谢你,有被安慰到。】

【不对,储位空悬,我在高兴什么。】

【算了,岑愈现在被迫站队,肯定会急着塞人进宫的,太监也不该我来当。】

【嘿嘿,镯子!】

符采叫这快乐又极为跳跃的思维噎住,额角青筋跳了跳,费了许多功夫才维持住平日任性无能的模样,问她:“小白仙儿可是厌弃朕了?”

聒噪的心声短暂停了片刻。

【我*,我看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大为震撼”的青年声音平静无波,丝毫听不出异样,一板一眼地教训起他来: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不可如此胡言乱语。”

“小白仙儿果然是厌烦朕了。”

“陛下!”姜博喻声音抬高,略严厉了些,将他后续的话统统盖了过去,“‘自重者然后人重’,陛下乃是一国之君,须为万民表率,不可如此自轻。”

【我为刚才的莽撞言论向天下万民道歉,求求各位千万不要拿他当榜样,好的不学学坏的,一窝蜂往歧途上面挤。】

符采眼神愈发冰冷。

这人场面话说的漂亮,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哈哈,确实。】

这是在主子问过“可是生有二心时”应该答的话?

“那小白仙儿看重朕么?”

对面鹌鹑了许久的青年忽的抬起头,大不敬地凑近两步。

刚点上的昏黄宫灯在她脸上投出一片浓郁的阴影,显得她眼中正蓄着汪深重的情意,天然泛橘的眼尾又拖着点蛊惑与撩人。

符采不禁退后半步。

——他知道姜博喻好看,但从不知道这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若是如今他不受权臣掣肘,恐怕会力排众议将她纳入后宫日日宠幸。

“陛下这是何苦呢?”

话音里搀着冬夜凌冽的寒意,如松梢积雪,吹得他耳根都受凉发麻:“臣是大宁子民,自当任陛下差遣。”

“那……”

他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松雪熏得他耳根微热,这会突然羞窘地疼了起来。

【还给你。】

——她在心里说:

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我可以期待今天能多一条评论吗(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