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话头才抛出去,姜博喻就卡了壳。
要说到这最好看的人,思来想去,她只能想起一张脸。
五官精致艳丽,但眉宇间别有一股潦草的大气和些许清贵端方。凑近细看,形状漂亮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挑,掬着湾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风流情意。
再稍稍凑得更近些,这股风流意态聚成一抹温润浅笑,水面落花般似真还幻地浮在唇边,教人不自觉想将它留住。
姜博喻将身影驱出脑海,尴尬地摸摸鼻子不作声。
怎么又想到他了?
朝露笑着逗她:“怎么,莫非姜姐姐是拿话哄我的不成?”
“怎么会!”姜博喻急急地答,“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朝露以手支颐,尾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胭脂水中轻轻撩拨着,勾起浅浅淡淡的玫红色涟漪。
颜色清淡,色泽莹亮。
像符采的唇。
胭脂水般清淡旖旎的氛围里,姜博喻看见它开合数次,最后冲破无声的记忆,委委屈屈地问了一句:
“那小白仙儿呢?”
香气更淡,旖旎情思缱绻地攀附上来,险叫她身子软倒。
“什么?”
那张唇勾起个温柔的弧度,轻轻送到她脸侧低声问:
“那小白仙儿会生气么?”
姜博喻叫这声问话吓了一跳,连带着惊得朝露手腕一抖,泼出大片水液来。
“姜姐姐怎么了?”
她喘着粗气平复下来,狼狈地转移了话题:“朝露,城中眼下怕是要变天,你且去学仁家暂住几日吧。带些金银细软便好,辰时三刻,我叫丰藻送你。”
朝露懵懵懂懂地点头,张张嘴,像是有话想问,最后还是乖巧地把疑惑咽了回去。
——幸好没问。
出了寝居,姜博喻随手一擦,才发现额前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汗,脸颊也热得发烫。
融雪留下的积水细细裁开桃色丝带,将这冬日里的春意直白地捧到姜博喻面前,叫她躲也没处去躲。
姜博喻难堪地转开视线:定是她最近一直牵挂着登基大典,这才会突然想到他。
门前石砖四处都有水渍,似乎满世界都被两分羞赧的红色填满。
她环顾片刻,不巧撞进了莺莺的视线。
“姐夫?”
姜博喻抓起袖袍扇风,语气平淡地同莺莺闲聊:“朝夫人房中炭火可真足。”
“姐夫怎的耳根都红了?”
“什么?”她一愣,忙掩饰地搓搓手,又捏了捏耳垂解释,“屋里太热。”
她见莺莺还要再问,低咳两声,又扇扇风:“待会儿我派人送朝夫人去舆司马府,你也去收拾下东西吧。”
“姐夫去哪儿?”
姜博喻脚步再次被拦住,不耐烦地抬眼看她,忍不住心里小小一惊。
莺莺容色称不上绝美,却也清丽无双。
柳叶眉,桃瓣唇,芙蓉面,整个人像画师精心调色绘制出般好看。
——也的确是绘制出来的。
姜博喻皱眉,抬手在她眉尾擦了一下,蹭掉一指腹的米粉,中间杂着少许石黛。
莺莺小脸一红,嗔怪似的瞟她一眼,娇滴滴地骂道:“姐夫怎能这般不正经?”
不正经?
姜博喻气得想给这笨比脑瓜上来一锤。
这是什么时候啊?
国丧期间画这么浓的妆,是生怕别人揪不到她的错处?
什么猪队友。
她心里暗骂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姐夫……”
“莺莺。”
姜博喻左肩搭上一只冰凉的手,淡淡的玫瑰香气从身侧传来。
朝露少有地偎在她身侧,亲昵地替她整理衣冠,柔声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说:“时候不早,朝露就不强留大人啦。”她招招手,“莺莺,随我来梳洗一下吧。”
莺莺似嗔似怨地剜她一眼,扭着细腰随朝露进了屋。
姜博喻心中一团火气不上不下地悬着,好半天,才泄愤似的踢了一脚墙根的雪堆。松散的雪花扑簌簌地落在绢花上,把那一丁点儿的红统统遮掩了过去。
“记得盯住朝夫人表妹,如有不当言行,直接赶走。”
硬邦邦地吩咐过丰藻,她才随着曹特助上了马车。
许是今日登基大典,各项仪仗都不能寒酸,就是派来接她的马车都比老皇帝驾崩前夜那辆奢华许多。
红木框架,包金的棱角,车中小桌上还摆着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姜博喻小心翼翼地绕开贵重物品,在左侧拐角落了座。
这回车上贴心地摆了厚厚的软垫,路途颠簸比上回减轻不少,曹显也有了闲聊的心情。
他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套茶具,斟出温在袖炉旁的茶水,小心奉到姜博喻面前:“和易兄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儿就瞧着不大高兴。”
“嗐,小事儿。”她浅浅抿了一口,喝不出什么好歹,偷眼看曹显的反应。
只见对方先深嗅一次,接着以袍掩面,小声地咽了下去,表情看着十分陶醉。
应该是好茶。
姜博喻有样学样又灌了半杯,摇头赞叹:“果然好茶。气味芳香,口感顺滑,余味又带有崖上百年青松的韵致。”
“姜大人果然懂茶。”曹显惊喜地放下茶杯,招呼着又给她满上,“这是陛下今早才赐下的贡品,雅名儿叫‘定风波’,滋味真是一等一的好。”
定风波……
姜博喻手指无意识地在杯缘摩挲,隐隐觉着哪里不大对劲:“曹大人……您是陛下近侍,如此紧要的场合不在御前伺候,为何要来接我?”
曹显也是一愣。
她心里低叹一声:曹特助办事儿麻利是麻利,就是总转不过来弯。
“陛下今早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曹显摇头:“除去赐茶,不过就问了问外头的天气。又说近日道路湿滑,前去祭天之时,须得当心着些。”
“可还有别的?”姜博喻不死心地追问。
“再无其他,大人若是不信,甘公公也在场的。”
一个念头闪过,快得她几乎抓不住:“那陛下是当众派你来接我的?”
曹显一拍大腿:“怎么会!陛下今早刚起便不住地咳,吩咐过几句,就遣散旁人回寝殿歇着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召我进去。”
马车突然颠簸起来。
姜博喻撩开小帘,窗外掠过一块写着“适真客栈”的匾额。
“到朝夫人娘家了呀,”曹显没心没肺地凑上来打趣,“怎么,和易兄今年过年,可是打算带嫂子过来探亲?”
这笨比!
宁王宫在望都正北边儿,都跑城南来了,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姜博喻重重地甩下门帘,压低声音说:“我数三个数,咱俩出去钳住车夫分头逃跑,在青龙桥汇合。”
路定己的人在城东值守,这波人特意将他们往城西带,怕是早有准备。
“一、二、三——”
车里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她抄起夜明珠飞扑出去,重重在车夫后脑上一磕。顾不上补刀,朝曹显疯狂招手:“快走!”
发什么呆呢在这儿?
她顾不得再管其他,卷起礼袍跃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城东跑。
——奶奶的,符采这小狗崽子拿她探雷来了!
“哪里跑!”
她跳车不久,斜刺里杀出个手握弯刀的青年,口鼻裹着白巾,辨认不出长相。
他将刀高举过头,大喝一声:“狗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姜博喻下意识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发冠被削去,满头长发碍事地垂落下来。
她一时看不清眼前情况,只好边拢起头发,边往声源的反方向跑。
“狗官!你往哪儿跑!”
姜博喻紧张得直想骂人,反正周遭再无旁的熟人,她索性一边盘发一边回嘴骂道:“孙贼,你爷爷往哪儿跑还用得上跟你说?”
说着又是一滚,顾不得脚踝被碎石子擦破,险险地躲开他的第二波进攻。
不对啊。
她扯下衣袖绑起头发,侧身再次躲开杀手的弯刀。
——暗杀皇帝就这水平?
眼见就要跑出中平街,她心一横,甩出勤王杖,回头一个扫堂腿,一杖敲在对方面门。
刺客鼻梁立时出了血。
他吃痛松手,弯刀被姜博喻劈手夺下,接着就是利索的一斩。
为了确保登基大典顺利举行,今日巳时过后全城戒严,中平街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姜博喻喘着粗气,提起刺客脑袋往外一甩,立时射出十余支利剑,将头穿成了个蜂窝。
——你吗。
她跌跌撞撞地松开弯刀往回跑。
曹显刚解决了车夫,和她迎面碰上,显而易见地一愣。
见她身上有血,这才回过神,焦急地上下打量一番,关切地问:
“和易,还能走吗?”
姜博喻摆摆手,撑着膝盖直喘:“不是我的。”
要去城东,必须得过中平街。
她打个手势示意曹显跟上,抢先进了适真客栈旁的小巷里。
冬日天亮得晚,这会儿功夫,日头才将将爬上屋檐。
她缩在阴影里眯着眼打量半天,逆着日光,勉强辨认出了几个埋伏了人的角落。
“不过几个散兵游勇,和易不必担心,我能解决。”
“你能解决个球!”姜博喻小声骂他,指着那几个位置给他看,“那么多弓箭手都在楼顶上,你解决什么?怎么解决?”
曹显终于回过了味儿来。
不知怎的,他竟然在这种关头发了会儿呆,经姜博喻几次催促,才回过神说了句:“怪不得先帝力排众议起用大人。”
他顿了顿,又说:“陛下还是挺器重您的。”
姜博喻气得差点一个倒仰,险些摔进泔水桶中。
——器重?!
是器重。给她丢出来当靶子,还记得给她派了个能打的,倒真是体贴臣子,非常为她考虑了。
而且——这种时候该考虑的不是怎么脱身吗?想什么器重不器重?
眼下就算她们拍门求援,因着戒严禁令,也绝无人敢出手相助。
找路定己和躲起来这两条路都算是断了。姜博喻焦急得啃起了食指关节。
往北去是卫家的地盘。
——卫复被小皇帝当众杀了,她又刚跟符采绑在一根绳儿上,此时过去无异于送死。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刺客觉察到尸首有异,必定会出来搜寻,她们根本无处可躲。
“大人,”曹显咽咽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事急从权,可否借勤王杖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小姜打工经验第六条:警惕一切猪队友。
好像写成正剧了(揪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