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外某家小餐馆里。
林见秋招来老板娘,点了三碗小馄饨。
女孩子坐在对面,用尴尬而警惕视线打量着林见秋。
楠楠坐林见秋旁边,咬着糖葫芦,趴在桌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小姐姐。
女孩子模样算是清秀可爱,最重要是干净,一身的学生气,让人很难和恶劣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然而确实是她亲手将那封装着合成照片信塞了林见秋。
林见秋没急着追问,跟老板娘确认了口味,才转头对上女孩子视线。
他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现在很穷,只请起你们吃这个。”
女孩子先沉不住气:“你是怎么找到我?”
她偷觑着林见秋,说得像是质问却毫无底气,没两句气势就弱下去,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隔着桌面,摆在腿上手也在不安地搅弄着衣角。
明显是有些不安。
她并没有预料到林见秋会这么快来找她,也并不认为这种“偶遇”仅仅只是巧合。
“附近只有这一所中不需要穿校服,你怀里还抱着课本,在那个时间点的,是刚从学校出去吧。”
林见秋视线微微下移,落到女孩子裤子和鞋子上:“二年级,家里最近遇到什么变故,有些经济上问题,加上你身高、外形、衣着特征,稍微打听一就知道是哪个了——二四班的文小满同学。”
女孩子低下头,意识将腿并拢了,往桌子底挪了挪,想要遮挡起来。
她的上衣还算整洁,裤子和鞋子却都有些磨损和污迹,不过颜『色』深,并不太明显。
裤脚位置裂了一小块,被一排歪歪扭扭的针线缝起来,像是新手手笔,鞋带长短不一,形状也不一样,像是从不同鞋子上拆来重新组装。
平时上课这些地方都被藏在课桌面,并不会被别人注意到。
被人直白地点出来后才做出这样的反应,显然还没有形成掩藏的本能习惯,想来也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发生转变。
女孩子脸『色』涨红,恨不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见秋轻轻敲了敲桌面,将手机推过去,屏幕上是信封里那张合成照片。
女孩子抬了抬眼睛,余光里看清那张照片,不由怔了怔。
“这是……什么?”她下意识抬头,眼底有些茫然和挣扎,她心底大概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不敢确定。
“你送我东西。”林见秋直白地说道。
“……”女孩子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见秋找她然不是为了对她衣着和家庭条件评头论足,只不过是想要找寄信人线索。
照片上传达出来的恶意那样明显,女孩子开始有些不安,她张了几次嘴,终于讷讷说了出来:“不是我……是有人托我把信转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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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满是在中午放学路上偶遇那个人的。
她的母亲去年生了场重病,做完几次手术也不见好,最近病情反而再度恶化,家里为了她治病几乎已经彻底掏空,生活日益拮据。
为了省钱,也害怕被人嘲笑,文小满几乎不在学校吃饭,而是回家跟父亲一起吃稀饭就咸菜,吃完休息一会儿再匆匆赶回学校。
倒也不是真窘迫到连饭也吃不饱,只不过是这样最简单便捷。
文小满的父亲平时又要工作要照顾妻子,已经有些心交力瘁,脑子里也没什么补充营养的概念,只觉能填饱肚子就行,省来的时间不如多去工作赚钱养家。
妻子治病要钱,女儿以后上大学也要钱,他没想过要放弃哪一个,只是不够细心敏锐。
文小满不吵不闹,心底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她甚至也一度生出过干脆休学去打工的想法,是父亲严厉地告诫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其他不用她去管,她便只能作罢。
今天上学的时候她起迟了一些,早饭没来得及吃就跑来学校,到中午放学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出了校门就看到一排卖小吃小摊。
她忍不住在其中一处停了片刻,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也没舍掏钱。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候,有人叫住她,帮她付了两块米糕钱,帮她叫到角落里,说请她帮个小忙作为回报。
他让文小满帮他送一封信给某条街上路过某个人,只要她答应,并且不随便往外『乱』说,还会另外她五百块报酬。
对于家庭条件不太好中生来说,五百块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不过就是跑跑腿的事,薄薄信封里也不可能装着炸|『药』。
所以当那人将几张钞票和信封一起递过来的时候,文小满迟疑了片刻,并没有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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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着只是跑腿而已,文小满的反应分明就是心里有数。
或许并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东西,可她实际上也很清楚,必然是不太讨人喜欢的东西。
否则对方完全可以亲自送到收件人手上。
不过就是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
所以在见到林见秋刹那,她才会慌『乱』不已,因为心虚。
同样也是因为心虚,面对林见秋提出来的问题,她也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她怕林见秋报警抓她。
“那个人说他也是被人拜托帮忙寄信,是他临时有急事来不及,所以才请我帮忙……”
听起来就像是敷衍借口,文小满越说声音越小。
“不过我是真不认识那个人,也没有想对你做什么,之前我也只听说过你名字,那个人给我看了你照片我才认出来。”
林见秋打断了她:“什么时候照片?”
文小满呆愣了一,茫然地看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他在问什么。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跟现在差不多。”文小满看着他脸,看了看他衣服,“衣服好像也差不多。”
林见秋继续问道:“用手机给你看,还是洗出来的照片?”
文小满:“手机,看了大概两三张。”
林见秋:“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文小满摇着头:“不、不记得了。”
她不太敢跟人正眼对视,尤其是对那些有潜在威胁人,心里有惶恐慌张,便轻易表现出来。
那么多钱被塞进手里,她其实有点害怕,几乎没敢抬头。
而且那人戴着帽子和眼镜,帽檐压低了,不怎么能看清相貌。
林见秋:“帽子?什么样的帽子?鸭舌帽吗?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文小满稍作思考,便答道:“黑『色』的鸭舌帽。”
林见秋:“衣服呢?什么款式?长的还是短的,什么颜『色』?”
文小满:“也是黑『色』的,大概到这里。”
她伸手比划了一位置,顺道对比了手机上搜索出来的照片。
有了具体对照,凭借着稀薄印象也大概能够逆推出送信人大致轮廓。
文小满能够顺畅地回答出问题,渐渐也有放松了一些,反而也能回忆出更多细节来。
矮、胖瘦、衣着,甚至离开时是自己开车,而不是打车,以及车牌号上某两位数字。
穿着黑衣的男人,个子要比林见秋矮一些,刻意地做了伪装,声音有些低沉,皮肤还算不错,不像是做粗活的人……
与林见秋记忆里人都对不上号。
想要立刻找出来并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对此有了一些印象。
老板娘端着几碗馄饨上桌。
文小满还在拼命回忆细节。
“咕——”
她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因为中午发生事,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也不记得吃饭,一天到现在也只吃了那两块米糕,到这时候才重新感觉到饥饿。
文小满涨红了脸,伸手按住肚子,偷偷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恰好对上一双无辜眼睛。
楠楠趴在桌上,好奇地看着她,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脸上有些惊奇,像是在为她肚子叫声而感到惊叹似。
文小满恨不整个人都钻到地缝里去。
林见秋伸手将其中一碗馄饨推到她面前:“先吃饭吧。”
文小满迟疑着抓住碗,有些奇怪地看着林见秋,小心地问他:“你不生气吗?”
明明收到了那样可怕信件,他叫她出来时却没见丝毫恼意,交流时候也很平静。
仔细回想起来,甚至没有一点迁怒乃至看不起的模样。
为什么不生气?
林见秋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对你生气?”
文小满被问住了,想了想,不怎么确定地说道:“是我把信送你啊?”
她又小声地补充:“为了钱。”
林见秋跟老板娘要来小碗,一边用勺子挖出一小部分放凉,递到楠楠面前,一边跟文小满说。
“如你知道有人要杀人,你五万块钱让你去送刀子凶手,你会答应吗?”
文小满连忙摇头。
“想赚钱并不是什么需要羞愧的事,没钱也并非值得赞赏的美德。”林见秋说道,“换做我,那时候或许也会答应。”
“我找你只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线索,而不是来给你上思想品德课。”
林见秋说着指了指那碗馄饨,笑了笑:“这算是报酬。”
文小满呆了呆,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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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秋跟文小满交换了联系方式,吃完饭便送文小满回了学校,她还有晚自习要上。
等到他带着楠楠回去的时候,钟新月和大胡子已经聊完了。
看到林见秋敲门进来,两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往别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唯有小孩子对这微妙氛围毫无所觉,小小的打了个饱嗝,便扑向妈妈怀抱里。
林见秋解释道:“刚刚带她吃了碗小馄饨。”
楠楠闻言捂了捂嘴,向林见秋示意她会保守好小秘密。
林见秋朝她笑了笑。
钟新月抱着女儿准备出门:“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林见秋回头看了一眼,见大胡子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便又扭回头来,“我送你们下去吧。”
林见秋将钟新月母女送到小区门口。
等母女俩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缓缓停在她们身边。
隔了一段距离,看不太清钟新月脸上表情,只能看到她对着车里人摆了摆手,说了些什么。
她最后还是来开了后座车门,带着楠楠上了车。
林见秋回去的时候,大胡子正抱着被子在沙发上吸鼻子,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钟姐拒绝你了?”林见秋问道。
“……没有。”大胡子瓮声瓮气地答道。
“那你怎么跟失恋了一样?”
“也差不多了。”大胡子小声嘀咕着。
他低着头,对准了手机屏幕,也没看新消息,只是将那一小块黑屏当镜子看。
镜子里人还是满脸的胡须,身上衣服倒是干净整洁了许多,也勉强能看作是特立独行艺术家。
这样的人也都向来只适合远观。
在遇到钟新月之前,他没想到过自己会为谁而停留。
即便是留来之后,他也没有想过更多关于未来的事,只是因为觉喜欢,想看着她,便想要留在她近旁。
多年的流浪生活让他有了过且过坏习惯,从不去细致地规划未来。
钟新月遭逢变故不久,他算是趁虚而入,争取到了对方一定好感。
他一边高兴,一边又隐隐有些忐忑。
他知道自己并非良人。
不久之前,有个富豪去影视城探班朋友,无意间碰见了钟新月,一见钟情,随即便开始热烈追求。
富豪长得帅有钱,为人看起来温柔体贴,送花说情请吃饭开车接送之类寻常的浪漫小把戏手到擒来,上嘴皮子一碰就能争取到圈内资源。
唯一缺点便是年纪要大一些,也结过婚。
不过现在他也已经离婚,并没有孩子,见了楠楠也很喜欢,表示并不介意钟新月过往。
在他面前,大胡子就相形见绌了。
即便是那个富豪出现之前,钟新月去酒吧听大胡子唱歌,也有人在私里说他配不上钟新月。
没钱、没貌、居无定所,最多也就几分虚无缥缈才气,根本看不到任何未来。
倾慕、恋爱尚可以只谈感觉,如想要有更远未来,光凭那些虚浮着“感觉”是远远不够。
大胡子这个人看起来根本没有办法人任何安全感。
钟新月还没有对富豪显『露』出动摇倾向,大胡子自己就先退缩了。
这次钟新月主动找上门,一个回避,一个缄默,最终自然也没有聊出任何结。
大胡子眼神发虚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喃喃自语着:“我是不是早点离开比较好?我不想耽误她了……”
他就差把“我没用”、“我比不上那个有钱人”这些贴在自己脑门上了,整个人都陷入了肉眼可见自怨自艾的低『潮』里。
林见秋坐在桌边盯着手机看,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两笔,顺口“嗯”了一声。
大胡子:“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她上心。”
林见秋:“嗯。”
大胡子:“我也不了她想要未来,或许连带我出去都会让她丢脸吧。”
林见秋:“嗯。”
大胡子:“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接近她。”
林见秋:“嗯”
大胡子:“那个人才能真正给她想要一切。”
林见秋:“嗯。”
大胡子:“……”
大胡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林见秋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在听啊。”
大胡子:“那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吗?”
“没有。”林见秋说道,“我觉你说的有道理。”
大胡子反倒有些气虚,看起来受到了打击:“你也觉我配不上她吗……”
“那倒没有。”林见秋答道,“不过就是感觉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钟姐而已。”
大胡子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不过想一想的,也应该是双向吧。”林见秋终于停了笔,思索了片刻,说道,“如只是单方面地表达出‘喜欢’这样单薄情绪,就仅仅只能算是一种自我满足和自我安慰吧。”
大胡子更加沮丧:“我什么都给不了她,我怕耽误她……”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好感,本能地想要靠近。
后来加深了解,喜欢的感情更深,反倒忍不住时时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从现在想到未来。
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感地感到难过,这两天久久不见好转感冒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林见秋反倒因此更加疑『惑』,他定定地打量了大胡子片刻。
大胡子被看脊背窜起一阵凉意。
“怎、怎么了?”
“你在意的事,你真做不到吗?”林见秋问他。
无论是相貌也好、前途、财力也罢,只不过都是大胡子自己选择了放弃,他并非不能拥有,只是从没想过自己再回到那条路上,哪怕是跟普通人一样为了升职加薪而奋斗。
他好像只看到了钟新月未来,却没有看到过自己。
或许是下意识地回避改变。
大胡子久久没有言语。
“如只是这样的,你说的也没错。”林见秋淡淡地说道,“你确实没有资格喜欢她。”
大胡子沉默了。
这是自从他们认识后,第一次勉强可以称之为“分歧”或“矛盾”谈。
林见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恋爱方面他确实没有任何经验。
说话这样严厉,也只是因为想让他清醒一些。
大胡子是林见秋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人,对他而言意义多少有些不同,他也不希望对方始终陷在人生和认知的低『潮』里。
——那不仅仅只是因为钟新月存在。
林见秋将视线转回手机上,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一声。
分了些心神出去,一条闲聊消息里便不由带进去一些感慨。
[原来就算两情相悦,想要在一起也会有重重阻碍。]
没有人是完美的个体,只要一方胆怯一些,或许就是一场无疾而终遗憾。
或许这就是现实吧。
林见秋出了神,等反应过来自己发了什么、发了谁之后,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聊天界面最上方的备注写着“叶老师”三个大字。
对面良久都没有回复。
最后一条便是林见秋发过去的感慨。
林见秋:“……”
他沉默了片刻,坚强地发了几条补充说明进行补救。
[我是说我朋友。]
[他暗恋一个人至今不敢告白,我在试图劝说他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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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实验室附近某家餐馆里。
梁队来找叶怀霜找往期某份报告,看着时间差不多,干脆把人拖出来一起吃了个晚饭,免他猝死在实验室里。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叶怀霜现在还挺会劳逸结合,休息时间也不再一味地全放在工作上,还会空出点时间跟人闲聊。
就连出来吃饭也不时分神,却不是满脑子理论和公式。
然对象并不是正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出息了。
叶怀霜盯着手机,在某一刻突然顿住,没有再立刻回复消息。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更合适。
梁队从菜单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看他一副神游天外模样不由有些意外。
他神情看起来还夹杂着几分纠结与迟疑。
“怎么了?”梁队随口猜测,“被发好人卡了?”
叶怀霜认真思索,然后虚心求教:“如说了‘两情相悦也会遇到现实阻碍”之类的……是不是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