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李折枝从睡梦中惊醒,幽暗的房间将她的意识瞬间拉回了现实。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微微晃动,窗外寒风呼啸而过,摇得楼外树影胡乱作响。

这次是真的回到现世了。

李折枝从床上弹起,捂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额头早已冷汗涔涔。

魈的业障有多恐怖她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但即使是已经稀释了好几十倍的痛楚,也依然让李折枝感到死去活来,甚至会觉得陷入昏迷或许比醒着煎熬要更好。

“魈没事了吗……”她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不过想到在她失去意识前见到的那个男人,李折枝感觉那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些。

她不知道钟离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好像只要看到他在身边,所有的不安与彷徨都会跟着沉淀下来般,让她很容易产生放空大脑、把一切都交给钟离而自己摆烂的想法。

床头柜上的闹钟还在滴答滴答流逝着时间,李折枝抓起来看了一眼,发现现在还是凌晨四点多,她醒在了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间段。

忽然感到想要上厕所,小姑娘颤颤巍巍地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着去了洗手间。

已经完全清醒了意识的李折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坐在马桶上,随着小腹传来的一阵莫名绞痛,她也跟着打了个寒战。

李折枝低头翻了翻底裤,在见到那上面有些刺眼的褐色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来了月经。

“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她一边从抽屉里掏出卫生棉,一边小声嘀咕着。

还好不是早上才发现的,要不然床单都得跟着换。

收拾完了个人卫生,李折枝打了个呵欠。

从魈的业障中脱离出来回到自己的身体,她总有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感,只是当她钻进被窝打算再睡一会儿时,眼角余光去忽地瞥到了她书桌上那堆被叠成高塔的扑克牌。

“……?”

就像是忽然掉入水中又被人揪着领子给一把提了出来,李折枝瞬间缩小了瞳孔,她像飞似的扑到书桌边,震惊地望着那堆绝对不是自己拢起来的卡片城堡。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父母恪守又古板,绝对不是那种会大晚上跑进她房间堆卡牌的人。

可……在此刻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穿越都是强行霸占了魈的身体而导致他的意识陷入沉睡,从来都没有设想过——

魈也在同时使用她的身体。

细细想来之前她那无端丢掉的几天,还有这次没去参加运动会都没有被人问到什么,她还一直抱着别人不问她也不说的侥幸心理,没想到这竟全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被魈使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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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来至,晨光穿透阴云在大地落下金色薄暮,林间露水打落枝叶,又沿着翠绿的边缘缓缓渗进泥土。

睡梦中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山石之上,溪水在他身侧潺潺流动,抚平了他内心本该狂乱的躁动。

“醒了?”男人沉稳的声线幽幽传来,裹挟着清晨微风的和煦。

魈从地上猛地坐起,就像是要挣脱束缚住他的镣铐,但自手脚传来的轻盈触感却并不真实。

“业障已经结束了,但看样子你没能睡个好觉。”

魈微微一怔,循着声音回眸去看,就见身形修长的男人倚靠在竹林下,悠悠望着他的方向。

对方的出现似乎有些出乎魈的意料,他僵硬在原地,那双金瞳像猫儿似的颤栗了半天,他才木讷地开口应了一句,“钟离大人。”

关于昨晚的事情,魈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只晓得那个占用他身体的女孩子难得早早与他换了回来,魈便想趁此机会多清理一些附近的魔物。

但不知为何最近他身上业障频繁,还没厮杀多久就感觉浑身疼痛难耐,意识也模模糊糊要被吞噬,而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和李折枝交换了身体。

似乎自己第一次和她换身体时也是同样的情景……

“你难道不关心她怎么样了吗?是那个孩子替你承受了全部的业障。”钟离不紧不慢地开口。

魈握着拳的手陡然一颤,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作何表情,但身为仙人的高傲与对凡人的漠不关心让他语气带了几分生硬,“有钟离大人在的话,她理应不会有事。”

“她确实无碍,但如若一直替你承受业障,灵魂早晚也会磨损。”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一定会找出不再与她交换身体的方法。”魈垂眸,看着水面倒影中的自己。

刚从业障中脱出的他显得几分苍白与落魄,但眸中的决意却是凛冽的。

“即使以后再也不会与她有所联系,也无所谓么?”

“是。”魈没有犹豫。

“既然你决心如此,那便不要后悔了。”钟离沉吟,语气中含着几分调笑,只不过待他再抬眼时,林间少年已然消失不见。

李折枝没有必要替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承受这份痛苦。

比她本人更清楚这一点的是魈。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当他身上由业障带来的疼痛在与李折枝交换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时,错愕之余他却只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愧怍。

曾几何时那么多次的业障他都咬着牙忍耐过来了,为什么独独这一次,他会失控到陷入昏迷,甚至直接与李折枝强迫交换了身体?

那之后他用尽了办法想与李折枝交换回来,可无论他是睡觉,或是强迫自己的意志与对方连接,全都无济于事。

最后日暮途穷的他坐在李折枝的书桌前,望着那面小圆镜里少女的容颜,将那些堆在她桌面上的卡牌一片接一片地叠起又推翻。

就像是要宣泄他内心的不安与躁动一般,直到接近天亮之时李折枝主动与他交换回来。

一想到自己害那个无辜的小丫头替他承受了整整一晚业障的折磨,魈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让他不得不在赶路的过程中倏然停下脚步,用指尖紧紧攥着胸口不断喘息。

他感觉有些想吐,因为自己的无能与对那个女孩子的愧怍感。

但魈怎么都不会想到,这真的是自己这段时间里最后一次与李折枝能产生联系了。

当天晚上,魈就和以往一样在清理完魔物后回到了望舒客栈的顶楼,然后找了个还算舒服的房间睡下,等待着和李折枝交换身体。

可他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都没能等到李折枝的到来,直到这个不习惯睡觉的夜叉透过客房半掩着的窗户,看到了外头逐渐升起的太阳。

晨曦的微光穿透窗枢在他脸颊洒落一条细长的光影,当温暖的热量在他皮肤上晕开,魈终于反应了过来,李折枝真的没有与他交换身体。

“魈上仙!”

客栈底下传来男人急匆匆的脚步,下一秒卧房的大门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推了开来。

言笑左手端着盘包子,右手举着杯豆浆,在见到魈时他就像看到自己的老友一般,热情地将手中的食物递了过去,“喏,您说的营养均衡是指这个吧?”

魈闻言微微发了怵,不知这个总是对他有所顾忌的厨子为何忽然不再畏惧自己。后来他细想了半天终是反应过来,这绝对是李折枝替他招揽的人情。

只可惜如今站在言笑面前的人不是那个活泼的小姑娘,而是不近人情的降魔大圣。

“我不用。”魈有些淡漠的声音让言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就连餐盘都僵硬在了手中不知要放到何处才好。

好像一下回到了当年自己与这位少年仙人毫不熟悉的时候。

但言笑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将食物放在了桌上画稿的旁边,一溜烟地退出了房间。

杯子里的豆浆还在散发热气,风从半掩着的门板吹入掀动满是折痕的画稿。

明明李折枝不在这里,他却觉得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

那天之后,魈再次恢复了曾经的生活模式,他整日与那些魔神残渣厮杀,甚至不分昼夜,他感觉不到饥饿,只有口渴的时候会喝上些溪水或是露珠。

但他偶尔也会对着水面倒映的自己回忆起李折枝的模样,便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到望舒客栈的顶楼待上一会儿,望着那堆女孩子留下来的画稿发呆。

今天是李折枝与他断开联系的第五天。

她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的,没有留下纸条,也没有说明任何的原因,就这么忽然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桌面上的画稿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悬挂在窗头的炭笔随着微风摇曳拍打窗框,不知为何让魈产生了李折枝好像还来过这里的错觉。

是因为业障带来的后劲太大,让她熬了几个通宵都不敢再来了么……

想到这,魈随意抽出了一张看上去是被李折枝丢掉的废稿,然后取来窗台上的炭笔,打算给她留言。

就说感谢她为自己承受业障,再劝诫她以后不要意气用事。可笔都已经被魈捏在手上了,还未碰到纸面,他却倏然顿了动作。

把炭笔放回了原位,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鼻梁,没忍小声感叹,“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李折枝不回来是好事,他到底是何故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