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画稿用特殊的纸壳包裹起来,李折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份被她卷起的画作塞入了信封。
而在参赛作品的落款处,李折枝的炭笔在半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对笔名有所犹豫。
以李折枝对魈的认知,这位少年仙人总是在黑暗中行动,对于其他人的接触也很是抗拒,应当是有不能暴露身份的隐情,所以她想的笔名绝不能让别人猜出来魈的身份。
“最好还能让编辑看出来我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和渴望……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
所以最后李折枝定下的笔名是:学会画画后我要转生成为史莱姆。
浓浓的八重堂轻小说风格的笔名充斥着李折枝对这份工作的向往,而史莱姆作为这片大陆可挨揍可食用的低等生物,也表达了李折枝愿意虚心放低姿态,从零开始学习的觉悟。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笔名!
虽然由于名字的字数过长,有两个字还不得不被李折枝写到了信封的反面,不过这都不碍事。
小姑娘将信封仔仔细细地封了口又检查了一番,然后抱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一步一蹦地在众人惊恐的注目下小跑去了璃月港。
今日阳光明媚,对李折枝来说是个寄信的好兆头,并且她还幸运地在璃月的大街上见到了一大清早就开始跑任务的旅行者。
湛蓝色的风之翼在地面笼下大片的阴影,金发的少年轻盈地降落在李折枝的面前,手中还拿着一卷已经有些破烂的书稿。
“魈?”空眨了眨眼睛,觉得海灯节结束后的白日里还能在璃月港内看到魈有些稀奇。
李折枝一怔,手忙脚乱地把信封藏到了自己的身后,表情看上去无比仓促,“好巧啊,你们是在做委托?”
她试图转移话题。
“是呢,常九爷想要把他的小说投稿给八重堂,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我和旅行者把送信的路线都快背熟啦。”派蒙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看上去已经有些腻烦。
“第四次……?”李折枝张了张嘴,“八重堂的审核这么严格吗?”
“倒也不是审核严格……”空干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我和派蒙偷偷看过他写的小说,怎么说呢……故事情节和创新点完全不够吸引人,是连外行人都会觉得无趣的程度。”
“嗯嗯。”派蒙赞同地点头。
听到两人这么说,本想让他们代为寄件的李折枝默默地攥紧了背后的信封,还是决定自己走一遭。
要是到时候旅行者也把她的信给拆开看了,那她可能就没有办法继续用魈的身份参加插画比赛了。
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一番,与两个小家伙告别后,李折枝亲手将信封递交给了信使。直到看着对方把她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入囊中,她才心中的巨石落地了一般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回了望舒客栈。
比赛作品已经邮寄出去,就像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天终于写完了一字未动的《暑期生活》,李折枝今天早早就躺平在了客栈的床榻上,等着和魈换回身体。
她已经好久没有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睡过觉了。
而心情一平静下来,困意也跟着来袭,李折枝轻轻打了个呵欠,很快在魈有些暖呼呼的体温下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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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不见边境的漆黑。
空灵的脚步声回荡在好似完全封闭的空间,李折枝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一深一浅,带着难以抑制的战栗。
肩头的长发堪堪垂下,在她脸颊漫开一片古怪的酥痒。
李折枝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那与魈完全不同的枯燥发质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换回了原本的身体。
这是……梦吗?
自从能穿越到提瓦特大陆,李折枝已经很少会再做梦,更多的时候她会因为疲惫而直接陷入深度睡眠,在她看来就等同于她占用魈的身体时对方的状态。
脚步在完全漆黑的空间下显得有些不自信,李折枝摸了摸自己飞速跳动着的心脏,正想着到底该如何从梦境中清醒时,她却忽的一脚踩进了水里。
过于黏稠的液体随着她脚尖地抬起被扯出几道水痕粘连,恶心的触感让李折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发现自己能够看见东西了,先是她穿着拖鞋的足尖,然后是那只举在半空中显得有些无措的小手。
少女白皙的掌心在黑暗中宛若抓了一把荧光的流沙散发着淡淡白光,李折枝试着往上抬了抬手,却惊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腕子。
黑红色的戾气如没有形体的丝带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不出须臾就将她手腕脚腕全全束缚。
“这是……”李折枝被吓得瞳孔缩了缩。
她拼命转动手腕试图挣脱这些怪异的绳索,可任她如何铆足力气都无法撼动那些东西分毫。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丝带”向她涌来,连李折枝的视野都要被一并吞没,来自于身体本能的恐惧在逐渐吞噬着她的理智。
在李折枝因遭受不住这种折磨想要放声尖叫时,她却突然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唔……】
那是极其隐忍的一声闷哼,像是在努力将自己的疼痛给压抑在心底。
【哈啊,哈……】
【好痛,为什么这么痛……】
那个人在喘气,从最开始浅浅的颤音,到了后头几乎咬着牙的煎熬。他的忍耐在不断加重的折磨下变得支离破碎,喉间也断断续续发出几乎变调的低吼。
寻不见谁在说话,也分辨不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但在意识到这痛苦的低吟到底来自于谁的那一刻,李折枝感觉心脏兀自漏跳一拍。
“……魈?”
胸腔里涌起的莫名担忧让她在黑暗中小声地唤了对方的名字。
【……!!】
也是在她开口的瞬间,刚才还显得有些虚弱的抽气声戛然而止。
什么都看不见的空间里忽然掀起一阵幽幽的凉风,李折枝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可在她再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卧室的天花板。
翠绿色的竹林成片指着闪烁着星芒的夜空,随着林间的微风,它们摇动枝干飒飒作响,淡淡的竹香弥漫在空气之中,昭告着李折枝再次回到了那片神秘的大陆。
是翠玦坡吗……她之前似乎来过这。
头好疼。
李折枝从地上缓缓爬起,指尖倏地触到一丝冰凉。
分不清现世还是梦境的她被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自己躺在溪流旁,而此刻流动着的溪水倒影里,正是魈的模样。
她刚才没有成功穿回自己的世界吗?
不……她应该回去过,要不然这次醒来还应该在望舒客栈,而不是这片森冷的竹林。
“这……”李折枝望了一眼身旁的溪水,倒抽了一口冷气。
水流的声音在耳边“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月色倒影中的魈浑身散发着黑红色的戾气,就和刚才黑暗中束缚着自己的力量一样。
这样的情况和她第一次穿到这片大陆时有些相像,但那时候李折枝只以为这是魈自己的力量,并不会像今天一样让她感到身体不适。
这股像黑烟般从她身子里迸发而出的东西,让她觉得疼痛。
岸边被溪水浸湿的泥土上有少年因挣扎而留下的指痕,如若仔细看还能发现竹林的不远处有大片魔物的尸体堆积在那,似乎在李折枝回来这里之前,魈经历过一场厮杀。
唇瓣传来有些生硬的疼痛,李折枝用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很快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似乎就连嘴唇也被魈咬破了。
所以刚才在那片黑暗中听到的痛苦呻、吟,果然是魈吗……
在李折枝的印象中,这个没事就欺负一下魔物,整日神秘莫测的无聊仙人,好像正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经历着某些磨难……
小姑娘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糊得她视线都朦胧的戾气还无休止地纠缠着她。
好在李折枝属于更高次元的人,魈的业障在她身上的体现已经削弱了不知多少倍。
但那种好像得了新冠的痛苦绞得她连关节的缝隙都在疼痛,它们不断叫嚣着要让她臣服在这股未知的力量之下。
魈是因为承受不住这份疼痛而在向她求救吗?
或许是她的同理心在作祟,那晚李折枝拼了命地想要走出竹林,即使意识已经混沌不堪也坚决不愿睡去,因为她生怕一旦身体交换回来,魈就要继续承受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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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就足够了。”当走到竹林出口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线幽幽响起。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迷过去的李折枝疲惫地抬头去看,就见一棕褐色的修长人影站在月色之下,晚风拂得他身后衣摆簌簌摇曳,他半边面庞笼罩在阴影中,显得几分晦暗不明。
“钟离先生……”李折枝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而那男人不知是何时闪现过来的,坚实的胳膊轻轻一收便将她捞进了怀里。
幽雅的檀香在顷刻间盈满了李折枝的鼻息,独属于钟离的气息让人安心。
她忽然觉得有些想睡,只是趴在对方的怀里迷迷糊糊间却听到男人喉间的低笑,“辛苦你了,这孩子的业障太深,不好承受。你倒也不必如此拼命。”
他好像知道自己不是魈……
过于古怪的感觉让李折枝警觉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可只能对上男人温柔的笑靥。他被朱红点缀了的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让人不敢深究的神秘莫测。
李折枝的努力值得夸赞,但她或许也忘记了一点——
在魈与她认识之前,面对业障,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人咬着牙关握着拳头,生生煎熬过来的。
“睡吧,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会守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