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里路,风沙漫漫。
大军已经出发四个多月。
从长安到西域,没有四五个月那是不可能到达的。
直到了贞观六年七月下旬,也就是这一年最炎热的时候稍稍过去的时候,张季他们随着大军终于到了西域纳职城。
这一路四个多月,张季他们经历了风沙,酷暑,缺水等困境,但是,这支近二十万的大军还是一路来到了西域。
二十万大军并不全都是战兵,其中辅兵就占了一半还多。
也正是有了这庞大的辅兵,才保证了大军一路顺利行进。
张季和程处亮,还有薛礼、单道真,都是在后军辅兵营中。
这一支辅兵营的主要任务是运输大军粮草这辎重。
其中那骑着马的五百多人,衣着整齐,装备武器一看就不凡的,便是张季他们。
二百铁山卫,一百庄上护卫,再加上程家亲卫和单道真带着的李绩家的护卫,足足近五百多人!
这五百多人在辅兵营里格外的显眼。
大唐军中有规定,运输物资的马匹,毛驴和骡子,都是禁制骑乘的。
就是说,那些拉车和驮东西的牲畜,只是负责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不负责驮人。
所以,辅兵营里几乎都是步行的兵卒。张季他们这五百多人自然是非常显眼了。
五百多人的队伍有薛礼和单道真带着。
张大年和任童、杜遂,自然是护卫在张季身边。
如今历尽辛苦终于到了纳职城,自然是要好好休整一番的。
“张参军,程校尉,该吃晚饭了!”一名张家护卫来到辅兵营角落的几棵树下,寻到张季和程处亮说道。
张季和程处亮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穿好了身上的衣衫,从树荫下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各自上马随着那军卒去了。
纳职城,属于伊州。
张季也弄明白了,这里就是他前世知道的哈密!
哈密古称伊州,在贞观四年,伊州城主携其统属七城归附,大唐自此设立西伊州。直至今年改为伊州。
伊州如今下辖伊吾、柔远、纳职三县。
其中的纳职城大约也就是在张季前世哈密西边。而伊吾县,则是在哈密市区北边天山以北了。
七月底,虽然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但是,此时已然是热的让人难受!
大军人马多,进不得纳职城,只能在城外扎营休整。
此时天长,尤其是在这西域之地,比起长安天黑更是完了近一个时辰。
所以说到了晚饭时候,大太阳也只是西斜,四周依旧是一团炽热。
张季和程处亮来到一处营帐旁,只见辅兵营里已经是翠烟袅袅,都在准备吃饭了。
“郎君,账里热,要不就在这外头吃吧?”张大年看了看四周,对张季开口道。
张季点点头,来到一处帐篷阴影下。有护卫忙拿来了胡床支开让张季坐。
这个胡床很像后世的马扎子,可以折叠,撑开后可以坐。这是坐具不是寝具。
长安城里有的胡床很大,倒也能让人盘膝坐在上头。不过这军中胡床就比较小了,单纯的就是个坐具。
程处亮有样学样,也在旁边自家护卫拿来的胡床上坐了。
不多时,边有护卫端来了两大碗冷淘。
冷陶便是冷面,这等热天这可是很适合的吃食。
按说这军中并不应该有这等好吃食,可是张季这回出来,足足准备了好几车的补给。足有自己和身边护卫们吃了。
张季也不客气,接过冷陶,又从护卫手里拿过几瓣剥好的蒜,一口面,一口蒜的大口吃了起来。
天热人的食欲就不会太好,可张季知道,若是自己不好好吃饭,身体未必能撑得住。
所以,再没有食欲,他也会强迫自己多吃!
说实话,这冷陶就大蒜,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凉飕飕的面条,伴着酸咸的料汁,再加上辛辣爽口的大蒜,倒是很有些张季前世吃面的感觉。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辣椒。
虽然有猪油泼出来的茱萸,但味道还是差了不少。
唏哩呼噜的一大碗冷陶吃罢,张季和程处亮都抹了一把嘴。
再接过泡好的茶水,两人就坐在帐篷阴影下,边喝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四郎,咱们在纳职城也休整了四天了,看样子歇不了两天就要又开拔了!你说,这回咱们是不是该直奔高昌了啊?这几个月只是赶路赶路,真是快要憋闷坏了!”程处亮喝了口茶,皱着眉头嘟囔道。
张季也喝了口茶,摇摇头道:“怕不会直接去往高昌!某倒是觉得大总管应该是会先考虑攻城器械的事!”
程处亮闻言也是点点头,说道:“是啊,据说那高昌国虽然只有三万人口,可是那高昌城却是城墙高大,攻伐不易!若是没有攻城器械,只怕不好攻下。哎……对了,四郎,那你说接下来大总管会往哪里行军呢?”
张季看了北方隐约可见的雪山,轻声道:“怕是回去伊吾县罢!那边山上多高大树木,正是制造攻城器械的好材料!”
“咦?四郎你是如何知晓那边山上多树木的?”程处亮奇怪问道。
张季笑笑道:“自然是看书中所写的啊!”
张季总不能告诉程处亮,自己前世便知道,这天山便是如此,北坡植被树木丰茂,而南坡却是光秃秃的荒凉,几乎寸草不生?
天山山脉这等情形,实际上是因为,天山北坡乃是迎风坡。气流上升温度下降,形成降雨,故而北坡植被树木生长。而南坡则是背风坡,气流下降温度升高,没有降雨,便将本就干旱的西域山坡变成了光秃秃的景象。
这些张季前世便知道,但是此时却是没法给程处亮明说。
“看那雪山也不远啊?去了那边应该会凉快些!”程处亮也不纠结,很快便又说道。
“看着近,其实不近。望山跑死马啊!大约有个二百多里吧?”张季又轻声说道。
“二百里?有那么远么?”程处亮不由又惊讶道。
张季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北边那雪山。
果然,第三日,大军再次开拔!
方向却不是继续向西,而是向着北边而去。
终于到了山脚下,穿过一条山中沟谷,盘旋曲折,终于到了山北。
果然,山北与山南不同,山北一眼望去满眼的绿色!
挺拔高大的松柏成片的生长在山坡上,绿油油的山坡山谷里,一群群白色的羊群间杂其间。好一派人间美景!
到这此间,暑气顿消!气温也变得凉爽起来。
大军所有人顿时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四郎,这里果然不同啊!这才二百里,竟然仿若两个境地!真是神奇!”程处亮颇有些吃惊的对张季说道。
“在西域,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甚至说一日经历四季也不是什么奇事。好了,咱们赶紧跟上去扎营吧!”张季骑踏雪青骓马上说道。
大军此次同样没有进城,毕竟这边的城池都太小了,是在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大军。
大军不仅没有进城,甚至都没有去城外扎营。
大军在山北一个当地人叫做松树塘的地方扎下了营寨。
营寨扎好,大军白开始埋锅造饭。
张季和程处亮心旷神怡的呼吸着微凉的山风,抬眼望去,营寨旁的山坡上便是密密麻麻的松林。
而营寨则是扎在了山坡下一片平整的山坡地上。
难怪此地会叫做松树塘。
第二日,辅兵营边忙活了起来。
大量的辅兵被抽调,去了旁边山坡上砍伐木材。
那便是制作攻城器械的材料了。
张季和程处亮他们自然是不用干这些的,于是,这二位便又成了闲人。
哦,不,或者说这一路来,这二位都是闲人。
程处亮见此地草场丰美,便拉着张季一起在山谷草场纵马驰骋。
张季胯下的踏雪青骓自然不凡,程处亮骑着的那匹黑马却也不是凡品。
两人起先还算是在并驾齐驱,可是到了后来,踏雪青骓就超过了程处亮的胯下黑马!
一骑绝尘,张季将急的哇哇大叫程处亮远远甩在了身后。
此处的草场并不是一望无际平整一片。
而是山谷间缓缓起伏的山谷草地。
张季不一会儿翻过一个小山包,身后的程处亮和后头的护卫便不见了影子。
“好马!”
张季正沉浸在踏雪青骓的疾速驰骋中,忽然听得身侧有人一声大喝!
扭头看去,张季只见有几名身披皮袍的汉子骑在马上冲他这边冲来!边冲还一边大声喊着。
张季仔细一看,对方人数不多,也就六个人,但是他们一个个都是身材健硕高大!
而且,他们马背上都有弓箭个弯刀!
张季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是此时他却也是不惧。
因为身后不太远便是程处亮和自家五十名护卫。
那五名汉子此刻口中喊声不停!
“好马~!果然是好马!”
那五人斜刺里冲到张季马前,拦住了张季的去路。
张季缓缓勒住马,隔着两丈多的距离,警惕看着对面五人。
“朋友!你这是匹好马啊!”
五人中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大声冲着张季喊道。
张季笑笑也喊道:“你们的马也不错!”
那五名汉子闻言,哈哈大笑!
“朋友,可愿意把你的马换给我?我给你三匹,哦,不五匹我这样的马!”那络腮胡汉子再次开口道。
张季看了那汉子胯下的枣红色马匹,也是不错的好马。
但是,比起张季的踏雪青骓还是差了不少。
“此马乃是家中长辈所赐,不敢交换!对了,你们乃是何人?”张季大声问道。
那几名汉子显然是有些失望,但是也很快又笑了起来。
“我是住在前边不远的希胡寨的,我叫石永山!”络腮胡大汉大声答道。
“你是前面大营里的人吧?”那汉子再次问道。
张季没有犹豫,直接点头道:“正是!某乃是军中参军!某叫张季!”
就在张季和那五人说话间,后边的程处亮也带着护卫们赶到。
张大年和任童、杜遂,一看张季被无名骑马壮汉拦住,顿时心中一惊!
急忙带着护卫赶上前去。
那五名汉子一看张季这边呼啦啦来了五十多人,面上倒也没有什么惧色。
“哈哈哈哈!果然是军中参军啊!这护卫可不少!好了,既然张参军不愿意换,那我们就此别过了!”络腮胡汉子哈哈大笑,说罢便扬鞭而去。
张季拦住了想要去追赶的护卫,对程处亮和张大年他们说道:“不必追赶了,他们好似也没有什么恶意。随他们去吧!”
“郎君,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走他们?”杜遂在一旁不解问道。
“他说他们是那边希胡寨的人,叫做石永山。”张季看着那五人背影说道。
“希胡寨?那是此地杂胡?”程处亮忽然说道。
杂胡,是对胡人的一种泛称。
这些胡人曾在晋时内迁,与汉人杂居,故被成为杂胡。
而伊州也是汉胡杂居之地,此地还有西突厥,昭武九姓等其他部族。杂胡数量也不算少。
而那希胡寨,便是一支居住在此地的部落。
“处亮,咱们先回去!”张季说了一声,便先调转马头往回奔驰而去。
回到辅兵营,张季和程处亮坐在一块石头上。
“二郎,你说咱们能不能从这里那些杂胡手中买些马匹啊?”张季忽然对程处亮说起了这个话题。
“买马?这倒是该买!咱们这一路来,带着的马匹损耗了不少!而且陛下又不许咱们……”说到这里程处亮私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接着道:“不许咱们钉马蹄铁!是该补充些马匹了!”
张季点点头道:“是啊,这里的马匹也很是不错!”
伊吾马,在张季前世是军马的提供地之一。
张季记得看过一部电影,还要向叫做《最后的骑兵》,讲述的就是伊吾军马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咱们去看看!”张季看着程处亮说道。
程处亮点头,然后和张季一起起身。
五十多骑,沿着山谷一路向北。
一个多时辰后,张季看到了前方那一片白色帐篷。
那些帐篷与前世他见过的蒙古包或者哈萨包不同。
眼前的帐篷很小,就是几根木棍斜着支撑,外面过上了一圈看起来似乎是毛毡的东西。
这样的帐篷很简陋,看这一片,大约有近百顶。
这些帐篷间的空地上,有身穿皮袍的人在活动。
当他们发觉张季他们之后,忽然就有些紧张的动了起来!
不多时,一队马队就从帐篷中集结,向着张季他们迎了上来!
张季抬手,他这边的人都放缓了马速。
知道对方的人近了,张季才大声喊道:“朋友!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找石永山!”
希胡寨的马队里有几人出来,张季一看,真是上午才见过的那络腮胡汉子石永山。
“张参军?你们怎么找来了?”石永山深陷眼窝中的眼珠子一瞪,有些不解的看着张季。
“哈哈哈哈!没想到某等会来吧?”张季大笑说道。
“某此次前来是有事与你们希胡寨商量,没有敌意的!”张季再次说道。
石永山闻言并没有立刻让自己这边的人散开,而是他带着几个人来到张季他们面前。
“你们来有什么事?”石永山问道。
“买马!”张季直接的说道。
“买马?”石永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张季看到那石永山的神情,不解问道。
“我们希胡寨不卖马!请回吧!”石永山语气渐渐冷下来说道。
张季有些不解,说道:“上午你还不是说要换马什么的嘛?现在某来买马,有什么不对吗?”
石永山冷声道:“我刚才说了,我们希胡寨不卖马!若你要是买羊倒是可以!”
“为什么你们希胡寨不卖马呢?”旁边的程处亮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石永山淡淡看了称程处亮一眼,说道:“这是我们希胡寨的事情,总之我们不卖马,请回吧!”
张季和程处亮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不卖马就不卖马呗!
这里总不会只有你们一个部族吧?
难道其他部族也不卖马?
来你这里买马,不过是大家上午见过一面,知道这里有一个部落罢了!
“算了,既然你们希胡寨不卖马,按我们就不买了!”张季笑了笑说道。
听了张季这话,石永山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哦,那……就请张参军去我么希胡寨做客吧!石敢,去杀羊待客!”石永山脸上浮现出笑容说道。
在西域生活着两类族群。
一类是围绕着城池而据,农耕为主,放牧为辅。
而另一类,则是纯粹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
希胡寨其实应该是属于前者。
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在伊州范围。但是,却是一个以放牧为主的部族。
像这样的部族常年在山上草原上游牧,见到外来的客人自然很是热情。
本来草原上能见到陌生人就是很不容易的事,这好不容易见到人,自然热情了。
而且张季他们本来是来买马,可是在听说了希胡寨不卖马后,却也不强求。这一点让石永山和他的族人觉得,张季他们这些人不是坏人。
贞观有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