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年从庄子来了长安城。
这回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之前安排随着冯盎他们一起去岭南的人已经出发了。
张季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有去给冯盎他们送别。
也罢!反正去送行的人应该会很多。也许李二陛下或者李承乾都会去。缺了自己一个倒也没什么的。
反正自己和冯盎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常联络,毕竟自己可是有产业在那边。
张大年的第二件事倒是让张季很有些激动,玻璃的烧制有了眉目!
这可是一件大好消息!
张季也顾不得那辛若才了,直接便带着任童和杜遂去了庄子上。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七。
张季在下午的时候,终于回到了群贤坊家中。
小丫头这几日被阿姐带着,晚上都是去了裴明礼家。张季回到群贤坊张家,就觉得有些冷清。
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细细体验,他正在任由任童在他脸上捯饬。
“你这法子确定能让人认不出某么?”张季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任童手不停的在张季脸上弄着什么,嘴里淡淡答道:“放心!某这手法绝对没问题!这可是当年某学了两个多月才学到手的!”
半晌后,任童收了手。
张季扭脸照了照杜遂拿过来的一面铜镜。
铜镜里显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张季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有些惊讶!
镜子中的那张脸庞,肤色有些发黄,眉毛也变得与以往不同。尤其是眼角有些下垂,仔细看起来虽然依稀还有一点张季曾经的影子,但任谁看了都绝对不会认出这就是张季!
“这就是易容术?”张季对着镜子挑眉弄眼的不住看着,嘴里却是问道。
“什么易容术?某这是遮颜法!当初某在泾阳时,就曾用这遮颜法躲过好几回仇家!其实这法子也没甚出奇的!有些游侠儿也都会的。不过使用颜料改变肤色,再用手法改变面部五官的一些细节罢了!算不得出奇!”任童难得谦逊的说道。
“嘿嘿!郎君这副模样,是算是熟人怕也认不出来了!方才某拿了镜子过来,猛一看根本没认出郎君是谁!”旁边的杜遂觉得有趣,笑了两声说道。
“笑啥笑啊?你俩也得弄!赶紧的吧!”张季笑着对杜遂说道。
第二日一早,张家仆役看到从后院走出来三个陌生少年,都差点抄棍子动手!
多亏张季提前给家中护卫做了交代,护卫们才拦着那些仆役,说这是郎君的朋友,才算遮掩过去。
十余名护卫护着一辆牛车,从群贤坊北坊门出去,向着北边的颁政坊而去。
颁政坊,位于长安城西北,临着皇城西边。在长安城中,这是贵人才能居住的里坊之一。
今日正是二月初八,张季要去的地方,正是往生极乐宗举行法会的颁政坊内的建兴寺。
牛车缓缓而行,一个多时辰后,到了颁政坊十字街东街。
张季撩开车厢帘子一看,一座庄严古朴的寺院便在眼前。
这建兴寺建于前隋开皇三年,与之一起修建的,还有不远处的那座名为建法寺的尼寺。
建兴寺门前此时已经有了不少车马,在一些身着白衣,披散长发的人指挥下,停在了颁政坊十字街东街路旁树下。
张季他们的牛车被指向了路旁一处光秃秃的槐树下。
牛车停好,张季却没有急着进入建兴寺。甚至他都没有急着下车。
在牛车上,张季看着不断进入建兴寺的人,还有不断聚集在寺庙门前空地的人。
“郎君,那个就是辛若才!”任童忽然靠近牛车车厢窗户,低声说道。
张季顺着任童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身体富态四十余岁男子正一脸带笑的大步进入建兴寺内。
寺庙门口的那些白衣人应该是认得辛若才,不仅并未阻拦他,反而还有人冲他笑着躬身点头。
张季看着辛若才走进了寺门,那有些发黄的面色看不出此刻脸上有什么变化。
而在旁边黑脸的杜遂却是撇撇嘴说道:“他就是那户曹参军啊?看起来在往生极乐宗里混的还不错呢!”
任童不再说话,抱着膀子又靠着那棵光秃秃槐树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张季发现他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这让张季心里稍稍宽松了些。
最起码这说明,没有哪个朝中大佬参与了这往生极乐宗的事情。不过想想也是,他认得的那些位,又有谁会傻到参与这等邪门外道的事情呢?
顶多也就是长安城里那些一门心思想升官,想要借机钻营的官员,才会利令智昏的和往生极乐宗搅合到一起吧?
张季下了牛车,杜遂一见,忙跟上。
任童跟在了另一侧,十余名护卫也跟在了身后。
走到建兴寺寺门前,果不其然,张季他们被那些白衣人给拦住了。
“今日寺内有重要法会,善男可有入内凭据?”一名三十多岁的披发白衣人问道。
此人说话倒也客气,只是看向张季等人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哦?凭证?那倒是不曾有!”张季平静的说道。
“若是无有凭据,那就只能劳烦善男在这寺外等候了!法会开始后,会有人传声宣讲经义!”披发白衣人继续说道。
这也是此时没有扩音器的一种变通法子。
在很多人多的场合,若是要想听清一个人说话,那是很不容易的。
于是,便有了这个法子,会有一些声音洪亮,咬字清晰的人,成为了传音的人!
也就是分段将台上人所说的话和内容记下,然后数人齐声大声宣读,让人们都能听的清楚。
佛门法会就常有此等操作,在寺门前想必等一会儿也会有这样的传音的人来宣读。
张季看了那披发白衣人一眼,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个笑容。
只见张季的手忽然伸出!
披发白衣人先前还以为张季要对他动手,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身体也做出了防备。
可是,此时在看清了对面这黄面少年手里的东西后,不由眼睛发亮!
只见张季手中拿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头是一枚婴孩拳头大小的琉璃珠子!
这枚琉璃珠子晶莹剔透,通体透明!俨然是难得一见价值连城的宝物!
琉璃这东西,大唐本是不产的。
大多数都是从西边流传过来。
而且,那些琉璃也多是各种颜色,虽然艳丽,但也能看出其间有些斑杂。
可眼前这颗琉璃珠子,却是晶莹剔透,丝毫不见其中有杂质!
冬日上午的阳光照在珠子上,散发出璀璨的七彩光芒!
“这……这是……”那披发白衣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张季笑着道:“这个是某送给宗主的宝贝!不知道凭这个某可否进去啊?”
那白衣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请在旁稍坐,我去请宗门长老来!”白衣人说罢,便对身旁人使了个眼色。旁边有人立刻疾步向寺内走去。
不多时,一名五十余岁的白衣老者来到寺门前。
“这便是那位要献上宝物的善男女!”之前那三十来岁白衣人忙迎上去说道。
张季也起身,待那老者来到张季身前,那三十来岁白衣人又给张季介绍道:“这位是宗门内的孟愚长老!”
张季点点头,微笑着再次将锦盒中那颗玻璃珠展示了出来。
寸许的玻璃珠依旧透明清澈,那位孟愚长老看了眼中也是随着玻璃珠子散发出了光芒!
“这是……这真是……宝贝啊!”孟愚长老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伸向珠子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
溜圆的透明琉璃珠!
清澈无杂质!
阳光照耀刚忙璀璨!
这不是宝贝,还有什么是宝贝啊?
此等宝贝若是归了宗门所有,在法会上展示一下,必定能让信众们都目瞪口呆!
“孟长老,某欲将此珠送与贵宗宗主,以此来换的入内听取宗主法会的资格!不知可否?”张季淡淡说道。
那孟长老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自然是可以的!可以的!”孟长老笑着说道。
张季笑着点点头,故意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锦盒的盖子,然后递向了孟长老。
孟长老同样小心的接过锦盒,忙让人带着张季他们向寺内走去。
来到建兴寺院中,只见此处已经搭好一个高台。
高台四周三面挂着白色帷幔,只有面对空地的一面没有遮拦。
空地上此时已经不能被成为空地了,因为黑压压的人群已经各自坐在蒲团上,等候在此地了。
张季他们也被引到了一处比较靠前的蒲团前。张季带着任童和杜遂坐下,护卫们则是去了寺院墙边站立,那里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的仆从护卫。
高台上此时没有人,只有一张矮几,一个蒲团。
再就是在高台四角都放置着香薰炉,正在冒着淡淡的白色香雾。
高台边上也摆满了各种鲜花。
让张季费解的是,隆冬时节这些鲜花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正在想着,就听旁边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洛村兄,你也来了啊?呵呵!某记得去岁在长安的法会你可是乜有参加啊?”
“是啊,去岁法会时某不在长安。这不今年某就来了么?”
“那这回你供奉了多少啊?”
“不多!不多!这次某供奉了两千贯!呵呵!”
“哦,那就难怪了!某也是供奉了两千贯!你看到没有?做在前头的,都是供奉了五千贯以上的呢!”
“嘘……小声些!那里坐着的可不仅仅是供奉了钱帛的!有不少都是长安城里的官员!”
“是了!是了!咱们小声些……”
一阵嘀嘀咕咕的对话张季都停在了耳朵里,知道后头人家再次压低了声音,张季这才听不到了。
原来能进来参加发回的,不仅仅是往生极乐宗的信众啊?
给他们捐了钱也能行?
不过张季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肯花那么多钱来听这什么法会的,不是信众那也是信众了!
自己不就是用一个玻璃球换来的进寺庙的资格么?
张季再看了看前头几排蒲团上坐着的人,从背影上还真看不出哪个是官员,哪个是捐了钱的富户。
再看看四周,除了来参加法会的信众,就是披发白袍往生极乐宗的人。
至于光头的和尚法师却是没看到几个。
看来这往生极乐宗也是暂时用了这建兴寺的场地开法会,并不一定长期驻在这里的。
张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洪亮的钟声响起!
随着钟声的余音,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慈悲,五十多岁披发白袍的老者走上了高台。
这个老者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张季也是通过这个来判断的他的年龄。
可是,这老者的须发却都是乌黑!
这就显得有些诡异。
“宗主来了!宗主出来了!”
“真的是善能法师啊!”
等待的人群一见到上台的老者,有不少都激动的叫出声来。
也有不少人已经俯身在蒲团上开始朝拜!
不过,大部人还都算是淡定,只是坐在蒲团上的身体微微坐直了些。
那老者就是往生极乐宗当代宗主善能法师?
张季看着那黑须黑发五十多岁的老者,心中暗暗想着。
法会并没有什么太过稀奇的,那善能法师在高台上讲经说法。
张季对于善能讲的经文可以说是几乎全都听不明白,只觉得那就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内容,只听得他昏昏欲睡。
不过好在此时坐在蒲团上听经说法的人,绝大多数都似乎是沉浸在那善能法师精妙的经文当中,不少人也都是在闭目聆听。
所以,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打盹的张季并不在怎么显眼。
讲经说法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磬声,便告一段落。
四五个白衣人上了高台,向着善能法师行礼,恭送善能离开。
张季本以为这法会就算是结束了,那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可是没想到,法会并没有就此结束。
只见后来上台的几位白袍人中,除了那位张季刚刚见过的孟愚长老,其余几位也都是岁数在四五十岁。
一位须发花白的白袍老者在高台上,开始出声向着众人宣讲往生极乐宗此次法会接受供奉的一些情况。
张季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这老头是在撺掇这大伙继续再给他们掏钱呢!
只不过人家说的比较隐晦,或者说是人家说的更加冠冕堂皇罢了!
“善男女供奉弥勒,必将往生极乐,不坠苦海,超脱轮回!”那花白须发老者最后大声道。
他话音一落,台下顿时就有人开始站起身大声喊起来!
“某兴化坊毛义丛,再供奉一千贯!”
“某胜业坊胡仲,再供奉一千贯!”
“某……”
顿时不少人直接从蒲团上站起身,大声的报出自己追加的供奉钱财金额。
场内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方才还营造出的那中静谧悠远神秘气氛,直接被一扫而空!
“这特么那里还是什么法会啊?这就是个竞价现场啊?”张季摇头低声暗骂道。
此时台上往生极乐宗几人却也不管场上气氛变成了什么样,他们都一个个的沉浸在了喜悦当中!
“凡是供奉超过五千贯者,可参与与宗主的宴会!”那须发花白的老者再次鼓起劲大声喊道!
传音的几名汉子顿时也齐声大喊!
下头那些人一听这话,气氛再次热烈!
“某再供奉……”
“某也再供奉……”
又有人开始不断追加起来!
张季看着眼前这场面,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前世公司的答谢招商会来!
前世张季所在的公司每年都会有一次盛大的答谢会,在会上除了吃吃喝喝,节目表演之外,就是会将次年的优惠方案亮出来!并且会宣布会场签约的优惠内容。不少客户或是被忽悠,或是碍于面子,或是因为其他原因,都会在会场上积极踊跃的签约。
现在法会的场景,与那前世会场何其相似?
张季缓缓站起身,裹了裹身上的绵衫。寒风中坐了这么久,真的有些冷了。
这特么那里是法会?这分明就是一场招商会啊!
目的都是一样的!
说白点,都是在收人!收心!收钱!
张季不知道这时候真正的法会应该是怎样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眼前这副模样!
张季给任童和杜遂使了个眼色,三人带着护卫悄悄离开了建兴寺。
在这么热闹的场面里,张季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离去,就像是一杯水无声无息的渗入沙子中一般。
热闹了好久的会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个灰白须发的老者还在高台上说着什么,可孟愚长老已经悄悄下来高台。
他心里在惦记着一样东西,对,没错!就是张季之前给他的那颗玻璃珠!
孟愚自从收下那颗玻璃珠后,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暗暗琢磨,是不是自己能够将这宝贝偷偷据为己有?
可是,他琢磨了又琢磨,发现,这不可能!
不说之前张季在门口已经亮出过那件宝贝,就是其他人也有看到当时场景的。
心中纵然万般不舍,但是孟愚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将那宝贝私自匿下!
既然不能自己匿下,那就干脆亲自送与宗主!
自己这样好歹也能落下一个为宗门收得宝贝的功劳!
贞观有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