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来到门前,只见进门的女子身材高挑,身穿一身白襦红裙的对襟高腰襦裙,头戴幕篱遮住了面目,那白色的帛纱垂至膝弯。
“阿姐回来了!阿姐辛苦了!”张季上前躬身说道。
这些话张季说的发自内心。
如果说张季对自己的幼妹玉娘,心中多是宠溺。那对眼前这个阿姐,心中更多的是敬佩和怜惜。
一个十八岁的女子,为了照顾家中弟妹,至今还没有出嫁。在这个时候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此时风气,女子十三岁便可以嫁人,寻常女子多是十五六便嫁做人妇。像张漱这样,到了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绝对会被左邻右舍议论的。就连官府也会让官媒时不时上门,毕竟婚嫁,丁口也是在此时官员政绩考核的内容之一。
再想想吧,四年前父母故去的时候,这个阿姐也才十四岁,和现在的张季一样的年纪。
十四岁的女孩子便要独自撑起这个家,这其中的艰辛不说张季也能想得到。
“四郎今日倒是乖巧!”
张漱说着摘下了幕篱,露出了一张清秀精致的美丽面庞。
张季不由的感慨,自己那已经过世的父母,该是有多好的基因,才能生出他们姐弟三人这般好容貌啊!
只是张季不明白家中只有自己一个独子,为何阿姐会唤自己四郎?
心中疑惑,却也不好问。
张季便笑笑跟着张漱回到了后宅。
小丫头玉娘见自己的阿兄,阿姐一起回来,自然是格外欢喜。
一脸笑嘻嘻的扑了过来。
张季拿出在西市专门给她买的饴糖,小丫头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只是听到阿兄说,每日只许吃一小块,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蹙眉,噘嘴,一双大眼睛满是委屈的看着张季。
张季差点就抵御不住要松口!~
但是想到小丫头的牙齿,张季还是硬着心肠,拿出了阿兄的威严。
小丫头见自己的哀求攻势没有奏效,便噘着嘴去跟阿姐说话了。
太阳开始偏西,张季摸着已经咕咕叫的肚子,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此时的大唐,一日三餐还没有普及开来。
虽然宫中,官员,勋贵已经开始一日三餐。但是绝大多数的大唐人还是一日两餐。也就是朝食,哦,就是早餐,和晚餐。
一家人的晚饭吃的比较简单。
蒸饼和凉拌菜蔬,还有熬得金黄的粟米粥。
张季吃的很舒服,大唐的饭食虽然没有后世那些煎,炒,烹,炸,几大菜系那么多花样,但是却有像馒头一般的蒸饼,跟烤馕似的胡饼,很像是汤面条的汤饼,还有和凉面差不多的冷陶,还有粟米粥,粟米饭,这些都让前世就爱吃面食的张季觉得很是适应。
晚饭吃罢,天已黄昏。
先是关闭城门的鼓声响起,没过多久,关闭坊门的净街鼓也响了起来。
对于这种早晚开关坊门的宵禁管理制度,张季心中颇有些不适应。不过入乡随俗,也就只能如此了。
他可没有大着胆子去挑战这宵禁制度的想法,夜里被巡街的武侯抓住了,那可是真的是要挨板子的!
小丫头玉娘困了,被仆妇带去睡觉。
张季和阿姐张漱在书房里谈话,这也是张季来到这里五天里第一次与张漱正式的谈话。
张漱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宽松的裙衫,坐在案几后一个低矮的月牙凳上。
她正在煮茶。
她的神态与白日里的清冷有些不同,反倒多了几分慵懒。
张季觉得,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四郎,你这几日似乎有些与以往不同了。”张漱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张季说道。
“啊?不同?有吗?阿姐你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不同啊!我还是我啊!”张季轻声答道。
张季坐在矮榻上,右手扶着案几,双脚在矮榻前交叉落地。这便是当下颇为流行的“胡坐”。
此刻的他表面看似平静,可心中却是慌得一匹!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自以为没人知道,突然间却被人捅破了似得。
张漱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操弄着手里的茶具。
“你今日动手了?”
“动了。”
“可痛快?”
“痛快。”
“以后在遇到此等事情还会动手吗?”
“嗯……会!”
张季闻言微微沉默了了一下,毅然说道。
在张季看来,一个男人保护家人那就是天性。
遇到威胁、羞辱自己家人的人还不出手,张季都对不起自己前世的那一身病!
张漱没有再问,书房里一阵沉默。
窗外吹进来的阵阵晚风,给屋内带来了几分清凉。
屋内的灯烛被风吹的摇曳,姐弟俩的影子也跟着不断晃动。
“四郎,今日你去了西市酒肆?”张张漱半晌后才又问道。
“是。”张季老实的答道。
之前自己这位阿姐是不许自己出门的,怕不是要开口责备?
“那你觉得咱家酒肆如何?”
张漱却是没有责备,而是问起张季对酒肆的看法。
张季见不是责备,只是询问,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略一思忖便说道:“酒肆还好,只是那些酒……怕是不成。”
张漱面上表情依然淡然,又说道:“那若是将那酒肆给了潘家,可行?”
张漱的这话让张季愣了愣。
“阿姐,难道就是因为潘家那笔借贷吗?若是因为这个,你不必着急,我来想办法!”张季急忙说道。
“四郎,你真的与以前不同了。”
张漱又说起了这个话题。
不待张季说话,张漱便又继续说道:“你以往是绝对不会去咱家酒肆的。更不会去管咱家在外头有没有借贷。甚至那酒肆是不是赔给潘家,你也不会在意。”
张漱的话让张季心中又有些紧张了,难道自己这个阿姐看出了什么?
“自从你前几日被人打伤,昏睡了三日,醒来后便成了这样。”张漱继续说道。
“阿姐,我……”
张季正待解释几句,却被张漱抬手止住了。
“四郎,其实你能有此变化,阿姐心中很欢喜!”张漱看向张季的目光闪着温柔的光。
“自从阿耶故去后,你便无人管束,不再好好读书。每日里只是在外嬉闹,自诩金光门内游侠儿,惹下了多少祸事?”
张漱话锋一转,开始说起张季之前的不堪。
这也让张季暗骂自己那个前身真是个不懂事的混账。
“不过如今见四郎你能够痛改前非,竟然开始关心家中事务,阿姐心中甚是欢喜!只希望你今后莫要再走回老路。”
张漱说着目光殷切的看着张季。
这是在等咱表态呢啊?
张季哪里会看不出自己阿姐对自己的期望?
于是忙开口道:“以前是我不懂事,胡闹了些,给阿姐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想来,心中很是愧疚!今日便给阿姐道歉!”
张季说着就直接起身,对着张舒恭恭敬敬的弯腰施了一礼。
待到直起身来,张季低着头又接着说道:“那日受伤后昏迷,脑中涌出许多过往之事,我细细想来,也觉得荒唐!觉得自己以往甚是不堪!今后我定会痛改前非,不再让阿姐操心。家中事务我也定会用心!早日重振家业!”
张季说罢抬起头,看到自己阿姐竟然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这是怎么了?是被自己感动了吗?还是玩砸了?
我说老姐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这么盯着看,我心里很慌啊!
张季对自己临时编出来的说辞还是有些信心的,可是想到大唐人的思维与后世不同,心中不由又有了些忐忑。
“四郎,你真的是不一样了!”
半天张漱才幽幽的说道。
张漱抬手拭去了泪痕,让张季坐下。
“四郎,你能幡然醒悟,不再胡混,阿姊心中欢喜。可是,家中现在有我,你也不必着急。”
张漱一边说着,一边在张季满是惊恐的目光中向着煮着的茶汤中放入葱,姜,盐,橘皮,茱萸,甚至还点入了羊油。原本在屋中弥漫着的茶香中,顿时便散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四郎,你如今还是要以读书为重。等你读书有成,阿姊会为你寻名师指点。实在不行,参加朝廷的科举也是一条路。总之,商贾贱业,你莫要操心。”
张漱说着,将一个已经斟满茶汤的茶碗递到了张季面前。
张季脸上立刻挤出一抹诚挚的笑容,双手接过了茶碗。
这大唐的茶张季真心喝不惯。
这滋味与后世他喝过的奶茶,酥油茶都不一样。
一个字,怪。
难道大唐人这是把茶当做菜肴来烹制嘛?
张季心中暗暗腹诽。
其实还真让张季给猜对了,茶叶的确是作为蔬菜和药材存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
张季咬牙轻啜了一口手中茶碗中的茶汤,浑身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咳咳,阿姐,你让我读书,科考,难道咱们家不在商籍?”张季轻轻放下茶碗问道。
“什么商籍?四郎说的莫不是---市籍?”
张季有些迷糊,他只是从后世得知所谓商贾便多在商籍。而商籍也是地位低下的贱籍。社会地位底下,其子弟也是不得参加科考的。
难道大唐的商籍是叫做市籍的吗?
张漱又眯着眼睛品了一口茶汤,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对张季说道:“咱们家自然是不在市籍的!你看看长安那些行商贾事的,有不少都是官宦勋贵,可有哪个是在市籍?你也太小看咱们家了!”
“哦?原来如此啊。”张季说道。
“阿姐,庄子那边酒坊出了何事?”张季又问道。
张漱眉头微皱,说道:“咱家酒坊里的两名掌酒的酒匠突然说要辞工。看来是有别的酒坊找过他们了。”
说到这里,张漱停住了话头,只是低头喝茶。
张季心中明白了,这是底下有人要跳槽了啊?
掌酒的酒匠,便相当于后世掌握技术的老师傅。他们可是决定酿出酒水质量的关键人物。
麻蛋啊!这不就是拆自家酒坊的台么?不能忍!不能忍啊!
“阿姐,明日我想去庄子里看看。”张季说道。
张漱本想拒绝,可是看了看张季那认真的面庞,就点了点头说道:“去吧,让忠伯陪你去。自家的庄子你也没去过几回,去看看也好。”
张季见阿姐答应,也是笑了笑。
“四郎,喝茶啊。”
张季闻言嘴角抽了抽,一咬牙,一口将那古怪的茶汤灌入了嘴中。
那古怪的味道,让张季无比怀念他藏在办公桌抽屉里的那两罐特级绿茶!可惜啊!平时他都是舍不得喝的!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唉!等有机会了还是弄些炒茶吧!这茶汤实在是喝不惯啊!
“来!四郎,再来一杯,这可是上等团茶。”
看着阿姐又递过来的茶汤,张季心中又一次发苦。
大晚上喝茶,不怕睡不着觉啊?
张季心中暗自嘀咕。
事实证明,张季这一夜丝毫没有因为喝了茶而睡不着。
这一晚睡得甚至比前几日都好。
早上吃过饭,张季便坐着忠伯赶着的骡车,带着两个年轻的仆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贞观有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