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大哥!
阿逐。
萧逐?
萧逐。
是谁在喊这个名字?
腥臭味钻进萧逐的鼻腔里,他双膝跪在地上,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乌黑的血沾满他的掌心,就连指缝中也全是血垢。
他低垂着眼帘,眸如点漆,如同无光无影的夜空,冷清得可怕。
“萧逐。”
又有人喊他。
这次是那个无比熟悉的女声,明明听上去那么温柔,但却又那么让人难过。
萧逐眸光稍亮,缓缓抬起头。
“一路顺风。”
那声音含着笑意。
萧逐望不到声音的主人。
……你是谁?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万鬼嘶吼着扑了上来,咬住他的大腿、双肩,手臂、背脊。
萧逐却如同没有什么痛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按住胸前那一道伤疤。
他身上的伤口从没有断过,每一处都会痊愈,而只有这处,从他进入生死道以来直到现在,却从来没有愈合。
这道伤疤是谁留下的?
他停步,伸出手捏住那只正在啃食着自己肩头的灵魔,直至它的头骨发出断裂声,再毫不留情地将其甩了出去。
灵魔撕咬下他的肩头肉,滚烫的鲜血溅在萧逐的脸上。
轰隆隆——
杀欲之境铺开,如同大片的血红从苍穹泼下。
萧逐原本漆黑的双眸缓缓覆上血色,他孤身一人,站在万魔的中心。觊觎着吞噬他体内力量的鬼怪和灵魔,如同正在捕食的猛兽,缓慢地朝他的方向聚集。
他抬眼。
他来这里多久了?
他记不清了。
就在此时,万魔群攻而上。
他突然猖獗地抬头大笑起来,赤红色的纹路顺着他的太阳穴一路往下爬,那双赤眸越发显得嚣张而又瘆人,宛若一个只知屠杀的疯子。
人未动,灵力汇聚起的剑先出鞘,身后汇聚成剑雨的星火顺势而发。那剑瞬间斩断灵魔的头颅,萧逐却并没有因此停留,而是踏着那具轰
然倒塌的灵魔身躯,自天而落,刨开身旁一只的五脏六腑。
不知道过了多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布满整个生死道。
直到流淌在地上的血泊几乎要汇聚成一条河流,泥垢里每一寸都裹着尸块,被驱散的鬼气几乎要萦绕着整个天幕。
萧逐站在层层堆积起的尸体之上,摊开手,望着自己被利爪划破的手掌。
每一具尸体上都冒出赤红的杀戮之气,源源不断地攥紧萧逐掌心的伤口之中,那血淋淋的手掌上,血肉也逐渐开始愈合。
在尸体的掩埋之下,一只瘦小的灵魔艰难地爬出,缓缓地朝着远方不断地爬行着,身后拖出一地的血痕,却不敢回头去看。
萧逐闭上眼,翻过手掌,收起灵力幻剑,调和住体内紊乱的灵力后,迈步朝着生死道的更深处走去。
同那只瘦小的灵魔擦过。
逃出去了吗?
灵魔如释重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然而还没走几步,身体便如同被撑破一般,瞬间炸开,骨血都被撕成了一片片的。
萧逐依旧没有停步。
最后一丝微弱的杀戮之气,从那尸体的碎片中飘出,钻入了他的身体中。
生死道,宛若没有尽头。
除了灵魔和鬼气聚集的野岭,经常会在一些区域看见修灵师所留下的痕迹。多半都是留下一具被汲取进血肉和修为的残骸,也有些活着的人,但几乎全都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这些都是有野心来到生死道,却一辈子走不出去,只能困在这里,等待死亡的修灵师。
他们死后,所有得到的修为和杀戮之气全都会返还到生死道之中,形成一个永无休止的循环。
“你很幸运,能够走到这里。”
一道声音打断了萧逐的思绪,他转过头,只看到一具白骨被裹在素白的衣袍之中,十分落魄地坐在桥口的树桩上。
白骨抽出自己的一根骨头,丢入水中:“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七个到达这里的人。”
萧逐没有在
他身上感知到杀戮之气、
“过了这条桥,可就没有回头路可以选了。”白骨转过头,望着身后这条小路,“你想不想知道,你之前六个,都是什么样的结局?”
萧逐没问,他甚至再也没偏头看这具白骨一眼,只是在短暂的停顿后,重新迈开步子。
“少年总是很有勇气。”白骨似乎抚摸着自己残缺的骨头,幽幽地问道,“这么坚定倒是少见,你为什么来生死道?”
这句话让萧逐的步子稍稍一顿。
白骨的声音飘在身后,很遥远:“不怕最后忘记来这里的原因吗?因为,只有没有怜悯的人,才能通过生死道。”
原因?
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他来生死道。
来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分明是有来无回的地方。
萧逐不记得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迈步。
或许,根本不重要。
又或许,根本不需要。
他只记得自己是一把刀。
从年幼时,那扇门被推开之后,从那道光透过门缝,照在萧逐的身上那一刻起,他就是一把刀。
刀并不需要有自己的意愿。
“总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吧。”那略带着些笑意的少女娇俏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萧逐瞳孔微缩,眼底的赤色褪去大半,他再次停步,惊愕抬头。
但四周空无一物,唯一剩下的,只有眼前的浓雾。
他已经过了那座桥。
但他好似总能看到一张脸。
“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夏栀眠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但这些话从那张伶俐得过分的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是假的。
“我没有骗你。”
她又说话了。
但那张漂亮的脸,说什么话都想让人相信。
她低声柔柔地说着这句话,但却好似是在哭。
那自己相信了吗?
萧逐继续朝前走,直至身躯完全被吞噬进那股雾气之中。白雾瞬间涌了上来,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冰冷而又酥麻的触感,让他寸步难行。
“一路顺风。
”
那句话又一次出现了。
萧逐想起了更多。
他依旧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依旧不记得在秘境外还有谁在等着自己,依旧不记得许多东西。
但他记得自己在进入秘境前,最后看见的,夏栀眠通红的眼眶,和她笑着用口型,轻轻说出的那句:“下次见。”
总是想起的东西……那是很重要的人吗?
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萧逐停下步子,抬起头,突然怔住。
四周的参天大树与高山峭壁遮去云月,只留一处狭小的路口,四周被蔓藤包裹着,藤蔓上绽开星星点点的红色碎焰花。
蔓藤如同蛛网一般,将路口封住。
而那藤蔓上束缚着一个人,藤蔓自她的胸下捆至腰间,从她的双膝下穿过。
是夏栀眠。
青白色的丝绸裙子贴着她的身形垂下,裙摆被风一吹就会轻轻晃动,她的皮肤过分白皙,双眼紧闭,睫毛稍颤,就像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瓷人。
她这副样子,就像是山谷里随时都可能被揉碎的蔷薇,就那么零星一点颜色,很快,就会被不断生长的蔓藤给吞噬。
似乎感觉到萧逐的注视,夏栀眠紧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朝他看去。
那是无比脆弱的一个眼神,却又好似毫无危险。
萧逐能分辨出这是什么。
这不是夏栀眠,这是魇魔。
魇魔的力量灌入进着无数碎焰花中,再化作空气中弥漫着的花粉,钻进萧逐的身躯,再挤进他的每一条神经脉络中。
只等待他展露出一点缺口。
萧逐却好似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朝着“夏栀眠”的方向走去,在高高的藤蔓下停住步子。
夏栀眠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触碰到萧逐的脸侧,撑起一个破碎的笑容。
“一直都是这么孤独吗?”她问。
总是这样孤独吗。
明明有那么多人围绕着你。
的确是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萧逐握住夏栀眠伸向自己的手,闭上眼,任由那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然后下一秒,贯穿了她的心脏。
山谷里的蔷薇花掉落了一片花瓣,落在地面上,化作一滩血迹。
杀欲之境瞬间铺开,像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噬掉这片由魇魔织构的环境。周围的颜色一点点褪去,如同灰烬一般散去。
被贯穿身体的“夏栀眠”却没有闪躲,也没有哀嚎。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萧逐,缓缓抬起另一只沾满血的手,捧起他的脸,学着夏栀眠的语气说:“你看,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幻境很快就褪到这里。
夏栀眠的外壳被一点点吞噬,留下魇魔最原始的丑陋躯壳,那是没有任何皮肤,大片裸露着的红肉,以及乌黑的粘稠液体。
“你无法成为一个普通人了。”魇魔开了口,嗓音沙哑,“恭喜你走到这里,这是杀欲之境送你的礼物。”
魇魔靠吞噬人的情感为生。
除非强大的精神攻击压制,很难以任何形式杀死她。无数星星点点的红色粉末从萧逐的体内涌出,随着魇魔消亡的身躯一道,盘旋而上。
等到不久后,魇魔的花粉又会回到这里,生长出新的藤蔓。
萧逐退后几步,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胸口那道疤痕还在。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消失。
悲伤。
他明知道会消失。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反复提醒他。
“向前。”
“萧逐,你必须活着出来。”
杀欲之境贪婪得生长着,顺着道路一路向前,吸吮着周围的力量,直至参天大树变成枯木,百花凋零。
幻境完全消失后,在一片漆黑之中,亮起无数瞳光。
萧逐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一摇一摆地撑起身子,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肆意地将杀欲之境铺开。
他一直在忘记。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
他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
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为什么不愿意来这。
战斗。
他不需要记得自己战斗了多久,也不需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有尽头。
他不能停下。
因为这是作为一把刀的使命。
三年就是这样过去的,生死道之外,沧澜学院经历了三个春秋。
第二年冬,春节的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灵魔入侵,学院并没有放学生回去,担心路上遇到伏击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顾双双把被子抱着来和霜十一挤宿舍:“看我干什么?本大小姐和你们一起住是看得起你们。”
顾驰这种宠妹妹的人,早在顾双双入学的时候就在学院里买了一块地,修了个金枝玉叶大豪宅,还自带池塘和小花园的那种。
每过一会儿,南宇城也抱着被子来了。
然后被霜十一轰出去。
南宇城直拍门:“咱们修炼的就不用那么传统了,而且最近这么危险,总得有个男人保护你们吧?”
霜十一拉开门:“你是来找眠姐保护你的吧?”
南宇城:“诶黑。”
过了一会儿,蒋贺也来拍门:“我也来保护你们了。”
陆池霄也来:“我和霜十一青梅竹马,理解一下,春节这种节日当然要一起。”
霜十一:“我不吃青梅竹马这一套。”
又一会儿后,谢子骁也来了,他满脸暴躁:“他们不滚出去我就在这里坐一晚上。”
顾驰来得最晚:“我得照顾我妹妹。”
夏栀眠看着满屋子站不的人,陷入沉思。最后大伙一致决定,去顾双双的大豪宅里过这个春节。
那个晚上很热闹。
南宇城四仰八叉睡在地上,腿压在蒋贺的肚子上。陆池霄脚抵着南宇城的脸,三个人呼呼大睡。顾驰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睡着,一副睡着了我也是霸道总裁的拽样。
谢子骁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梢。
顾双双和霜十一挤在梳妆桌前互相化妆打扮,还拉来夏栀眠练手。
正在两个人一前
一后给夏栀眠编辫子的时候,沧澜学院的夜空中绽开烟花。
虽说烟花这玩意,修灵师自己都能随随便便挥手用灵力幻出形状来,但并不妨碍大家看到它时到底有多惊喜。
睡着的几人瞬间惊醒,被顾双双拉扯着来到窗前。
一群人挤成一团,霜十一抱着夏栀眠的胳膊,欢呼雀跃着。
夏栀眠看着夜空。
那是充满烟火气息的一个晚上。
但她却突然会去想,萧逐那里,看到的是怎样一个夜空呢?
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答案。
生死道的夜空,三年来都是一样的。
在烟花绽开的那一刻,萧逐捏碎了这片区域,最后一个灵魔的心脏。他嫌恶地看了下自己的手心,然后将那具尸体抛在身后,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这样,朝前走去。
战斗。
向前。
走向那未知的烈狱。
只是偶尔会停步,低下头看看胸口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好像留在心里的一根刺,不知道刺在哪,但总提醒着他什么。
越往深处走,生死道就逐渐没了白昼。越靠近内核的地方,就越加凶险。所有怨气和魂魄汇聚成一只最凶残的恶兽,它的身躯几乎要逼近穹顶,此刻正匍匐着,同萧逐对视。
那是一场恶战。
灵火烧了又烧,直到两股力量碰撞、撕扯,然后将二者瞬间吞没在那包含着巨大力量的焰火当中。任何人在这焰火中呆上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这股力量几乎逼近萧逐身上所有的灵力,也逼出了魇魔残留在他心脏处的,最后一粒花粉。
他萧逐身躯不断朝下坠落,他知道怎么离开这里,这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直到那点原本肉眼不可见的粉末汇聚成一道光,他伸手触碰到那束光。
光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看到了夏栀眠。
看到了在树林中,天空浩瀚,无云无影,她伸着懒腰,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萧逐松开了手,他望着那点光晕,直到
它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他没有再伸出手,甚至熄灭了身后的杀欲之境,然后闭上眼,任由自己不断坠落。
你早就知道吧。
知道一把开始留恋普通人生活的武器,没有办法再重新变得冰冷。
这就是当年,你在禁忌之塔中杀掉我的原因吗?
萧逐闭上眼,轻轻笑了。
真是个自大,但偏偏聪明的女孩。
火焰附着了他的全身。
但就在这时,萧逐胸口的伤疤裂开一条细缝,无数金灿灿的丝线从那伤口处不断钻出,缠绕住他的四肢、腰身。
萧逐睁开眼,微怔。
他记起来了。
记起来夏栀眠最后刺向自己时,留下在自己体内的金钗。
金钗没有消失,只是按照夏栀眠的意念,埋在了萧逐的伤口之下。
那金丝中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萧逐的皮肤不断蔓延,涌进每根血管之中。那是属于夏栀眠的精神控制,它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萧逐的体内。
他听到了夏栀眠的声音。
“活下来。”
那声音紧紧地萦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地占领了他的意识,然后逼迫着他缓慢地抬起手指。
轰——
刻印再度展开。
萧逐从焰火中走出。
那金线似乎已经濒临承载极限,重新汇聚成一根钗子。只是这根钗子失去了所有力量,褪去金纹,锈迹斑斑。
萧逐脑内的精神控制逐渐消失。
他跪坐在地上,捡起这根钗子。
有出人意料的强大呢,夏栀眠。
他笑了几声,但却听不出半点笑意。他抬手撑住自己的眼眶,手背稍稍颤抖,直到感觉到了那点湿润。
可是,我会忘记,不能伤害你这件事啊。
他下意识地去摸那块伤疤。
胸口的伤疤也开始愈合。
萧逐突然惊慌失措了起来,他将刀刃扎入胸口,一点点地推进,及时刃尖将要逼入心脏也没有停下。
血顺着手臂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逐终于站起身。
啪嗒。
随着鲜血掉落的,还有那根不起眼的钗子。
同所有的枯枝落叶一道,被踩入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夏栀眠:捏吗的,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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