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环绕的是淮江的天气,一路往北走,便开始日日有晴空。
江上清端坐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光线从马车的窗口透到他身上,映照出了一层光晕,他微启阖着的眼眸,侧身轻轻捻起车帘的一角。
入目,是野外的草木,在春日艳阳的温润之下,长势正好,一片翠绿,甚是有生机。
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前两日收到华林的消息,信上说她出现在一个小山村。
他便弃了官道,行走在这田间小路之上,他想尽快寻到她。
随着前边山头的景色越来越清晰,江上清的手心不知不觉便沁出了一层汗。
他想见她是真,又怕见她也是真。
华林的话时时萦绕在他耳边,一个陆初言,让他的心提着,怎么都无法放下。
但他还是想亲自确认事情的真假,哪怕害怕,他还是来了。
他不相信这么短的时日,他们之间便多了个别人。
马车顺着田间小路又行进了一会儿,快要到村口的时候,华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少爷,前边马车过不去了,我们需要徒步过桥才能进村。”
江上清闻言便下了车,对着华平道:“马车先放在这里,我们走过去。”
“是。”华平闻言,将车上带的包袱都背在了身上,然后去追江上清。
江上清一路走得很快,病着的身子,因为这样急促的行走,不知不觉便在额头沁了一层汗,气息凌乱,带着几分微喘。
华平看着江上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道:“少爷要不要先坐下歇会?”
江上清摇了摇头,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村子里,看着相对整洁的一户人家,上前去敲了敲门问:“有人在吗?”
李大姐开门望去,看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十分俊美的公子,身姿挺拔修长,略微白皙的脸色,配上淡雅的神情,好似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大姐何时见过这样如神祇般好看的男子,像是怕惊扰到江上清一般,刻意放低声音问:“这位公子找谁?”
江上清闻言,从袖中拿出一小卷画册,仔细展开,对着李大姐道:“敢问大姐,可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位姑娘?”
李大姐转眼看去,待看清画像上的脸时,有些吃惊地问:“公子是找陆夫人?”
“陆夫人?”江上清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喃喃地重复着李大姐的话。
“对啊,这画像上的人,就是陆夫人,前段时间她和陆公子还在我们家的厢房借住过。”
李大姐说完像是怕江上清不信一般,带着耐心地将门打开,指了指身后的那间厢房。
江上清闻言看去,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近乎透明,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李大姐十分热心肠地继续道:“我不会认错的,他们夫妻二人可好了,借住我们家一晚,还给买了好多东西呢,我收得都很不好意思。”
李大姐说完便看向江上清,看他低垂着眼眸,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一直没有吱声,又继续问道:“公子找陆夫人可有什么事情吗?”
江上清缓了缓心神,尽量维持着平静,继续问:“大姐说之前他们借住在你们家,那可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李大姐摇了摇头道:“他们就在我们家借住了一晚,后来便搬去老张头儿子家住了,前几天刚离开了,陆公子夫妇从我们这边买了很多酒,全村人都很感谢他们,听里正说是回京城做生意去了。”
李大姐一辈子也没见过像江上清这般好看的公子,一点也不疑其居心,十分热情地把知道的全都说予他听。
心想这么好看的公子,一定不是坏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江上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还有那捏着画像,止不住颤抖的手。
李大姐说完见江上清依旧没有回应,又继续问:“公子找陆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江上清摇了摇头道:“她不是陆夫人。”
李大姐听后,轻皱眉头,不明白这么一位俊逸的公子,怎么说话不明不白的。
出言反驳道:“她就是陆夫人,我们全村人都知道小夫妻俩有多恩爱,之前因为一些误会,差点伤了陆夫人,陆公子小心翼翼护着的那样子,简直是羡煞旁人。”
“还有前几天,陆公子给我送了一些肉,我过意不去,给他们送了几条鱼,小夫妻二人正在家包饺子,陆公子那么优秀的一个公子哥,在厨房帮夫人剁菜,我是亲眼瞧见的,可是羡慕得紧,村里的妇人都说没有见过像陆公子那么会心疼夫人的男人。”
“不过也可以理解,陆夫人长得跟仙女下凡一样,凡是个男人,都会疼爱有加的。”
李大姐倒豆子一般,将所知道的一鼓气的说了出来,这样热情的话,一句一句地传到江上清的耳里。
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只见面前的妇人不停地在跟他说话,好像又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面庞像结了层冰般冷淡,丝毫没被这春日的阳光沾染上一丝暖意。
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转身,向着村外走去。
李大姐热情地说了一通,却得面前的公子一句不应,转身就走,心里有几分纳闷。
想不通是不是她说太多了,让人觉得不耐烦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关门回屋去了。
江上清分不清楚他如今是什么心情,似跑似逃地向村外走,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村落。
脑海中全是大姐那张带着笑意夸赞的脸。还有那一声声诛心的陆夫人!
陆夫人,陆公子夫妻二人十分恩爱!
短短的几十日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想快些找到许清如,想要质问她为什么会被别人称作陆夫人,想知道她和陆初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华平看着江上清苍白的面色,想要问接下来去哪里,又不敢上前去。
江上清的身上发出的冷意,让他也跟着冷。
江上清也不等华平来问,上了马车便吩咐:“赶车,去京城,要快。”
华平有些犹豫地望着紧闭车门的马车,有些担心江上清的身子吃不消,但是听江上清那不容置疑的口气,还是应了句:“是。”
马车很快便绕出乡间小路,走上官道。
华平丝毫不敢耽误,用力地挥打着马,向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对于马车的颠簸,江上清像是未察觉一般,只是闭眼倚靠在车厢之上,清隽的脸上毫无血色,透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
江上清病得更重了,一路都在强撑着,压着的咳嗽声,时不时地会从车厢中溢出。
华平有些担忧地问江上清是不是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江上清也只是说不必,华平只能尽职尽责地尽快驱车入京。
马车再快,终不如骑马快,等他们到了京城的时候,已近春末,春天独有的那几分凉意,早就在京中寻不见了。
尽管江上清心中迫切地想要见到许清如,但入京还是先去了他的恩师庄太傅府上。
庄太傅如今在朝中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和他的外祖又是同门师兄弟。
他自小拜在庄太傅门下,庄太傅一直对他提点颇多,能走到今日,离不开他的扶持。
他自然不敢忘师恩,入京必是要去他府上拜访的。
庄太傅尽管年逾半百,精神却很好,听到门房来报,便急急地从院中走了出来,高兴地上前来道:“上清来了。”
江上清赶紧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庄太傅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来就好。这三年不见,为师真的是想你了,这次回来就好好任职。”
“我和陛下商议过,为了免受非议,只能重任你翰林修撰一职,但以上清的才能,加上之前为陛下提议的商民安置政策,为师相信,过段时日的京查,上清定有升迁的机会。”
庄太傅边说边拉着江上清向院中走去,他只能跟上,边走边回应道:“学生从来没有入朝为官,又回乡守孝三年,心中惶恐,怕届时做不好,让老师失望。”
庄太傅看着如此谦逊的江上清,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师是看着你长大的,上清的才能,为师自然比谁都清楚,切莫过度自谦才是。”
江上清乖巧应:“是。”
庄太傅见江上清应下,十分开心地又继续道:“多年没见,今日定要在家中吃饭,我让你师母做几个好菜。”
“是,学生又要让师母劳累了。”江上清客气地回应道。
“你师母喜欢,走,去我书房,咱们师徒两个好好聊聊。”
“是。”江上清说着便跟了上去。
待从庄太傅府中出来,夜已深了。
师徒二人多年未见,没有一丝生分,还是和以前一样熟络。
他感念恩师的照顾,复职须了解的朝堂局势,恩师也毫不吝啬地赐教。
他离京三年,早就疏远了京中的人情世故,如今再回来,除了恩师,他也不知道还能找谁。
江上清离开庄太傅府中,便吩咐华平回府。
早些年他进京读书的时候,江家便在京中给置办了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即便他不在京中,也一直有下人照看着,偶尔崔牧之入京,也会在这里休息。
回到府中,江上清便回房休息了,这段时间急着赶路,实在是太累了,今日见恩师又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他真的困了。
他想好好睡一觉,打起精神,去见一见她。
今日他去恩师府上之时,便派华平去打听清楚了她的住处,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住进了陆初言的别院。
如今他知道的和她相关的一切,好像都带着一个陆初言。
他想他真的该去找她了,有些事,总要亲自去弄清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