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魇

江府的清丽景色,随着许清如的离去,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江府的下人,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之中,变得人人自危了起来,伺候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

尽管这么多年,少爷和夫人都没有打骂过人,但还是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成了那个例外。

随着许清如的离开,江上清眼中的光,如同熄灭了一般,他依旧接受不了她说抛弃,便真的抛弃他。

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烟雨阁中等待,等待着华林传来她一丝半点的消息,等待着京中任命的到来,等待着离开这个没有她的江府。

他在京中求学十多年,本就很少回府,这座府邸原本什么模样,他早就记不清了。

如今他熟悉的江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沾染着她的身影。

书房的桌案上摊满了一幅幅画作,画中的女子芳菲妩媚,耀如春花,百般难描。

作画的人却像是累极了一般,无力地伏倒在桌案上,面色苍白,眉头紧皱,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噼里啪啦”是算珠拨弄时独有的清脆声。

“噼里啪啦”亦是江上清小时候的满心期待。

“噼里啪啦”更是困扰了江上清十几年的梦魇。

江上清小时候并不是安稳的性子,尽管父亲早早地就给他找了夫子教书,他依旧是坐不住。

哪怕母亲一再嘱咐他好好读书,要给父亲争口气,他还是忍不住骨子里的好动,他逃学了。

他自小就被限制着自由,能想到陪他一起玩的,也只有表弟崔牧之了。

崔牧之的母亲是他母亲的庶妹,尽管不是一母所处,但感情很好,她也称崔牧之的母亲为姨母。

崔牧之小他两岁,两家的关系不错,时常走动,他们又都是好动的年纪,关系也很好。

崔府在淮江算不上富庶,也做着些小生意,日子过得也很不错。

小江上清每次一进崔府,管事便知他找崔牧之,笑着跟他说:“我家大人正在书房教小少爷算账呢,江少爷去书房找便对了。”

小江上清客气地对管事道了声谢,才转身向崔府的书房跑去。

他跑到崔府的书房时,率先听到的是“噼里啪啦”的算珠拨弄声,还有父慈子孝的欢笑声。

他推门而入时,便看到表弟崔牧之坐在姨父的腿上,开心地拨弄着算盘。

崔父听到门响,向着江上清站的方向看来,开心地问他道:“上清来了?”

小江上清点了点头,客气地道了句:“见过姨父。”

“乖,快来,我正在教牧之算账呢,上清可要一起听听?”崔父说着便向他招手。

小江上清看着崔牧之拨弄算盘的手,再想想父亲的话,犹豫地对着崔父问:“父亲不肯定教我算账,我真的能和姨父学吗?”

“当然,快来。”

小江上清听话地走上前去,认真地听着崔大人一一细说算盘的用法和怎么核对账目。

调皮的孩子都比较聪慧,江上清也不例外,崔父只是说了一遍,他便记住了,很快就能独立算出账目的收支。

那时候崔父夸赞他说:“上清果然聪慧,这样复杂的账目,你小子小小年纪就能算清,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他有些得意地听着这样的夸赞,忍不住内心期待地对着崔父问道:“姨父是不是我学会算账,就可以帮父亲分担生意上的事情了?”

“是啊,上清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你父亲最得力的帮手。”

得到肯定的回复,小江上清高兴得跳了起来,呼喊着:“太好了,这样父亲就不用那么累了。”

顾不得出来时的目的,匆匆和崔牧之告别,便向江府跑去。

回到江府时,江父还没有回来,小江上清便跑到父亲的书房,拿过桌上的账本和算盘,按照崔大人教的方式,仔细地盘算了起来。

小小的孩童字迹不算工整,因为性子跳脱,静不下心来练字,书法造诣方面一直颇让夫子头疼。

因为性子跳脱,时常被夫子告状而被江父关进祠堂,不给饭吃,必须承认错误,答应好好读书才会被放出来。

他也反抗过,后来母亲哭诉着说父亲平时多辛苦,惩罚也是因为对他抱有期待。

他记得母亲常说:“上清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这样就可以为你父亲争口气了,他就不会那么累了。”

尽管委屈不能和别的小孩一样玩闹,但母亲的话,还是像一粒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怀着对父亲的敬仰,他也慢慢接受了父亲这样的爱意,只觉得父亲是太累了,所以才过分严格了一些。

只要他能帮父亲分担,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小江上清满怀期待地等着父亲的归来,不知不觉便将一本账册全都算完了。

他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账本,确认他都是根据姨父教的算的,不会有错。

希望父亲看了能高兴,希望父亲也能像姨父抱着表弟那般,抱抱他。

江父忙了一天回到府中之时,便听到下人来报:“少爷今日又逃学了。”

江父强忍着怒气,对下人问道:“少爷呢?”

禀告地下人声音颤巍巍的道:“少爷…在大人书房。”

江父闻言向书房走去,推开门便看到江上清小小的身影坐在交椅上,手中还在拨弄着算盘。

听到书房的门响,他侧目看了过去,见是父亲回来了,开心地从交椅上跳了下来,跑到门边道:“父亲回来了。”

没有看到江父那隐晦不明的神情,走上前去拉着江父便往书房中走,嘴角忍不住上扬地说着:“父亲,今日姨父教我算账了,我学得可好了。”

“姨父说我学会了就能帮父亲分担生意上的事情了,父亲看看我算的好不好?”小江上清说完便拿过桌子上的账本,递到了江父的手中。

江父接过账本,看着上边歪歪斜斜的字迹和准确无误的结果,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

一把将小江上清拉到眼前,愤怒地问:“为什么逃学?”

小江上清没有得到期待的夸奖,看着父亲生气地质问自己,有些害怕,但还是诚实的回应:“夫子讲课太无趣了,我都学会了,这才逃学了。”

“夫子讲的你都会了,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比夫子都厉害是吧?”

“孩儿没有那么想。”小江上清赶紧解释道。

江父看着小江上清这不成器的样子,怒气更盛。

拿过桌上的算珠,指着小江上清问:“想学算账,想经商对吗?”

小江上清尽管害怕,还是倔强地对着江父道:“孩儿只是不想看父亲这么累,想为父亲分担。”

“好!好!好!为父让你好好读书,你全都当耳旁风,既然总是这般不长记性,就别怪为父心狠了。”说完便把小江上清按倒在腿上。

不同于崔父的慈爱,江父的眼中只有狠厉。

不同于崔牧之的坐在崔父腿上,江上清是趴在了江父的腿上。

不同于崔父对崔牧之的鼓励,江父用算盘狠狠地抽在了江上清的身上。

小江上清最终也没有得到期盼中的夸赞,只有算盘打在身上时,那皮开肉绽的疼。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和小江上清的哭声,在书房中响起。

算盘因为经受不住这样的碰撞,终是碎裂了,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随着算珠散落的,还有小江上清心中对江父的孺慕之情。

江父看着趴在他腿上哭声渐止的小江上清,高声问道:“以后还敢吗?”

小江上清没发一言,只是倔强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你连书都读不好,怎么替为父分担,你这样只会成为一个和为父一样,永远被人看低的废物。”

小江上清强憋着眼泪说:“父亲不是废物,我也不是废物。”

“不想当废物就好好读书,读出个人样来,让为父看看你的能耐。”

“孩儿没有做错。”江上清依旧咬牙辩解道。

江父看着血迹透过小江上清的外衣渗了出来,但他仍旧倔强不肯认错,狠了狠心,对着书房外唤了一声:“将少爷关进伺候跪着,不认错不准放出来。”

下人闻声赶紧走进来,抱着满身伤痕的小江上清退出了江父的书房,向着祠堂走去。

小江上清后来是发着高烧晕倒在祠堂之中,被送饭的下人发现,才抱了出来。

他病得很严重,昏迷了很多天才醒过来。

江母看着趴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小江上清,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江上清看到母亲如此伤心,忍着难受安慰道:“母亲别哭,儿子不疼。”

江母慈爱地摸着小江上清的头道:“傻孩子,母亲说让你不要惹父亲生气,好好读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小江上清闻言抬起头来,双眸紧紧地看着江母的面庞道:“所以就连母亲也觉得我错了?”

江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说:“上清以后听父亲的话好好读书好不好,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了。”

小江上清终于是失望的收回看着江母的眼神,将头趴在了榻上,闷声应了句:“好。”

如若他好好读书能让所有人都开心,那他读。